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①② 生同衾,死同穴(1/2)
寻常来说,林子葵为了避嫌,定是会将手抽出来,让摄政王注意人前君臣身份——然而这时他什么也做不到。
约莫是天气冷,手冻僵了,太过操劳疲累而没有力气,骤然接触到这种彻骨的温暖,林子葵难以抵御,也难以挣脱。
他默默地望着萧照凌,鼻子莫名有些发酸,一出声,连声音是钝的。问他:“你从金陵,大老远就带了个手炉么……不是,你怎么从金陵来了。”
“我不来,你是不是还要在信里写你身体很好?”萧复回头冷眼扫了一眼元庆和抄着手靠墙的金樽。
这两个人,竟然没有一个告诉他,林子葵累成这样!
金樽读懂了他的意思,还是那样站着不说话。
这不能怪他,他不会写汉字,无法跟主子通信。
萧复打量着林子葵,手心里攥着他清晰摸得到骨头的手腕子,心里的疼蔓延得他喘不过气,蹙紧眉心道:“身上穿的这是什么?灰扑扑的毛,不好看,我差人给你带的衣裳呢?”
“收好了的,穿不了的。”这里还是废墟,他穿着萧复送来的锦衣华服有何用?让人说他京里来的状元巡抚风光么。
“衣服我很爱惜,收得很仔细。”林子葵仰着头道,“我信里也写给你了,让人多送些药和粮食来,百姓需要那些。”
“衣裳那是我单独送给你的,那不一样。”
萧复也知道他为何不穿,摸着他手心冰冷,实在是难受,若子葵穿着狐裘怎会冷,若子葵留在金陵,现在就该在萧复那烧了滚热地龙的武英殿里写文章,一样能名满天下,青史留名——而不是落入这般田地。
两人旁若无人说着话,站得不远,宇文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虽然他年纪不大,也快十二了,什么叫断袖,他还是知晓的。
原来皇父是个断袖!!
皇父和林大人是那种关系!!
惊雷般的一幕让他站在原地石化了。
林子葵余光瞥见了宇文煜,恍然回神:“詹王殿下……看见了。”被萧复攥着发热的手,他有些想收回去,却被萧复拉得很紧:“他都看见了,你还收回去做什么,你叆叇都这样了,还看得清楚?”
萧复看见他有一片叆叇琉璃片儿都是碎片黏着的,竟然也不写信说,自己好重新让工匠做了给他带过来。
不是林子葵不说,是他认为自己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国家才是大事,萧复还有那么多大事要做……哪能让锦衣卫专程给自己送给叆叇?
皇权不是这样用的。
萧复顺手把叆叇给他摘了:“你用什么黏的,你不怕落你脸上了?”
“不怕……”林子葵发觉宇文煜好像真是看见了,站着跟石头一样,还一脸羞愧难当地低着头。
林子葵收回手也不好,不收也不好,干脆不看他了。
罢了,这位大殿下的性格,林子葵现在也知道,对方不是个嘴碎的人,知道也没什么大问题。
萧复将身上的狐氅披在他的肩膀上,回到院子里,宇文煜想起自己的红薯,就蹲在地上烧燎炉,瞥一眼林子葵,心想自己还好没得罪过他,也没有差遣过林大人做事,可是林大人热心肠,总是帮自己做事……
因为皇父对林大人的态度,实在是让宇文煜太过匪夷所思。
怎么能连大氅都脱给他了啊??
他可没见过萧复这样。
不是,脱大氅给林大人就算了,还拉着手不放?不知道说了什么,林大人好像有些生气,不是,皇父怎么还抱着林大人胳膊撒娇一样晃啊??
“林郎不要生气,我本来打算看看你就回去,可我看见你这样,我,我怎么回京城啊?你也不想多见见我么。虽然我骑马来,也就骑个十天不睡觉、不吃不喝……也称不上多辛苦。可你信里说想我,见面就赶我明日走么?你舍得我么?”
林子葵哑巴了,半晌道:“可你……怎么能这么久,不回去……”
“京中有我没我一样,你有我没我是不一样的,你依我好么?”
