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蓓番外(2/2)
待男人拍完照走后,有熟悉的粉丝笑着说:“姐姐,新助理挺靠谱的。”
刘蓓看了唐小龙一眼,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都签完以后,时间已经近十一点。唐小龙坐在副驾驶上,听刘蓓接电话。
狭小又安静的车内,手机那端的声音也被无限放大。
“考虑怎么样了?”那端是一道带着怒意的男声。
“没什么好考虑的。”
“你不用跟我装清高,你那点破事外人不知道,圈子里谁不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去干什么了,婊--子出身还在这立牌坊,你不会以为自己——”
电话被刘蓓挂断,她沉默地发动汽车,什么也没说。
过度的安静让唐小龙不安,他只能拿出手机,在各个软件之间摸索切换。
八年前已经有了智能手机,但功能远不如现在丰富。他看着那些陌生的软件,最终还是点进了百度,在搜索栏输入“刘蓓”两个字。
联想的词条大多不堪入目,至少有一半直接或间接和他有关。
他骇然,手指无论如何也点不下去。
平心而论,他们那一段过去是短暂的、蜻蜓点水的。这样的关系在他的生活中发生过多次,但只有刘蓓用一股不管不顾的执拗将这段关系强行续命,一续就是八年。
决定去自首时,他没有告诉刘蓓。
他觉得没有必要,他们萍水相逢两不相欠,接下来他去赎罪,她去过自己的清白人生,有什么继续纠缠的必要。
但如果早知今日,他当时应该做点什么的,至少好好告个别。
“别搜了,”刘蓓甚至没有看他,“我就在这,直接问不好吗?”
唐小龙收起手机,什么都问不出口。
她开车回自己家,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推开门后,味道不太好闻。
刘蓓先走进家门,一把撕下了玄关墙上贴着的一张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唐小龙没看清,只觉得好像是个年历。旁边还有一张用来打卡的月历,有三行,已经过去的日期上打着勾。
客厅无比杂乱,茶几和地上散落着空酒瓶和咖啡杯,烟头堆满烟灰缸,吃剩的外卖盒子没来得及扔。
刘蓓踢开挡路的垃圾,同时打开了窗子和空调,毫无环保意识,但有效果。燥热的空气带走了不美好的味道,冷风又吹走了身上的粘腻。
在监狱里养成的生活习惯让唐小龙看不下去了,他拿了大垃圾袋,将垃圾一股脑地塞进去。
收拾到垃圾桶时,鬼使神差地打开那张纸团。
上面手绘着一张年历,月份和星期都和普通的年历一样,只是日期不同。
这上面的日期是倒计时,每一天过去就用笔重重地划掉一道,倒计时的尽头——
就是今天。
他将这张年历叠起来揣进裤袋,快速收拾好垃圾,拎着两个大垃圾袋站到门口。
“你好好休息,”他说,“垃圾我给你带走了。”
“唐小龙。”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并不高,却让他钉在了原地。
他回头,看见刘蓓站在窗边,眼神坚定得吓人。
“你要是走,我就从这跳下去。”她的表情不似作假。随着她开口,发梢被风吹动,像是要随风而去。
唐小龙相信了,他相信自己如果现在走下楼,就会在楼下收获她的尸体。
但他不知如何是好,无论是八年前还是现在,他总是拿她没有办法。她一哭他就没办法,她一笑他也没办法,她拿死威胁他,他没有办法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刘蓓走上前,抓着他的手臂,将他扯进客厅,开始脱他的衣服。
唐小龙起初还反抗,制着她的手不让她动。
但刘蓓突然开始流眼泪,她无声地哭着,像是在舞台上那样。看见她的眼泪,唐小龙手下力气一软,就再也无法制止,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朝不可挽回的深渊滑去。
唐小龙瘦了很多,狱中规律的作息和劳作让他的身体比八年前还要年轻,还要有活力。
刘蓓瘦了更多,肋骨道道支棱着,脊柱凸起在外面,摸上去甚至硌手。
因为八年前的事故,她的肋骨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伤疤周围有一道刺青。
刺青是用抽象线条绘出的水墨风格,唐小龙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却忍不住定睛看去。
那道刺青赫然是一条龙的形状。
