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默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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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他一生的想象力,都想不出会有国家强盛到赋税充溢无处存放,财政丰沛到能让官吏们数钱数出痉挛抽搐……

    如此迟疑犹豫之后,魏大夫终于撩开衣摆,恭敬拜了下去:

    “臣谨奉命。”

    ·

    命宫人将诸位重臣送出花园之后,皇帝屏退了仆从,独自一人在小径之上徘徊,手中犹自把玩着酒盏。

    在读过《风疾论》后,李二陛下节制己身,已经很少饮酒食肉。但今日心绪起伏,如鼎如沸,实在不能不稍稍饮酒助兴。

    皇帝仰头凝视悬挂于树干之上的舆图,凝望那辽东与中原之间狭窄如一线的关隘,心中萦绕回响的,却是在天音沉声念诵的祭文:

    【……越数千年,强邻蔑德。琉台不守,三韩为墟。以地事敌,敌欲岂足?……】

    【……万里崎岖,为国效命。频年苦斗,备历险夷。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为了简明扼要,突出要点,李世民不得不删繁就简,仅仅在绢帛中保留下“三韩为墟”这句要害。但天音背诵出的祭文却时时在他心中萦绕,不能忘怀。

    李二陛下是写文章的绝顶高手,当然可以认出一篇顶尖祭文的样子。所以他沉吟许久,才轻声感慨:

    “真是极好的文章啊。”

    是啊,真是好文章,真是用鲜血混着泪水写成的、沉痛悲郁的好文章。

    但这悲郁却并非颓唐,这沉痛却并非绝望;泪水中之中还有激昂,鲜血之中还有生气,在巨大的痛苦与愤怒之后,是同样熊熊燃烧的热望。仿佛十年饮冰,热血难凉,依旧是少年金刚怒目的模样。

    所以,这虽然是亡国的血泪,却绝非亡国的篇章;毕竟,还有这样的人物在,华夏便绝不应该灭亡。

    皇帝默然不语,终究长长吁气:

    ……真是,真是了不起的文章;真是,真是了不起的人呐。

    英雄不会认不出另一个英雄的样貌,李二陛下端起了酒杯凝望辽东,灼灼目光仿佛穿透那一纸薄薄的舆图,穿透自此往后一千五百年的岁月,与另一双凝视辽东的眼睛相望。

    尽管只有天音介绍的寥寥数语,但皇帝已经能嗅到了顶级战略家的气味,那是天才之间的暗然心许,人杰与人杰之间的惺惺相惜,彼此只能默喻,而不能言传。

    于是他对着舆图微笑举杯,遥遥敬祝那一千五百年后的知音;而后皇帝翻转手腕,杯中酒液尽数浇注于地面。

    葡萄美酒倾泻而下,顷刻将青白石板染做殷红。

    ——又或者它也并不是酒,而是这一千五百年来,流不尽的,英雄血。

    ·

    在与几位心腹重臣达成共识之后,事情办起来就容易多了。很快,右卫尉迟敬德等便向皇帝上表,以防备突厥与吐谷浑为名,请求从各州县的驻军中选调精兵,逐年送入京中训练,掌握新的阵法与战技。

    这是暗渡陈仓的伎俩,调入京中的士兵除了演练针对北夷的骑术与箭术之外,还要掌握各类攻城的器械,为他日用兵于高句丽做预备;皇帝还特意下旨,令少府监的工匠尝试长孙相公所推敲出的那张“火药”的秘方,逐一实验,以备将来。

    皇帝的动作并不算小,或许也有人看出了端倪。但尚未等心怀疑虑的大臣上奏试探,朝中便适逢其会的发生了一件足以转移所有人视线的大事——在沉寂一月之后,萧瑀萧相公终于果断出击,选择了直接与魏大夫摊牌。

    原因无他,在两位大臣立下赌约之后十数日,突厥草原便出现了极为罕见的“三月连明”、“

    荧惑入分野”的诡异天象,消息传回长安,朝野上下一时震动,颇有议论之声。但萧相公得知此事,却不由喜出望外:他已秘密咨询过精擅天文术数的方士高人,都称这“三月连明”的天象古今罕见,绝非人力可以揣测;即使当朝术数第一的太史令丞傅奕,在这星象面前也必定只能束手。

