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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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乙酉年三月,卯初,你又于上值期间,再度以修补刀具的名义,去了阿福打金行。"

    "及到后来,去年上半年,我察觉不对,府内一再缩紧,你不便再经常去同一个地方,于是阿福打金行经营不善倒闭,你又想了一个主意,就是这本书。"

    冯坤慢条斯理翻着呈上来的那本笔记册子,阴冷笑了两声,将这本书劈头掷在冯茜的脸上,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冯坤眉目之狠厉,声音的森然戾气,与之一对比,与顾莞方才对话简直是天和地。

    冯茜大约是很了解冯坤的手段,他筛糠一样抖了起来,嘴唇哆嗦得连话都说不成句,脸色从甲申年闰二月开始,就变得惨白一片,脸被一下砸出了眼泪,他大骇: "不,不是,叔叔,我先前都是避重就轻的!我不想的,我只是……"

    “你只是因为你的那

    个爹贪婪,收了那边的重金,已经将你回家无意中说的一个消息卖出去。”冯坤冷冷勾唇,

    冯茜霎时噎住,出不了声,他仰头怔怔看着面容残酷的冯坤。冯坤抬了抬眼,一对中年男女很快被拖了出来。

    男女都扒干净了血葫芦一样,被从粗糙的石阶和黄土地面拖垃圾一样拖过,留下长长的血痕,杀猪一样惨叫起来。

    场面太过触目惊心,连已经见过很多次战后场面的秦瑛和顾莞都不禁侧了侧头,儒平县衙的衙差中有人吓尿了,赶紧被他的同伴捂住嘴用衣服擦干。

    这对中年男女,和冯坤和冯茜都各有几分相像,只是下半身皮已经被剥掉了,红彤彤夹着黄。

    其实故事的开始很简单,一个尚算单纯的少年和一个懦弱又贪婪的父亲以及唯唯诺诺的母亲。

    冯坤势起之后,对血亲不咸不淡,捞是捞回来了,但并不亲近,他并不过继子嗣也不收义子,孤高冷冷在上,让其兄终究生出暗怨。

    冯源一夫妻远在老家,冯坤吩咐人与其同住盯着,冯茜也从未对别人说过自己的来处,但奈何前者有心之下,终究是成功钻了罅隙。

    这个贪婪又愚蠢的东西,一次在暗赌坊中酒醉大放厥词,却那么凑巧撞在内卫手中。

    这么个蠢东西,居然敢收受巨款把这个当成一个细水长流的大买卖。

    而冯茜知情的时候,事情父母已经做过一次,而冯坤眼睛不揉沙子的个性狠辣,他深知,说出去固然自个能活命,但父母的死定了。

    于是,最后就这样了。

    一开始只说皮毛,到后来越陷越深,再后来到了今时今日的郑守芳案。

    实际上从第一次起,冯坤就敏锐地察觉不对,很快就锁定了冯源一,以及身边的这个侄儿冯茜。

    冯茜崩溃了,他一见被剥掉半张人皮露出血红的肉和黄色脂肪在痛苦哀嚎挣扎的父母,他啊啊扑上去, "爹!娘啊,你们怎么样了?啊啊啊啊——"

    冯坤蓦快步上前,俯身一掐那冯源一的下巴,丹凤眼凌厉恨极: “我收不收养子,过不过继子嗣,与你又有何相干?!"

    冯源一惨叫,下巴骨咯咯被捏碎般的声音。

    冯茜扑过来,冯坤却倏地放手了,他冷冷地扫过地上惨

    叫和痛哭流涕的三个人,毫无动容,朱唇勾起一抹残酷到了极点的冷笑: “来人,把这两个东西给我凌迟了,就在他面前。”

    冯茜不是因为父母背叛他的吗?

    好!

    那就让他亲眼看着父亲和母亲在他面前一刀刀被凌迟致死。

    很快有人砍树干捆扎成两个十字刑架,将两个已剥了一半皮肉的人拖上去,冯坤冷冷斜倚在太师上,一瞬不瞬勾唇看着。

    两把细长的匕首磨快,很快,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皮和肉就下来了。场面实在太过血腥,连顾莞这边的人都顶不住了,不少人侧过身闭上眼甚至捂住耳朵。

    冯茜更加撑不住,他彻底崩溃了,真崩溃,哭喊声惨呼声,他疯了一样想冲上去,被拦下,他涕泪交流,跪下来往那边爬,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叔叔!全是我的错,凌迟我吧!求求你的叔叔凌迟我吧,给他们一个痛快——"

    这一刻,他悔恨那个毫无心机和父母提及有关叔叔话题的自己,恨不得回到当日一刀杀了当日那个他,更恨怨懦弱又贪婪的父亲和什么都不肯和他说的母亲,更恨心存侥幸舍不得死的自己。

    可他真的无法大义灭亲啊!