宇文煜满脸的恍惚。
皇父的人设哐啷碎了。
是他幻听了么,在做梦吗……
林子葵还有许多事要做,到了晚上才空下来,元庆很懂得避嫌,这四个月里,虽然整日要保护林大人,可他通常都睡在外面房间,隔着一扇门寸步不离地守着林子葵。
环境条件艰苦,萧复撩起袖子亲自烧水,端进房间给林子葵洗脚。
这四个月多里,他没有好好地洗过一次澡,忙得脚不沾地,林子葵爱干净,也几乎只用一点水,将身上脸上擦一擦便完了。
和萧复同床共枕,他想起这件事来,颇为不好意思,正要去烧水,就被萧复代劳了:“你进屋,我给你烧洗脚水。”
林子葵来不及阻止,只得道:“好……我多要些水,多一点点。”
“成。”
在关内萧复是吃过苦头的,这些活他都是会做的。
没一会儿,林子葵看见端进的几桶冒着白气的热水,不知道怎么告诉萧复,他是要擦拭洗澡用的,也不知道怎么叫萧复出去……在烛光下默默地看了萧复一会儿,萧复低头看着这几桶水,又看向不说话咬着嘴唇的林子葵,一下知道了。
林子葵每回这样看他,就是要脱衣裳。
做事的时候也是,他总要背过身去,慢吞吞地解腰带纽扣,还总是让萧复把蜡烛吹熄,也从来不让他帮忙。
萧复就去检查了门窗,又将蜡烛吹熄,最后将炭盆端了进来,道:“关严实了,你洗吧,我替你守着。”
黑暗中,朦胧的月光透过纸窗,炭盆的红照在林子葵的背上。
萧复看不清他的神色,隐约知道他是羞涩。
可是林子葵的影子那么小,瘦巴巴的,在橘红炭火映照下,看得见清晰的蝴蝶骨,如此的刺目。
看见他这样,萧复哪还有温存旖旎的心,他只想抱着林子葵,想带他坐着最柔软的马车回家去,享受他本该有的荣华富贵。
林子葵匆匆将全身上下用热水擦拭了两遍,一是冷,二是不好意思,成亲这么久,他还是不好意思袒露。
所以林子葵背着身披上里衣和外衫,就用了干净的帕子和水,拧干了喊他:“照凌,给你留了两桶水。”
“给我洗澡的么?”萧复走过去。
“先洗脸。”林子葵捏着帕子给他擦脸,“身上也擦么?”
萧复点头:“嗯,你来么?”
“我来吧。”林子葵其实已经辛苦一天了,或者说辛苦很久了,但还有力气,横竖脸也给他擦了,顺便擦下身。
屋里只闪着炭盆的暗红光芒,林子葵自己羞不让他看,他看萧复的时候也这样,多少不自在,耳根都在发烫,弯腰给他擦身上时,却被萧复抱着了:“子葵,好了,不做这些了。”
白天来不及抱,现在抱了,才知道是多轻飘飘的手感,让萧复为之一颤,手臂都不敢用力收紧了,害怕一紧,就将他箍碎了。
萧复还是忍不住问他:“跟我回金陵么?”
果不其然,林子葵摇了头:“事情还没做完,你不知道这个地方,贪官污吏有多少……可也不能全除掉,朝廷都没人了。”
“贪就贪吧,他做官,你不让他贪一点好处,怎么给你办事?你就为了跟这些贪官对着干,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么?”
林子葵摇摇头。
要做的事太多,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不想我么?”萧复低头找到他乌黑的眼睛。
“想的。”是每天都想,入夜想,做梦想,醒来也会想。
现在感受到萧照凌的温度和气息,将他包围了,林子葵身体软下来,也放松了。
萧复将他抱到床上用被褥盖着了,怀里还夹着那个金镶玉的小手炉,被褥里塞了汤婆子,倒是很暖和的。
炭盆烧出轻微的噼啪声来。
林子葵整个人都蜷缩进他的怀中了,脑袋也靠着他,细数萧复做的好的差事,告诉他能用的人:“你派来运粮的,有个叫曹蘅的,是能用的,忠心耿耿,忧国奉公。”
萧复:“曹蘅?听着怎么像个公公。”
“不是公公,那是个武将。”
萧复一笑,手臂圈着这瘦弱的身板:“曹蘅,我记住了,那我回去,回头给他升官。”
“还有……”林子葵挨个说了,萧复表示记不下了:“明日你写个名录给我,升多少,你说了算。”
林子葵:“你看着升吧,这回好在我来了,朝廷赈济灾民的银子,才没有贪官经手,全部落在了实处,每一分都是……”
其实萧复想说,让他们贪去吧,能贪多少啊,几万两,几十万两?那也不多,结果把他家林郎累成这样,这是银子能换的么。
可萧复哪里敢说这句话。
这些都是子葵拼了命挣来的功绩,给朝廷杀了贪官,给朝廷赚了人心。他做的每一件,都是呕心沥血的好事。
把升官的事说完了,他还要说罢黜贪官的事,萧复随口说满门抄斩,林子葵本来闭着眼的,闻言抬头了:“不可。”
萧复:“贪官怎么能不杀他全家?”
林子葵解释:“上有老下有小,你就放过那些妇孺老人吧。他们拼了一生考了官,对这些人而言,抄家罢黜才是最重的责罚。”
罢了官,脸都丢尽了,抄家后还能躲哪儿去?日后数十年,都要在百姓的白眼里过活,抬不起头来。
“……行,权当我积善行德,不满门抄斩了,还有什么公事要说的么?”