一条抽象的龙盘桓在横向的狰狞伤疤上,她没有选择遮盖伤疤,而是将伤疤变成了纹身的一部分。
唐小龙的呼吸一窒,刘蓓便吻了下来。
不得不说,他们是命中注定的契合。
即便时隔八年,即便当时只是萍水之缘,他们却对彼此无比熟悉。
终于,在最后关头,唐小龙的理智清醒了半秒。
他试图推开刘蓓:“不行,没有准备。”
刘蓓用手勾住他的脖子,疯了一样往他身上贴:“没关系,我一直在吃药。”
压制了八年的欲望一触即发,刘蓓却比他还要急切,他想去卧室,刘蓓却用腿勾着他的腰不让他动。
沙发并不干净,很久没有清理过了。唐小龙也不干净,他身上好像还有监狱的死气。
干净的只有刘蓓,她像雪一样白,刺得唐小龙眼睛发疼。
他在把白的东西染黑,愧疚却更加刺激他的感官,他的双眼发红,正对着刘蓓流着泪的眼睛。
终于,刘蓓近乎偏执的恐惧和焦虑被稍稍填满后,她终于能放开唐小龙,让他抱着自己去了卧室。
但没有结束,从客厅到卧室,又到浴室,他们用对待生命最后一夜的态度过今晚。
最后,刘蓓说她要去冲澡。唐小龙没有困意,半天没等到她回来,便出去找。
只见刘蓓正站在阳台,一手夹着点燃的烟,一手拿着杯威士忌,金黄的酒液在杯中泛着光。
唐小龙这才想起来,她好像一天都没有吃东西。
“要吃什么?我做点。”
“随便吧。”刘蓓喝了一大口酒,好像杯中不是辛辣的烈酒,而是水一样。
唐小龙打开冰箱,想找点食材。爹妈去世后,他拉扯小虎长大,练就了还不错的厨艺,虽然后来很少亲自下厨,但手艺这东西忘不了。
只是打开刘蓓的冰箱他却傻眼了,冷藏层里面几乎只有酒和一些烂掉的水果,冷冻层倒是塞满了速冻食品。唐小龙只能拿出一盒速冻饺子,问她吃不吃。
刘蓓看了一眼,却嫌弃道:“这个口味不好吃。”
唐小龙无奈,去换了一盒,在换到第四盒的时候,刘蓓终于点头了。她把烟头在厨房水池中掐灭,要去帮忙。
看她这半死不活的状态,唐小龙哪敢让她进厨房。他半推半请地把人赶到了客厅,但诡异的熟悉感却让两人都愣在原地。
当年刘蓓最后一次离开唐小龙的家就是这样,还粗心地落下了吉他。
后来她想去找,但那套房子已经被贴上了封条准备法拍,她那把几百块钱的破吉他再也没找回来。
沉默过后,刘蓓却待不住,而是又点了根烟,去厨房看他煮饺子。
锅里倒上水,开火,下饺子。
“水还没开就下吗?”刘蓓疑惑道。
“速冻饺子要冷水煮,”唐小龙看了她一眼,拿走她唇边的烟,“吃饭前别抽烟。”
刘蓓耸耸肩,倚在冰箱边,看锅里的水一点点沸腾。
唐小龙沉默地用勺子轻拨,让饺子不粘到一起。
“我骗了你。”刘蓓猝不及防地开口。
“什么?”
“他们不是飞机晚点,是我把时间说晚了三天。”
水开了,发出沸腾的声音,水汽蒸腾在两人眼前。
“你为什么……”刘蓓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想问,你当年为什么抛弃我。
她陷在‘被抛弃’的怪圈里,被这个念头折磨了整整八年。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被抛弃。
小学时,她看着妈妈苦苦哀求,哀求那个男人不要离开。但男人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她们为了躲债东躲西藏。
后来上了高中,她把自己交给了一个“老师”,只因为他告诉她可以给她艺考培训,但那人得到她后一走了之。
到了大学,在那样一个争奇斗艳的地方,她依旧是出众的那个。她谈了个男朋友,家里很有钱。
她忍耐了他时而的花心浪荡,时而的冷嘲热讽。但在一夜过后,她还是被抛弃了,因为他觉得她不是个完整的女人。
最后,在唐小龙自首后的一个月,她的妈妈抛弃了她,因为不堪忍受癌症晚期病痛的折磨,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些被抛弃的经历中,有的她可以怨恨,有的却不能。但相同的是,每一次被抛弃,她都多一份恐惧。
八年前,得到唐小龙自首的消息时,她在试镜一个小角色。
从剧组出来,她骑车赶往警局,因为闯红灯被电动车撞倒,膝盖蹭破了一层皮。
她顶着鲜血淋漓的腿见到了安欣,安欣却说现在不能探视,只是让法医帮她处理了伤口。
走出警局,站在陌生的街道上,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
她不能怨恨,不能质问。他是去自首的,她又怎么能埋怨呢?
情绪无处对外发泄,只能转为向内的刀。
她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被抛弃的永远是自己?她为什么要被命运惩罚?
