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2/2)
"咦,可是长公主?"打西边斜里,走来几个年轻娇俏的小娘子,——上前见礼。
赵金姑停下脚步,颔首还礼。她在宫筵上见过,有几人看上去眼熟。
张小娘子笑盈盈上前,熟不拘礼道:“长公主可是要下山了?也是,山上风大,吹得人脸皮都成树皮疙瘩了,还是屋子里暖和。我家在旁边有座别庄,不知长公主可忙,我们一起去吃茶投壶玩耍可好?”
黄尚宫听过张小娘子混不吝的名号,立刻对她警惕起来。她身为下人,哪敢替赵金姑做主。
转念一想,赵金姑太木纳了,与小娘子们聚在一起玩耍,也能变得有生气些。
张小娘子大胆爽利,上前朝着赵金姑笑靥如花,一个劲道:“走吧走吧,好玩得很
。若是长公主不喜欢投壶,就坐在我们旁边看我们玩,跟看戏一样热闹,可精彩了!"
其他小娘子一起捂嘴笑,纷纷道:“你成日尽耍猴戏,可别将我们也捎带了进去!”
“长公主,她投壶的水平臭得很,还总是不服气,输了就要赖,可好玩了。”
张小娘子被同伴戳穿,也不生气,反倒振振有词道:“输了肯定不服气,我可没那么大度,心眼小得很。但我实诚啊,不装腔作势!"
赵金姑看着她们朝气的面庞,微微颔首,嗯了声。
张小娘子立刻抚掌笑起来,跑在前领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可喜欢梅花了,一棵梅花不喜欢,得大片大片的,开得气势汹汹才好看。什么雅不雅,韵不韵,小气就小气,读书人非得找些好听的来掩饰。哎哟,好些读书人真是,啧啧!"
随着她的摇晃,披在肩上的头发跟着飘扬。湖绿的素色长袍下摆,更被她走得惊涛骇浪,露出长筒皂靴。
好一个利索的装扮,真是英姿飒爽啊!
赵金姑抬头跳望远处灰扑扑的天际,神色怅然。
她已经不记得,何时这样恣意飞扬笑闹过了。
此生,兴许都再没机会了吧。
到了梅园外西侧的清郡王府别庄,张小娘子迎着大家一起来到了花厅,招呼大家坐下。
仆妇送来了香药茶汤,伺候她们洗漱过,团团坐着吃茶,投壶。
赵金姑坐在上首,看着小娘子们玩耍。张小娘子投壶果然差劲,许久都没投中,去了箭头的箭羽,扔得歪到了天边去。
其他小娘子笑得捧腹,张小娘子哼了声,怪起了壶来:“它没放对地方!”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黄尚宫立在赵金姑身后,也忍俊不禁跟着抿嘴笑。
赵金姑捧着茶汤,淡笑着望着跺脚指责的张小娘子。
“你们来!”张小娘子将箭矢丢给同伴,蹬蹬蹬朝赵金姑跑来,道:“长公主,我们一起外面透透气,她们真是太吵了。”
赵金姑恰想去入厕,放下茶盏起了身,道:"我先去更衣一下。"
张小娘子忙道:“我也想去,巧了,我领着你去。”
黄尚宫忙与绿枝跟在了身后,更衣的
地方在花厅西侧。一间大的屋子,里面用屏风隔开几道,放置着恭桶香灰。
赵金姑向来不喜在这时让人伺候,黄尚言与绿枝就候在了门外。
张小娘子与赵金姑进了屋,很快她就出来了,用澡豆洗着手。
不一会,赵金姑也走了出来,张小娘子只略微挣扎了下,朝屋外飞快看了一眼,上前压低声音道:“长公主,那杨三郎绝非良配,他男女不忌,在兵营里有相好的,院子里伺候的清秀小厮,都与他有首尾。他不去狎妓,他嫌妓子脏,只好处子。他不到外面玩,知晓他底细的人不多。我三哥与他同兵营,亲眼撞见过。你们定亲之后,三哥说漏了嘴,被我偷听到了。本来这些事情,照着我的身份,我不该多嘴。思前想后,我认为无论如何,都得与你说一声。你是长公主,天下好儿郎都嫁得,选了杨三郎做驸马,着实不值了。”
澡豆加了紫藤花汁,浑圆的淡紫色,看上去趣致可爱,散发出淡淡的紫藤花香。
梅香腊梅香各种花香,临安的冬日,总是香气扑鼻。
邢秉懿那日来,身上散发着昂贵的沉水香。她的激动,愤恨,祈求,在赵金姑耳边回荡。
“我想杀了赵构!”邢秉懿到了大殿,挥手斥退伺候的人,盯着她说了第一句话。
"我知道你恨,我也恨。在金国落了一身的病痛,下雨下雪的时候,我全身都痛。每一处骨骼都痛。上次大娘子挨打,我护着她,被赵构拳打脚踢,躺都躺不了,一沾床就痛不可遏。身上的淤青,许多日才散。”
“你不知晓,你只顾着自己哭,仿佛你才是最最委屈的那一个。大娘子也是。她是那般决绝的死了,死得轰轰烈烈。她没想过,我替她传话出去,让二十一娘的人来救她,她撒手不管,剩下的人,会有何结果。”
"我是为了权势,想要自保,但我活下去,有权势了,我才能做更多的事,保护更多的人。"
“三十二娘,你要帮我,我要拉拢杨存中。我要当摄政太后!”
