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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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谈恋爱蛮辣的么。”

    缪存把手机扔回给他,掌心抵住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哭笑不得。

    都是他跟骆明翰的照片,拿着这些来指控骆远鹤,要是真成功了,岂不就是当代版的指鹿为马?一直高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他相信校方和学生都不会做这种蠢事,只要一辟谣,谣言和指控都将不攻自破。

    闵思说学校正在排查发帖人,这些照片一出,整个论坛哗然,因为实在是太亲密、太铁证如山了,但团委那边收到的通知竟然是先不要删帖。

    “你跟骆老师……”闵思心口酸酸,还是决定不问出口了,“这些照片有没有什么线索?看样子时间跨度很长,你心里有怀疑人选吗?”

    有。

    缪聪。

    这些照片不是在职校,就是在跃层所在的那个小区周边,正符合当初缪聪跟踪他、跟骆明翰拆穿他身份的那段时间。而西双版纳的更是明显,那是缪存养病时的照片,小姨后来提过,说曾给缪建成打电话,希望他能把户口本复印件寄过来,以备不时之需,由此缪建成知道了他生病的消息,落井下石地说,别死在家门口就好,户口本会给烧过去,把小姨气得胸口疼。

    想来,缪聪就是从缪建成那里知道的消息,至于是亲自拍的,还是找了村里那些看不惯缪存的二流子代拍的,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发帖IP显然是在校内,是以游客身份登入的,所以要么是缪聪指使了谁,要么是他认识了谁,借了谁的网。

    没有头绪,闵思也只能挂断了电话。

    仅仅只是十几秒后,手机又再度震动起。

    谢山寒用刻刀雕着手里小巧精妙的湿身少女,眼未抬道:“关心你的人也不少。”

    缪存看了眼,无语:“确实关心,是我们副院长。”

    谢山寒发出了幸灾乐祸的一声大笑。

    “辛老师。”

    “你来院长办公室一趟,骆远鹤也在这里。”

    缪存怔了一下,很快地回答:“好的,我马上来。”

    谢山寒停下动作,回眸瞥他:“学校开始调查了?”

    “嗯。”

    “我送你过去。”

    缪存不跟他客气,点点头,匆匆套上羽绒服。

    在屋子里尚不觉得,一出门,便恍觉出已经是中午了,冬日难得的暖阳,和煦地照着碧蓝无云的天空。缪存坐在谢山寒自行车后座,仰起头,被太阳晒得眯起了眼。

    鸽子从胡同青灰的兽脊般的屋檐上扑棱飞过。

    自行车在院行政楼门前停下,谢山寒一扬下巴:“好运。”

    缪存摘下口罩深深地呼吸,心跳在胸膛里快得不可思议,他强迫自己镇定,迈步走上台阶。

    一般人看到满屋子院领导校领导,早该吓得腿肚子打颤了,幸而缪存天生少了这根弦,一一问好过去,看到生面孔的校党委领导还磕绊了一下,然后淡定地叫错了人家的姓。

    辛副院早就跟诸人达成共识,等缪存来了,就由他来提问。

    他问道:“帖子你看了?”

    “看了。”

    “照片上属实吗?”

    “是我跟骆老师的哥哥。”

    “那你跟骆老师是什么关系?”

    缪存抿住嘴,看向骆远鹤:“暗恋关系。”

    满屋子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不可以吗?”缪存问:“我跟骆老师认识至今十一年,进美院前我就喜欢骆老师了,不能因为我来念书了,就不能喜欢他了吧。”缪存说,嘟囔:“那我早知道去隔壁好了。”反正当时他们招生办的老师也找他聊了的。

    好有道理。

    主任擦汗,院长望天,骆远鹤隔着几步淡望着他,眼底有些若有似无的笑意。

    本来就瘦,两周未见,又觉得瘦了几分,看来照顾骆明翰也是个麻烦事。

    “那你为什么既喜欢骆老师,又跟他哥哥交往呢?”

    缪存垂下眼,不知道怎么回答。

    骆远鹤出声:“这是私事,跟这则谣言没关系。”

    辛副院沉沉舒了一口气,“好,那有什么人可以证明你跟骆教授哥哥的交往关系?”