她开始整夜失眠,即便睡着,也会在强烈的恐惧中惊醒。
她无法正常生活,退了学,只身来到北城。
她签了公司,演了影视剧的角色,意外获得了人气。
但所有过往在互联网面前无所遁形,她被扒光了,被人们用最难听的话辱骂,一切对家都试图在将红未红之时将她绞杀,一切网民都把她当成发泄戾气的对象。
公司不让她出门,因此那次探监比平时晚了十天。
从京海回到北城后,经纪人扇了她一个耳光,让她滚。她看了看手中的合约,签了八年,她能往哪滚。
直到黄瑶来看她,匆忙叫来刚回国的高启兰,手忙脚乱地把她拉去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悄悄对黄瑶说:“她的自杀念头已经很强烈了,再晚一点可能就无法挽回了。”
黄瑶很愧疚,她在背地里偷偷抹眼泪,向她道歉,说她之前并不知道她这么爱龙叔,是她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
刘蓓摇头,不,她其实真的并没有那么爱他。只是一切都那么恰好,在那个时间走向了死胡同。
说来,倒是唐小龙承受了无妄之灾。
因为在无数的被抛弃的经历中,他是仅存的可以挽回的那个,于是刘蓓便近乎偏执地逼他。
她把所有的安全感都用自我感动的形式寄托在他身上,让他承担她人生一切不幸的恶果。
她根本不爱他,却兀自扮演着苦等八年的情圣。
她的演技太好了,好到她觉得自己是个变态的怪物。
饺子煮熟了,唐小龙关火,将饺子盛到盘子里。
“对不起。”
恍惚间,刘蓓以为是自己说的,抬头却发现是唐小龙的声音。
一瞬间,她感到强烈的自我厌恶。
她已经完全疯了,她没有脸承认。唐小龙对她有恩,她却恩将仇报。
她把饺子端上餐桌,夹了一个塞进嘴里,却被烫得眼泪直冒。
“是不是傻啊?快吐出来。”唐小龙伸手去接,让她吐出来,刘蓓却摇摇头,硬吞了下去。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到卧室拿出药盒,今天的药还没吃。
药要随餐吃,她手里捧着三粒药,仰头吞下去,在门口的月历上打勾,回来继续吃饺子
这次她学聪明了,饺子咬开一半晾一会儿再吃。
唐小龙看了看她的药盒,问:“吃什么药?”
“维生素。”刘蓓答。其实她也没撒谎,其中真的有一片药是综合维生素。
但唐小龙却追问:“刚刚,你说的吃药,什么药?”
“什么?”刘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哦,那个是短效避孕药?调整月经的。”
说完,她看见唐小龙的耳根通红。他活到这个年纪,也从未和女人直白地聊起过月经这个话题。
刘蓓笑着解释了一句:“太瘦了就会不来月经,只能靠吃药调解,很多女艺人都吃,你们男人当然不懂。”
“有什么副作用吗?”唐小龙塞了一个饺子,囫囵地问。
“基本没有,这是很常见的疗法。”
“嗯。”唐小龙点了点头。
她穿着黑色的吊带睡裙,细细的带子卡在她肩膀的骨头处而不至于滑落。
确实太瘦了,即便是艺人,瘦成这样也有些过了。
她吃了五六个饺子就放下了筷子,不再动了。
“就吃完了?”唐小龙的语气有几分难以置信。
“嗯。”她并不是刻意节食,只是在常年累月的精神折磨下,她几乎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也只是维持生命的手段罢了。
但唐小龙是按照两个正常人饭量煮的,他看着满满一盘子饺子,陷入了沉思。
最后,他还是不想留到明天,认命地把一盘子饺子都吃了。
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吃饺子。
吃完后,唐小龙要去洗碗,却被刘蓓拉回了卧室。
他以为她还想继续,却不想刘蓓只是拉着他躺在床上。
她揽住他的腰,脸贴住他的胸膛,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偷了他三天的时间,今夜过去,还有两天。
这两天她们什么都没干,饿了就点外卖吃,困了就阖眼睡一会,偶尔看一部刘蓓选的电影,唐小龙看得云里雾里。
其余时间他们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期间刘蓓的手机几度响起,又几度被她按掉。
在喘息中唐小龙腾出精力问她:“一直不接没关系吗?”
刘蓓勾着他的脖子不放:“让他们都去死。”
唐小龙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没做过的荒唐事,居然在这个年纪体验了。
这两天,他几乎失去了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他那个崭新的手机就是摆设,并不能起到和外界连接的作用,他的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第四天一早,他醒来,看见刘蓓正在阳台打电话。
她又抽起了烟,夹着烟的手有些颤抖,她说:“就剩两个月了,不打算好聚好散吗?”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她叹了口气:“随便吧,我无所谓。”
听见唐小龙的脚步声,她挂掉电话回头,对他说:“瑶瑶和虎哥到楼下了,在等着你。”
她把烟头掐灭,走上前,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道:“对不起。”
唐小龙来时没有行李,走时也孑然一身。
他走出门,却还是回头了。刘蓓倚在门口看他,朝他笑了笑。
他看到有眼泪从她的眼中滑落,干燥的皮肤有些滞涩,泪珠停留在脸颊上,像一滴露水。
“再见。”她说。
[1]这里和下面的歌词均出自音乐剧《人间失格》选段《天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