    正因如此,在广泛听取专业人士的意见之后,萧相公立刻上奏皇帝,请求提前履行赌约;为了增加奏折的分量,他还主动为赌约加码,声称星象若真能预测,那便从此退出长安,再不敢妄言一句政事。

    在百般挽回无果之后,皇帝无可奈何,只能令太史令丞傅奕为见证,当众打开了那三个金盒,取出了预测的星图。结果自然不出所料,傅奕详细比对之后,宣称这星图的预言与天象若合符节,竟然没有一丁点的差错。

    萧相公一向心胸狭窄,看一眼星图后便大叫一声,险些气得仰面栽倒。朝堂中众臣猝不及防,登时也是一片哗然——一向被视为天意显现的星象居然可以被凡人预测,这刺激就实在太超乎想象了。

    眼见下面嘈杂大起。纵使皇帝早有预料,依旧在御座上揉起了发麻的头皮。

    ……造孽哟!

    ·

    当日朝会已毕,魏征魏大夫家中迎来了意料不到的客人——太史令丞傅奕于黄昏时来访,寒暄后开门见山,请求借阅魏大夫府上那预测出的“星图”。

    魏征颇有诧异,但自然不会吝啬这御赐的奇物。他将太史令请入内室,恭敬展开了数十张临摹的星图——这些星图按月排布,清晰准确,一目了然。

    傅奕也顾不得寒暄,扶着几案便仔细打量这些玄秘莫测的星象——相对于肉眼观星的模糊含混,这些图纸上的星辰就太过于明了详细了,太史令甚至轻易能从连续的图像中窥见星辰运动的轨迹、变化的方向……

    当然,也正因为如此,傅奕脑中那朦胧的念头才愈发清晰、明确、并不可阻遏。

    “魏大夫。”凝望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呆立不动的太史令突然喃喃出口,语气恍惚:“……你看,如太白(金星)、荧惑(火星)等大星,它们——它们应该都是绕着虚空中的某个东西在转的。”

    魏征:……?!

    ——不是,傅太史,在下所谓“预测星象”,实则只是为圣人移风易俗当个托而已,你还真以为我会天文呐?!

    “在下……”

    傅奕充耳不闻,他当然知道魏大夫的那点水平,但委实是心中的兴奋震动如沸如腾,不能不找个人来倾吐。他依旧死死盯住星图,又缓缓以手指勾勒,而无论如何反复比较,星辰运动的轨迹都与自己所猜测的那几条法则彼此吻合,毫无差错。

    ——这莫非,这莫非就是星象真正的机密?!

    ——这莫非,这莫非就是上天垂示的玄机?!

    傅太史长长吐出一口气,直觉骨骼都在亢奋中战栗。

    他咬着牙齿保持冷静,一字字说出自己的第二个发现:

    “……不止如此,这些大星运转的路径,便仿佛——仿佛与鸡卵相似!”

    ·

    李二陛下匆匆用过了一点茶水,挥退宫人后步入密室,又点燃了香炉。

    自从发现香炉的妙用之后,他隔三岔五便要祷告天幕,从“偏差值”中推测国势国力的兴衰。

    当然,现在宰相们正在主持练兵与肃贪几项新政,偏差值应该是在稳步上升;虽然不多,但总归细水长流——

    李二凤的眼睛突然凸了出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天幕中的偏差值长条以惊人的速度骤然暴涨,几乎迅速突破极值之外,逼得天幕不得不拓展极限,容纳狂飙的数值!

    这一瞬间的增量几乎超越了玄武门以来一年半增长的总和——到底发

    生什么事了?!

    只听叮咚一声,天幕上弹起了提示:

    【太史令丞“傅奕”发现日心说雏形】

    【太史令丞“傅奕”猜测出开普勒第一定律雏形】

    李二凤:??!!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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