“好像没了。”林子葵开始回想,“我想想啊……”
“好了,公事明日说。”萧复简直想堵住他的嘴了,“你没有别的要说么?”
“有啊……”林子葵的脚碰到那个小手炉了,“怎么带了个金镶玉的手炉来?好硌脚的。”
萧复:“因为那是手炉,你说硌不硌脚?”
林子葵睁着眼:“也硌手呀。”
“明天就把玉抠了!”萧复骂了句,一脚把手炉踢到床尾,“什么破手炉,硌到小郎君的脚了。”
林子葵:“……”
林子葵:“你拿回来,我脚还冷。”
“冷么?”萧复伸手下去,将他的膝盖弯搂上来,用手去给他捂着了,“我给你捂,我的手不硌脚。”
萧复手心满是粗茧,他表面看着好似养尊处优惯了,手心里都是证据,习武是吃了大苦头的。
“好些了么……?”
林子葵点头:“好些了。”却忍不住想,外面那些百姓,三教九流的挑夫、农民,谁人不苦,世上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是甜的。也许有,但不是他和萧复。
现在林子葵是尝到了权力的香甜,终于可以分给天下苍生了。
萧复听他不说话,就拱了拱他的脖子:“想什么呢?困了?”
“还不困,想跟你说话,墨柳怎么样了?”
“你家书童啊,自己守着家呢,我偶尔去,他就求我,让你回来,他听说山西有人起义了,担心你有危险。是我不想让你回来么?你求了你,你也不肯。”
林子葵:“百姓认了我做父母官,还给我修建巡抚府邸,他们跪我,认我,我怎么能不做事就走?”
萧复:“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杨奎做了一辈子,还没有你一个月做的多。”
林子葵不置可否,说:“安居乐业,长养子孙,天下晏然,皆归心于朝廷矣,四海太平,能生民能养民者为善政,你说对么?”这是林子葵的本意,自己做的好,兼爱无私,则民亲上,朝廷有威信,才会有盛世。
被宇文铎搅浑的邺朝土地,终于得以松土。
“对,小郎君说什么都对……”萧复表示太文绉绉,其实他听不懂,可大概知道意思。
意思是林子葵做这些,是为了让自己,让小皇帝,受到百姓的爱戴。
林子葵哎了一口气,知道娘子只喜欢大白话,干脆不说了,又问:“还有小殿下呢?”
萧复:“小四么?在宫里,认真念书呢,总是问我,皇父皇父,林夫子什么时候回来呀。”他学着小孩那稚声稚气的语气,夹着声音说话。
林子葵被逗笑:“怪我,没记着给煴儿带信。”
林子葵还问了认识的翰林学士,这个萧复就不清楚了:“你怎么不问你老师呢?”
“你在金陵,老师在淮南,我问了你也不晓得。”
萧复:“我怎么不晓得,我路过了淮南。”
“嗯?”林子葵又抬了抬头。
萧复嘴唇轻轻压在他的下巴上,低声说:“他孙女成亲了,我听说的,没工夫去看,路过凤台县,给你爹娘扫墓了,你先前没时间回去,我还给你带了东西。”
“带了什么?”
“带了你淮南老家的土,还有桃花枝。春快来了,这几日就能种下了。”
林子葵快睡着了,声音模糊地道:“那明日……我们一起去种下。”
萧复待不了太久,就得离开山西回京,他托人去寻谢三爷回来,要给林子葵调养身体了。
此去经年,受了大灾的山西,逐渐恢复了从前的模样,林巡抚逮出为了中饱私囊而不断制造水灾的河工大臣,在怨声里强硬停了漕运,并兴建水利,扩建五大水次仓,将贫瘠的邺朝中原改成良田,拨乱反正,以宁天下。
山西百姓安居乐业,得暖为福。为林巡抚作诗修像,广为流传。
林子葵在山西留任三年,回京那日,运河码头人山人海,无数百姓肠断泪流,这么好的官,这就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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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三年未回金陵,重逢故土,首件要事便是回京复命。
按着规矩,他先去给小皇帝请安述职,而不是先回家见照凌,否则陛下知道会怎么想?
时隔三年,宇文煊也长大了,虽然还是个孩子,眉眼却坚毅了不少,身上自带龙威:“爱卿快快请起,这三年苦了林夫子,朕无时无刻都想快些召你回京。”
小皇帝极善于笼络大臣的心,三年间已是驾轻就熟,中间皇父去了好多次山西,宇文煊起初就觉得不正常,不可能是因为宇文煜。
后来暗中派人查了,种种细节对照,他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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