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直视的美13(2/2)
“李主任刚才的发言很棒,”被她看过的人如此说着,眼睛长时间一眨不眨看着她,给人一种奇特的诡异感,“不愧是研究所里对云水遗迹研究最深的人。”
李慈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一只手伸进衣兜里,摸索了很久才找出一包干净纸巾,她撕开包装袋,头也不抬地应,“过奖。”
谢离:“……”
他面上笑容消失。
过了一会儿,仗着这附近没有任何监控,他抬起右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当着李慈的面抽出一缕黑雾,发觉她面上没有一点惊讶痕迹,不由虚心请教:“请问我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吗?”
“太多了。”
李慈想,不光是谢离装得不像,就连所谓遗迹里的大巫意志也太假——巫是母系氏族社会延续的根本,大巫沟通天地的能力唯有女性才能拥有,男性即便学会,也只能称为觋。
当然,她无法百分百肯定溪部落的习俗是否与自己对其他上古部族的认知相同,她始终怀疑的原因很简单,她从不相信自己拥有什么好运气,能够被怪物污染,又被神明拯救。
世上从没有肯垂怜世人的神,否则她的儿子为何这么多年病症没有任何好转?
李慈更愿意相信,她暂时的清明,只是掉进另一个怪物的陷阱里。
“那也没办法,”谢离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我已经脱离人类形态太久了,不擅长演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比起费劲的方式,我果然更喜欢简单直接的办法。”
他指尖黑雾涌动。
那不详的颜色慢慢朝李慈靠近,直到最后,将她整个淹没,意识失去、身躯倒下之前,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忽然轻了很多,努力睁大眼睛才看清楚:
好像不是这怪物释放了太多的黑雾,是这些黑雾,从她的脑袋里飘出来了……
“咚。”
谢离接住了这具身体,却听见有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
他低头去看,发现是研究所给李慈新发的通讯器,他松开手,方才还毫无力气的身体僵硬且笔直地站了回去,而他朝对方晃了晃掌中物:
“虽然我的能力不能看透你的想法,好在让你听话还是绰绰有余的,现在可以告诉我,迟陌的联络方式吗?”
-
“阿嚏。”
豪华别墅里,发现自己的盲杖最近不太灵敏、正在一边听智能机器人念维修手册一边自己努力修的人忽而打了个喷嚏。
别墅自带的智能机器人从善如流停住念书,给出贴心建议,“今日室外温度1摄氏度,室内20摄氏度,请问您是想调高地暖、还是想添一件外衣?”
还在研究怎么拆盲拐的人:“……唔?”
他没有觉得冷,只摇头回答,“谢谢,都不用。”
智能机器人替他扫描过身体肌肤温度,确定他不会感冒之后,正想继续念,声音忽然卡了一下,继而机械音有种奇怪的狂热:
“恭迎吾神降临,我将为您献上——”
“闭嘴,关机。”
“……”
满别墅的电器显示屏上一排排无声跳动的电子心也跟着熄灭,但迟陌看不见这些,只是摸索盲杖的动作停了一下,循着声响想和来人打招呼,才刚抬头,一道重量忽而压到他肩上,伴着来人有些沉沉的声音:
“迟陌。”
“嗯?”
“怎么样才能停下这种情绪?”
“……什么?”
不自觉挑了件宝蓝色高领毛衣、坐在地毯上的青年稍稍侧过脑袋,面颊不自觉碰上怪物的唇,于是那股与毛衣颜色相似的情绪就被对方尝到,明明是有别于其他人类的、前所未有的美味情绪,美丽怪物却难得挪开了自己的唇。
心中涌起奇异的焦躁,怪物失去耐心,唯有声音还勉强维持着往日的平和:“怎么样能高兴起来?也可以不用是高兴,愤怒、生气,是什么都行,但不许再是这个颜色和这个味道。”
迟陌听不懂他后面的形容,但对于前半截,只能老老实实摇头:
“我不会高兴。”
他很诚实地说:“眠,我从小就被确诊情感淡漠症,没办法很好地知道别人的情绪,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产生情绪。”
怪物对此心知肚明——
因为这人连低落都那么浅,甚至自己都没察觉到,唯有他在旁边看了大半个月,也被迫吃了大半个月。
再美味的冰淇淋,他也吃腻了。
眠将他拿着的盲杖夺走放到旁边,黑色丝线将这别墅主人画室里的那些颜料、小桶、画架画布、各种规格的颜料笔一股脑从楼上抓下来,零当撒了一地,他语气温柔地开口:
“你喜欢画画对吗?在这里也可以画,如果不想待在房间里,我带你去庭院、去外面……上次公园的湖边怎么样?我现在陪你一起出去,嗯?”
手里被塞了画笔,迟陌呆楞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多天没画画了,他将最近的失眠归结为是生活环境与习惯的改变,于是无声地点了点头,又道:
“没关系,就在这里也可以。”
……
真的吗?
半小时后。
站在窗边的怪物凝视着那道坐在画架前的身影,窗外难得放晴的明亮光线也落在他身上,可对方持续不断漫出的忧郁情绪却不曾随着雨水一起流进城市下水道里。
眠开始烦躁,这种感觉迫使他直接揪住在外面探头探脑的海棠叶子,扯下一片之后,他带杀意的目光扫向庭院里仍在争奇斗艳的花草们,笑吟吟地抬手指了指室内:
“给我哄好他。”
怪物径自下达命令,掌心丝线探出,将之前揪下来的绿叶切割得细碎、带着绿色汁液落在窗台上,唇角笑意远不及眼底,让庭外植株们无风也抖了起来。
不想被怪物连根拔起切成其他植物来年的肥料,它们争先恐后地朝着室内探出枝叶,石榴树在枝头催生出最大最饱满的红石榴;梨花抖擞飘落、在室内下了一场香雪;海棠摘下枝头最美的那一朵,悄悄别在青年鬓边……
正在画画的迟陌:“……?”
他停了下画笔,闻见室内陡然沁入的馨香,有微凉如雨覆在他肌肤上,迟陌抬手去摸,碰到很多片柔软、微凉的花瓣。
他有些茫然地想:这个季节不是冬天吗?怎么还会开花?
“纪——”
青年习惯启唇询问自己的管家机器人,想知道这些窗外吹来的花为什么会反季节绽放,可才发出一个字,他就停了下来。
另一道声音帮他接了下去,“纪伯伦?你想要那个家伙?”
“我……”
怪物打断了他的话:“把它带过来、或者把它的核心芯片带回来,你就能停止散发这种难吃的气息对吗?”
穿宝蓝色薄毛衣的男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
眠走到他的面前,发觉他今天涂抹在画布上的颜色完全没有任何灵魂,画面与线条是同样的凌乱,与从前呈现精彩情感的时候再不相同,于是他转开视线,目光自迟陌的遮眼布一路流连到他的鼻尖、唇角、下巴。
他拇指摩挲着那细腻肌肤,片刻后,力道拢紧,径自问:
“你到底想要什么?”
说啊,说出来——
此时,怪物终于找到自己心底那些烦躁感的来源,他仔细倾听,发现它唯一的终止途径就是:
哄好眼前的人。
不论迟陌要什么,他都能为他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