    “我原来的室友,国画系的留学生麦特,……”缪存若有所思,回忆着:“科大数学系的一个学生,但我只知道他叫洛洛,不知道真名。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骆老师的父母,他们见过我,……还有很多。”

    “最后一个问题。”辛副院长循循善诱,看了眼骆远鹤后,温和地问缪存:“你愿不愿意把这个真相告诉所有人?”

    “当——”缪存发出了一个兴高采烈的单音节,戛然而止。

    事件已经发酵出去了。

    只要一辟谣,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跟骆明翰在一起过,从此以后,要么,就再等上数年、十年,等一切偃旗息鼓等他也功成名就后,再与骆老师在一起,要么,就做好这一辈子都跟骆远鹤一起背负骂名、背负指指点点、背负戳脊梁骨的滋味。

    可是不辟谣,骆老师的声誉也会收到不可逆的严重影响。

    “缪存。”骆远鹤叫了他一声,将他从这种茫然中叫醒。

    “不要辟谣。”他看着缪存。

    “缪存,你要想好,”辛副院长劝道,痛心疾首:“如果不辟谣,下场就是骆远鹤离职,他半辈子的清誉就毁了。”

    “我不在乎。”骆远鹤斩钉截铁地说。

    “你不在乎,那缪存自己的呢?明明是靠自己得到的成就,今后就成了你照顾你荫庇下不清不楚的潜规则!”辛院长恼怒道。

    “辟谣了,在公众眼里,他就是我哥的对象,你觉得别人会因此少猜测一分么?”骆远鹤看了眼学院书记:“何况缪存的一切成绩都手续正规齐全,来源清晰,我想,学校还不至于连一个学生的清白都调查不清楚,都说不明白。”

    都不知道原来光风霁月的骆远鹤遇上事了也能如此逻辑清晰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他明明看上去什么都不太在乎的样子,更懒得与人争执。

    辛副院长只能和缓了语气,做了让步,对缪存说:“好吧,你骆老师说的也对,我们不逼你,你再好好想想。”他语重心长:“缪存,你已经二十岁,是成年人了,该懂得为自己的每一个决定负责。”

    事已至此,调查是一定要调查的,只是要不要说明这些照片是缪存跟骆明翰,这属于缪存的私事,缪存的隐私,他有绝对的决定权。何况被泼了脏水的另一个当事人又是恨不得他不要辟谣。这种情况下,院方也很为难,一切只能看缪存的心意。

    骆远鹤往前走了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拥住了他,贴着他耳边用不重的音量说:“缪缪,不要辟谣,……不要告诉全世界,你其实是跟骆明翰在一起。”

    缪存闭上眼,忍住了眼眶的灼热。

    他知道,只要选择了,就没有回头路,任何一个方向都是。

    默认了照片,便是承认了他和骆远鹤的关系。

    否认了照片,便要承认他和骆明翰的关系。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永生都无法折返的路。

    ·

    无论怎么轻描淡写地说服自己,告诉自己缪存今天应该还是会来的,都仍然阻止不了骆明翰的坐立不安。

    “是不是有人敲门?”

    “没有。”lily回答,“这是你过去十五分钟里问的第六遍。”

    她忍无可忍:“如果是缪缪来了,他会按门铃的!”

    “门铃坏了。”骆明翰冷静地说。

    “没有!”

    “缪存是不是不来了?他有没有跟你请假?”

    “没有没有没有!”

    “你这么不耐烦,是想造反吗?”

    “……”

    “缪存会不会生气了?”

    “我不知道。”

    “如果我强吻你你会不会生气?”

    “不要做这么惊悚的假设!”

    “你喜欢的人强吻你,他还是个盲人,你会跟他计较吗?”

    “会……不会吧。”

    “到底会还是不会?”

    “我想辞职了!”

    分针走了一圈一圈。

    “他也许今天有事耽搁了。”lily说,话音落下时,手机震动。

    “是缪存的请假短信吗?”骆明翰迟疑地问,用迫不及待的速度。

    “不是,是……”lily的眉头拧了起来,“是一个帖子。”

    “帖子?”