    他这辈子都做不到和叔叔一样当断则断雷厉风行心狠手辣。

    一线殷红喷溅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上,血与泪一起流流下来,两年时间,已经足够冯坤找到一个经过易容差不多能以假乱真的“冯茜”,这人悄然无声站在墙边一侧。

    冯茜拼命爬,爬不上去,他抓住台阶,鲜红的血沿着台阶缝隙淌过他的手掌,他哽咽痛苦得无以复加,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啊,这是我的爹,我的娘啊!……"

    这是他的生身父母,他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他们亲手送上死路啊。只好陪着他们一块死了。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顾莞却蓦地心一震,她倏地抬头,恰好冯茜双目染血,红晕濡渲,淡淡的胭脂色让他这一双眼睛和她记忆中的那一双刹那重合在一起。

    这句“普通人”像一记重锤,重重敲在她的心坎上,顾莞心一震,头脑刹那喻地一声。

    ……是啊,是的,大家都是普通人。

    古来能成大事者,无一不是心智手段皆远超寻常的人物,心狠手辣比比皆是,心智坚韧能忍常人不能忍更

    是标配。

    而芸芸众生中,除去上述寥寥,其余的不过是普通人而已。陈飞扬是,曾经的她其实也是。

    要不是后来经历了这么多大变和大起大落,顾莞也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个聪明但普通的女孩子罢了。

    就像一把精雕细琢的小提琴,在夜色中拉响独属她的悠扬乐声,但这个世界上还有无数把小提琴的。

    独属自己,却大同小异,细微的差别在滚滚的红尘之中,几乎不足为之道。顾莞怔怔地盯着冯茜那双眼睛,这双眼尾晕红漂亮得动魄惊心的眼睛。

    ——其实她一早就知道,陈飞扬最终还是会放下她,最后娶妻生子,开启一段新的人生的。或许几年,最多十年八载,但终归会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步入婚姻的殿堂的。因为他是独生子。

    他有一对很好的父母,父母慈爱开明,儿子孝顺体贴,一家人幸福美满。

    大家都是普通人,陈父陈母最终还是要劝慰儿子走出过去,他们想抱孙子孙女,是绝对不可能接受儿子不结婚生子。

    芸芸众生,不都是这样的?

    而陈飞扬人很好的,因为一时的爱情是不长久的,也无法支撑长达一年的停薪留职和不气馁,当初他会这样做,是因为他有着金子一样的品格、品性。

    优秀的内在品格才是他在最重要的事业上升期时会毅然决定鼓励她和她并肩把罪犯绳之於法的源泉所在。

    彼时的他和她,都是芸芸众人的普通人,没经历过再三的生死危机,她,最多成为一颗朱砂痣。

    他不是恶心妻子的人,他人好,不独对她好,所以他最终会收拾好心情,放下过去,他不能对妻子不公平。

    几年过后,娶妻生子,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幸福美满,儿孙绕膝。最多在晚年偶尔想起那个曾经妍丽的她,留下一声叹谓。

    泪水突然模糊了眼前,眼前的冯茜的脸已经看不清了。

    顾莞其实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一直不愿意去想,不愿意那些色泽鲜明的记忆,最终成为一页褪色的旧过去罢了。

    刹那,泪水盈眶。

    在这个暮色四合残阳如血的农家客店院子内,她盯着冯茜的这双眼睛,突然前所未有地清晰这一点。

    泪水倏淌下来,顾莞用手捂住了眼睛。

    她记忆里的那个人,最终会娶妻生子忘记她。有个人,倒是宁死也不会,他说过自刎来相伴的。

    冯坤很快离去,这个农家客店的大院子最终恢复了平静,三个人先后死去,被装进黑色布袋内抬走,院子里的条石被快速清洗黄土被铲起重新夯实一遍,新“冯茜”留下来,和煦腼腆冲她一笑,"顾小姐。"

    一切船过水无痕,又恢复到了谢辞刚刚被带离时候的样子。

    大家默不作声对视,顾莞强打精神,想了片刻: “我们就在这里等他。”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到处跑除了添乱并可能让情况更糟糕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她大致分配了一下院落房间,吩咐谢云把儒平上来的人安置好, “我们暂时带着,回头若事了,就把安排人把他们送回去。"

    谢云谢风竭力压下情绪,用力点了点头,一个人跟在顾莞身边,另一个人带人去了。这个夜里,大家都没有心情说笑饮食。

    顾莞没有待在那个血腥历历在目的后院,她独自一个人出了店门,抱膝坐在台阶上。夜色降临,晚风迎面吹拂,已有淡淡的凉意。她觉得有些寒,收拢双臂,抱住自己。

    顾莞想了很多很多,在这个心潮起伏的夜晚,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乱哄哄转到最后,眼前浮起谢辞最后的回头一顾。

    ——谢辞离去时,抬起眼睛,与她最后一个对视,那双美丽如蔷薇花一般泛着琉璃冷色的墨瞳,压着骇沉,和许多东西,如惊蛰,伏藏蛰潜,惊雷作动。

    顾莞仰头看天,苍穹藏蓝,斗转星移,亘古未曾改变,清冷的星河之光无声无息洒落人世间。

    谢辞生死未卜,冯坤一句“只要他的表现能如了咱们这位陛下的意”,冷酷无情,蛰伏着无穷无尽的凶险。

    情绪稳住之后,担忧无法不占据心头。顾莞一个人独自坐在台阶上,想了很多东西,谢辞安危的阴影如影随形。

    他们不是没有遇上过九死一生的危险,但和之前每一次都不一样,这种被人掌控生杀大权的感觉糟糕透了。

    顾莞长吐胸腔一口气浊气,她现在都不知道她对谢辞究竟算怎样的一种情感了。

    但她真的很担心很担心他!

    顾莞捂脸,她今晚,终于面对了情感上的现实,那段记忆中的深刻感情终将成为过去式。

    寻常时候,可能她还需要一段时间平复心绪。

    但在这个谢辞生死未卜的夜晚,她看着茫茫星空,她忍不住想,如果他能顺利回来,那她就告诉他。

    他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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