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变故(2/2)
流萤双肩一颤,抬首间难掩错愕慌乱。
她很快低下头去,立在原地低声道:“柳姬助殿下解了围,奴婢去给她送些酒水宵食。”
赵嫣朝灯火尚明的承恩殿看了眼,问:“是母后的意思吗?”
流萤面上的细微神情波动,并未逃过赵嫣的眼睛。
她心下了然,猜出了母后的用意。
柳姬与阿兄朝夕相对半年之久,对其习性甚至于身体了如执掌,是这次“偷梁换柱”计划中最大的变故。
母后绝对不会允许有这样的变故存在。
若说一开始只需将柳姬送出宫便可,那么今夜肃王突袭后,与“太子”有过近距离接触的柳姬,便不能留其性命。
毕竟于果决寡情的皇后而言,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凄冷的寒风撩动衣袍,赵嫣垂眸,半束的长发自耳后垂下一缕,额间绷带勾勒出几分戚戚病态。
她无权去指责母后凉薄,毕竟她们走的这条路本就是刀山剑树,白骨铺途。
她只是有些伤感。
阿兄大概真的十分敬爱柳姬,才会纵容她直呼姓名,才会给她畅通无阻的令牌防身。若他知晓柳姬今夜因何而死,大概……会于九泉之下伤心落泪吧。
沉默中,流萤的头颅越发低垂,清瘦的肩胛骨从背后突出,端着托盘的指节泛起了惨白。
“我知你是听从母后命令,为大局着想,没有怪你的意思。”
赵嫣凝神,那双与故太子如出一辙的眼眸染着夜的沉重,“把东西放下吧,我亲自去送她。”
流萤紧抿唇线,没有动。
赵嫣嘴角微动,露出一个不太像笑的笑来:“放心,我知晓轻重。”
承恩殿布置得大气整洁,书盈满屋,壁上还挂着一张象牙雕弓,不太像是女子的内室。
窗边留了一盏纱灯,柳姬手搭凭几,屈起一腿坐在案几后,侧首看着窗外枝头悬挂的泠泠残月出神,姿态洒脱,似是在等着谁。
流萤放缓了动作,将酒水与宵食搁在案几上,柳姬的目光也不曾有半点偏移。
暖光映在她的侧颜上,鼻挺而唇红,耳垂干干净净,并未像寻常女子那般穿耳洞。她的身形并不丰腴,亦无玲珑的曲线,有那么一瞬赵嫣恍然觉得,柳姬若是褪下脂粉扮起男装来,定然比她更为俊秀耀眼。
赵嫣也未穿耳洞。
按照大玄的习俗,女子十五成年那天,会由族中女性长辈亲手为她穿耳戴坠,意味着可成亲嫁人了。
赵嫣素来不服:穿耳便嫁人生子,这和牲口待价而沽,烙下可以出栏的印记有何区别?
好在华阳行宫中压根没几个人记得她的生辰,自然也就免了穿耳之痛。唯一记得她生辰,跋山涉水而来的,只有她那傻乎乎的兄长赵衍……
而现在,她连兄长的房中人都护不住。
赵嫣示意流萤退下。
流萤欲言又止,迟疑须臾,还是选择听话地屈膝一礼,端着托盘悄声退出,掩上殿门值守于外。
赵嫣压了压嗓子,敛袍跪坐在柳姬对面,温声一礼道:“今夜之事,孤要多谢你仗义解围。”
柳姬这才转过脸来看她,瞳仁在灯火下呈现出极浅的琥珀色。
她的眼神如她这个人般张扬,直勾勾不加一点掩饰。就在赵嫣端着“太子”的架势,思索该如何继续话茬时,柳姬忽的嗤了声。
“我知道,你并非真正的太子。”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赵嫣心脏骤然攫紧,浑身汗毛争先起立。
冷风自窗扇吹入,月光摇碎一地枯枝暗影。
“赵衍在哪儿?”柳姬再次语出惊人。
见面前的小少年不语,柳姬拧眉,像是有了答案,瘦长的手指微微握紧。
“他……怎么死的?”
她的语气低哑了不少,像是压抑着怒。
赵嫣一眨不眨地看着柳姬,狐裘毛领被窗边夜风吹得微微颤动,摩挲着下颌。
在宫中讨生活的人,大多心眼似蜂窝,赵嫣心知肚明,还不至于被人一诈,就供认不讳。
“柳姬在说什么,孤怎的听不明白了?”
她面不改色,露出太子招牌的笑来。
……
宫门下,马车静立,两盏车灯投下三尺暖光。
闻人蔺便站在这光中,朝车中的耄耋老者拱手:“今夜兴师动众,劳烦先生随本王跑这一趟。”
“你该知晓,老夫跑这一趟不为东宫,而是为你。”
孙医仙须眉长垂,精神矍铄道,“你若死了,九泉之下老夫如何面对闻人将军?”
闻人蔺直身浅笑:“本王不值老先生费心。坠入炼狱之人,早救不回来了。”
孙医仙摇首叹气,乘坐的马车很快出了宫门,残月斜斜挂在西楼上。
肃王沿着宫道慢慢地走着,殷红的官服被夜色浸润成了暗紫,金钩玉带,华贵从容。
张沧远远地跟着,已是满肚子疑问。
“王爷不是怀疑东宫有异吗?”
他忍不住拐肘捅向身侧的蔡田,小声道,“今晚这么好的机会,咱们就这么走了?”
正说着,一只通体油黑的猫轻巧从夹道旁的墙上跃下,小步踩着一地霜寒,熟稔地围绕闻人蔺讨食。
蔡田叹了声,朝那一人一猫抬抬下巴:“你知道猫如何捕食吗?它们捕获猎物后并不急于生吞入腹,而是按着猎物的尾巴玩弄于股掌,徐徐图之。”
张沧一脸茫然:“这和王爷有何干系?”
蔡田用看朽木的眼神看着同僚,沉稳道:“对于王爷而言,有趣的并非结果,而是享受布局收网的过程。急功冒进,是会引火自焚的。”
张沧想起方才王爷的那句:“坠入炼狱之人,早救不回来了。”
王爷过去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在意气风发的年纪说出这般心冷之言?
“喵呜~”
黑猫得了肉干,满足地蹭了蹭闻人蔺的掌心。
闻人蔺垂眸轻抚,侧颜如画,长影投在宫墙上,月下红衣风雅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