    “关总发给你的,”lily深吸一口气,“是爆料缪存跟你弟弟师生恋的。”

    骆明翰愣了一下,对这句话感到陌生。

    lily将帖子念了一遍,这已经是转载到公域网络的帖子,有了很多添油加醋的措辞,下面就是照片,“你跟你弟弟真的好像哦……”她琢磨过来不对劲,放大图仔细分辨:“……连衣服和领带都一模一样?”

    没人比她更清楚骆明翰的所有着装了!

    她每描述一张照片,骆明翰就能准确地在脑海里翻出那段记忆。

    “原来都是你啊。”lily松了一口气,“那就没事了,等着他们辟谣就行了。”她很聪明,马上想到了,“我知道了,缪缪就是因为被这件事耽搁了,所以今天才没有过来。”

    可是奇怪,她这句话并没有安抚到骆明翰。

    她看到骆明翰独自站着,从蹙眉凝神,急切地想要关心缪存的现状,到怔然,最终,渐渐渐渐地一种无力的松弛所取代。

    lily看着他英俊的侧脸,看到他勾了勾唇,似乎所有是释然,又似乎是自嘲。

    “他不会辟谣的。”

    “为什么?”lily愕然。

    “因为辟谣了,他就不能跟骆远鹤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了。”

    “怎么会……”lily想通了,迟缓地在沙发上坐下,神情复杂地看着站在屋子中间的骆明翰。

    这个男人是这么清醒,了解自己爱的人,也了解自己的弟弟,更了解自己那点可怜的、有限的分量,所以可以清醒准确地预判每个人的行动,所以可以如此清醒又冷静地接受自己的结局。

    缪存不会辟谣,骆远鹤也不会让他辟谣,那些属于他跟缪存的过往,在公众的回忆里,将成为缪存和骆远鹤的证婚词。

    “他不会来了。”骆明翰最终说,孤身一人笔挺着脊背走向书房。

    lily欲言又止。

    “让我自己一个人。”骆明翰扶着门,在身影没入午后的阴影前,他说:“如果缪存跟你请假,你就说没关系。”

    没关系。

    不管是小时候的阴差阳错认错,生病中的记忆错乱,还是现在不得已的将错就错,他都接受。

    没关系。

    只是纵然如此说服自己,当高大的身躯缓缓陷入办公椅中时,他深邃英俊的面容上,紧闭的苍白的眼皮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根烟来死死地咬住。

    ·

    行政楼办公室里,烟草味弥漫,谁都不知道,缪存为什么竟然笑了起来。

    他的人生就是一个讽刺的循环。

    当初,是缪聪拿着那张素描来威胁他,他为了保护骆远鹤的清誉,不得不把自己无望的暗恋安放到了骆明翰身上。

    这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如今,他再一次面临着这样的局面,这一次,骆远鹤不要清誉只要他,请他把那些真实的热烈的过往安放到自己身上。

    缪存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帖子里的那些照片。

    是在职校的图书馆前,春寒料峭的,他接他放学。

    “怎么跑得这么急?”

    其实是忙着从美院跑过来,气都要跑断了。

    “想早点见到你。”

    他撒谎,骆明翰抱起他,让他腾空。重心一悬,他紧张地乱叫,耳边听到骆明翰漫不经心的笑意,透着得逞的坏。

    是在职校的教学楼前,四月的寒雾消散,他送他上课,时间已经不够缪存飞奔到美院了,但骆明翰却不知道他急什么,依着车身抱着他与他告别,亲吻他的耳廓。

    “晚上见。”他说完道别还不放手,要s。

    缪存急死了,在他唇角飞快地蹭着亲了一下,一边抱着书急得跺脚一边说:“你好烦啊!”

    是散步回房子,双手紧扣,忘了聊到了什么,他夹着烟的手揉乱缪存的头发,说他笨。

    是西双版纳无声的、遗忘了姓名的陪伴,他只信任骆明翰,只依赖他,只亲昵他,从他们的小院子走到村庄大马路上,他紧张到同手同脚,靠拥抱来汲取勇气。

    “你不会消失吧。”

    “不会。”

    “你也不会骗我吧。”

    “不会。”

    “那你会什么?”

