第34章 迦索崖月(1/2)
兰缪尔忽然掩唇咳了两声,缓了一口气,又恳切说道: “少王不必立刻同意,按多古大人的推算,我应当能勉强活到入冬,还有大约两个月的时间。"
"少王……少王?"
天珀恍惚眨了一下眼睛。
她不知道兰缪尔是什么时候放开了自己的盘角。或许人类只是随手握了一下,但她竟觉得那一瞬的禁锢被扭曲得无比漫长。
"……兰缪尔。"
天珀僵滞地抬起脸,盯着面前的人类。她问: "七年前,你究竟为什么到深渊来?"
“我?”兰缪尔垂眼笑了笑。他看向窗外,暮色四合,阳光黯淡,仅剩一点金红色的光晕还在爱抚着山崖上的野花。
“我到深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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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那些野花,有些出神, "大概是为了种这些花吧。"天珀突然—脚踹在床上,怒喝: "你给我好好说话!!"
"少王,这是我的真心。"兰缪尔坦然道,“种花很不容易的,要有阳光,不能有瘴气;要有春风,而非寒冬。"
"所以,我要打开结界。"
天珀张口失声。
兰缪尔并不体谅她所受的冲击,这位昔日的圣君有时候慈悲得不像个人,可又能在另一些时候残忍得也不像个人。
他说:“开启结界之后,瘴气会自深渊外溢,阳光雨露会落入这片土地。大地将摆脱两百年前的诅咒,逐渐上升至原先的高度,远离滚烫的地火。"
"结界繁复,不可能立刻完全破除。我将保留三套空间法阵,在一段时间内,魔族依旧无法穿过结界崖……还望少王谅解,封印破除的变动太大了。假若贸然令深渊与人间相连,恐怕会掀起战争。"
"当年吾王自人间撤军,并非像传言那样只是为了我这个奴隶。他看得清楚,魔族虽
然勇猛,但倘若持久地与人类战斗下去,后果不会好的。"
"迦索大地的回升,正好可以提供一个缓冲期。这个过程需要一些时间,或许五十年、八十年,最多一百年。"
"至于百年之后,魔族能否在人间,在阳光下挺直脊梁活下去,就要看您的了。"
不知从哪一句开始,天珀已经无法正常呼吸了。少王的胸口剧烈起伏,她红着眼,喘着气: "……兰缪尔。"
兰缪尔: "是。"
天珀: "——兰缪尔!"
兰缪尔: "是,少王。"
窗外,日头终于彻底落下去了。夕阳的薄光从兰缪尔的五官上滑走,阴影便取而代之,笼罩了那张苍白的脸。
他安静地倚在床上,好像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傍晚。
是啊,这本应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傍晚。
照常的太阳东升西落,照常的微风吹动野花,照常从王庭来了探望者,就连魔王刚刚煮过的药,也和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模一样。
兰缪尔就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傍晚,漫不经心地把自己的深处剖开了。契机只不过是天珀带来的一句叛军的预言。
天珀:“你说这些话,有什么证据?”
兰缪尔:"少王明知故问。我并没有证据啊。"
为什么能这样轻描淡写!?天珀的心中居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悲愤。是还在伪装吗,是故意搏同情吗,就那么善于玩弄人心吗?
还是因为,在整整七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里——
在漫长的黑暗与瘴气的侵蚀中,在那阳光灿烂鸟语花香的世界中——反复地将这一幕想象了一遍又一遍,才能在它真正来临时如此泰然!?
"我可以对少王这样说。"
兰缪尔用瘦削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我找到了破除迦索结界的方法,找到了将瘴气引入人间后再予以清除的方法,甚至筹算过如何向人族的子民传达当年的真相。"
“可是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没能给自己找到一个证据。”
天珀厉声道: “那我又凭什么信你!”
兰缪尔无奈地低眉笑了一下,他缓缓下床,扶着墙走到了窗边。
"您说得对。"他轻声道, "所以第三年被吾王点醒过之后,我便不敢多提开结界的事,生怕惹上嫌疑。"
"本来心想,再多等几年,等我为深渊做好更多的事,或许有一天能得到信任……"
"但现在,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没有更多时间了。信不信只在您的一念之间。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愿意接受。"
说完,兰缪尔缓缓地喘了一口气。
他额前出了一点汗,并非因为紧张,只是这样大段大段地讲话,对病人的体力是一种消耗。沉默弥漫了一小会儿。
"兰缪尔。"
天珀开口的时候嗓子是哑的,她低着头,攥着拳, "我一直很讨厌你。"兰缪尔: “我知道。”
"还有硫砂、塔达、多古、摩朵、阿萨因……所有魔族,其实都不喜欢你,都讨厌你!"
"深渊里没有一个魔族真心爱戴你,我们讨厌你带来的技术,讨厌你传播的知识,你嘴里的每一句仁义道德都让我们作呕!"
兰缪尔摇头:"魔族讨厌人族,是应该的。"
“我们也讨厌你的顺从。”天珀的声音开始颤抖了,她死死瞪着人类, "魔族都是宁死不屈的勇士,而你呢,被欺辱了都不知道报复,下次居然还能笑脸相迎……!"
"你肯定不知道,当年王庭的几乎所有魔族都在私下里笑话你,什么圣君,贱骨头!"
兰缪尔: "我知道的。他们也没有很私下。"
"你……!"
天珀眼睛瞪得生疼,同时一阵无力。
她绝望地发现,如果一个人已经彻底包容了苦难,甚至不惜与苦难融为一体,那么世上就再也没有任何恶意能伤到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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