赵金姑握着澡豆把玩,垂下了眼眸,道:“多谢娘子。”
张小娘子急了,“长公主,你回北地去,那边能让你过得好些,何苦留在临安。我有私房银钱,可以帮你找商队。张府就有商队,偷偷往北地去做买卖,你可以拿钱买路,将你带回北地。说句大不敬的话,长公主又如何,你什
么事都不能做,吃吃喝喝玩乐赏花,没劲透了。”
赵金姑抬眼看向张小娘子,问道:“你不怕连累了家人?”
张小娘子愣了下,很快明白过来赵金姑话里的意思,到:“我不怕,大伯父手上有兵,还要靠着大伯父镇守襄阳呢。顶多我死,绝不会连累到家人。我若去了北地,才是连累到了家人,不然我早就去了。在北地我能与男人那样一起做事,这样好的事情,以前做梦都不敢想。在南边,我们顶多在穿戴上反抗一二,再多,就不能够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惆怅又低落,"阿娘说我是中了邪,要真中了邪才好,是在做梦才好。没见着别的娘子如何活着,也就生不出那份念想。"
赵金姑想哭,但她眼睛干涩,怎么都哭不出来,哑声问道:“你的日子过得无忧无虑,香车宝马,仆妇成群。在外打拼辛苦得很,哪怕是为官为宰也如此,为何就想要出去做事了?”
张小娘子自嘲地笑了,道:“我的日子,都靠披着了清河郡王府这张皮,与我是谁一点干系都没有。清河郡王府倒下了,我也就跟着落了难。长公主与我一样,身份再尊贵,出嫁前靠娘家,出嫁后靠夫家。可我呢?我读的那些书,习的那些本事,一点用处都派不上,我是某人之女,某人之妻,某人之母。一辈子就糊涂过去了,枉来人世一遭。"
门外,黄尚宫见赵金姑久未出去,不放心喊道:“长公主可还好?”
赵金姑没有回答,她曲膝福了福,凄然一笑:“多谢你关心,我与你一样,不能连累他人,所以我不能走。”
张小娘子呆住,赵金姑擦拭干净手,头也不回离去。
*
燕京府。
岳飞沉吟良久,终于开口问道:"赵统帅,你可打算将三十二娘迎回北地?张俊之兄张保以前曾是我下属,我们两人交好,他为人还算仗义,与其兄张俊不同,我可以托他周旋一二,将长公主换回来。”
赵寰摇头拒绝了,"岳将军,此时非彼时,能拿阖家全族身价性命出来冒险的,只仗义还远远不够。”
岳飞想到赵构遥治了他的罪,以前他曾善待过的属下友人,纷纷出来指责他,扬言与他一刀两断。
赵寰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重情重义,心怀天下黎民苍生。
br />她最关心她们这群从金营出来的伙伴,赵佛佑没了,赵金姑再跟着遭难,加之邢秉毅与她南北对峙。
这份滋味,岳飞最清楚不过。
对于看似冷静自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赵寰来说,定当会无比难过。
岳飞心里很是不好受,愧疚万分。
赵寰拿了封密信递给他,道:"岳将军你瞧瞧这个。"
岳飞接过信飞快读下去,赵寰凛然道:“我不与他们玩阴谋诡计,我只做堂堂正正的阳谋,要将他们身上的厚皮,都给我刮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