    “会一直在你身边。”

    如果年轮可以回溯,那么更早更早的时候。

    那条春汛中裂开冰排的河流。

    云霄飞车上小手紧紧抓着的大手。

    胆怯中因为默念那句“你也可以用板砖狠狠揍回去”而生出的孤勇。

    在画室里乱画一气又找不到头绪的下午。

    “你今天怎么不会画画了?”

    “我不是把你画得很好吗?”

    素描纸上一个大脸猫。

    “……”

    缪存睁开眼睛,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流在他笑着的脸上。

    他的眼神很明亮,抬起手来胡乱地抹去眼泪。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又一次把这些记忆张冠李戴?

    怎么可以在全世界面前,把属于骆明翰的记忆又一次拿走,安放到骆老师的身上?

    缪存深深地看着骆远鹤,一直笑,一直哭,不说话。

    骆远鹤懂了。

    “我的答案,找到得太晚了,是么?”骆远鹤看着他笑着带泪的面容。

    简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哭起来,眼睛红了,鼻尖也红了,皮肤又那么白,剔透的眼泪一行一行地挂在他削尖的下巴上,不知该说脆弱还是漂亮。

    一种强烈的,如刀绞般的痛瞬间割裂了骆远鹤。

    他窒住,垂在身侧的手指掐进掌心,但神色却未变,只是望着缪存淡淡地笑。

    “我选择辟谣。”缪存认真而坚定地对着辛副院长和所有校领导说:“我愿意辟谣,跟我在一起的是骆明翰,所有照片都是他,一直都是他。”

    他的眼睛亮起来,转身往外跑去。

    “哎——”辛院长伸出手,却没捞到人,“你去哪!”

    缪存跑出院长办公室的门。

    “我的陪护时间到了!”

    他倒转过身,笑着说,眼泪从他濡湿的睫毛中眨下,“老师们再见!”

    ·

    出院的那天晚上,专科医院的周教授曾给他发了一封长长的邮件。

    「缪存:

    你的状态时好时差,我从医多年,也很难判断恢复后了的你是否还会记得生病时候的一些事,我想你也是有这些顾虑的,所以在你足够清醒时,你让我为你做催眠治疗,你说你心里有很多想不清也想不通的秘密和问题,既不愿意让它们因病而生因愈而去,也不愿意找不到答案就此作罢,所以我将这份催眠的记录以文字和音频的方式转发给你。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天下午,那天你状态很好,会对我笑,跟我说,你不想好了,因为你觉得醒来后就要面对一个棘手的问题,虽然你现在还搞不懂这个问题是什么。

    看完催眠记录后,我相信你应该会知道。

    你的人生虽然到目前为止还很年轻,还没有走到我三分之一的年头,但你很愿意思考关于爱的东西,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精神财富,也成为了你人生道路中的课题、难题和困惑,你追寻这个东西,又被这个东西束缚。

    爱不仅仅是暖暖的、软软的,毛茸茸的,不是手插进米缸里——当然,这些也是爱之一种,是你妈妈教会给你的概念之外的形而下的表述。但我要说,爱不是有明确界定的东西,我们一生中会遇到很多爱,也产生很多爱,永恒持久的是爱,转瞬即逝的也是爱,甜蜜依赖的是爱,痛彻心扉的也是爱,电影里,还有剑拔弩张的爱,电视里,还有彼此憎恨的爱,没有人可以界定、命名你的爱,除了你自己。」

    外面的阳光真好啊。

    缪存推开墨绿色的玻璃门,十一月,午后的阳光倾泻而下。

    从美院油画系的行政楼跑向他们的房子,要横穿过整个小区,从东大门跑出,跑过五道斑马线,拐过十三个街口,经过六家奶茶店两家串串店一个花店和一个宠物店,路过一千多棵北方正在越冬的行道树与电线杆——一共五点六公里。

    缪存一直跑,终于跑不动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双手撑着膝盖笑,汗从额头滴入眼睛。

    出租车一脚刹车,载上客人后,在冬日的晴空下疾驰而去。

    记录催眠的答录机里传出沙沙的电流声。

    “那么对你来说,除了那些暖暖的、软软的,爱究竟是什么呢?”

    良久的沉默,清冷的声音,不似病中,倒像是一个正常人。

    “爱是每一次都会笑着跑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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