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2/2)
鹤华微微一愣。
赢政道, "他说他是你的大兄,应为你遮风挡雨,而不是成为你的风雨。"
鹤华瞬间失声。
她想起自己在驿站时问大兄的话,想起大兄温柔却也坚定的回答——他永远不会成为旁人攻讦她的工具,永远不会叫她为难。
那时她以为大兄这句话的意思是会永远坚定与她站在一起,不会叫旁人利用自己攻击她,然而却没有想到的是,早在数年前,大兄已为她做好了赴死的心思准备。
她想起自己开心抱着大兄,说大兄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兄。大兄笑着背着她,说她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妹,是她最骄傲的骄傲。
可是她不是。她没有那么好,她不会对大兄仁慈,她那么卑劣那么残忍,她不配拥有这样好的大兄。
鹤华张嘴。
她应该说话的,说自己不配,说大兄很好,可此时的她却如同被人扼住脖颈,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呆呆看着面前的阿父,泪水在这一刻汹涌成河。
“阿父!”
鹤华扑到嬴政怀里。
嬴政平静抱着
她,脸上没有太多情绪。
"十一,扶苏或许不是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嬴政轻抚着鹤华的发,声音缓慢且平和, “但他永远是你的好大兄。”
鹤华无声大哭,拼命点头, "我知道,我都知道!"“大兄很好,阿父也很好,我与大兄,永远不会叫阿父失望。”
大兄曾是阿父寄予厚望的长子,是世人皆知的大秦继承人,与王贲蒙氏兄弟交好,是丞相王琯最为出色的学生,更娶了廷尉李斯的女儿为妻,无论是功勋武将,还是大权在握的文臣,都紧紧围绕在他身边。
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哪怕自己没有野心,也会受身边人影响而滋长野心,更别提她的大兄本就是极有想法的一个人,他提议以仁治国,纵然与阿父政见相左,他也据理力争,坚持自己的主见,不被阿父的威势所影响。
这样一个心怀大志的人,怎会轻易放弃唾手可得的继承人位置?
又或者说,是他们的阿父在她不知道情况下说了又或者做了什么,才会让雄心壮志的大兄心甘情愿不让阿父与她为难?
阿父自己经历过彻骨的手足相残,所以未雨绸缪,不让他们走上他与长安君的老路?——这的确是阿父能做出来的事情。
鹤华心里又暖又难受,忍不住伏在嬴政肩头一遍一遍道, “阿父,阿父,您是世界上最好的阿
"您与大兄,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唔,十一也很好。”
嬴政轻轻一笑,拍了拍鹤华的背, "十一是朕的骄傲。"
“朕最骄傲的女儿,去接朕最贴心的儿子,很合适。”“去吧。”"告诉天下人,你们是最好的兄妹。"
"陛下要公主代替陛下去接长公子回城?""这、这于礼不合啊!"“于礼不合?不,大秦没有礼。”
“周有周礼,但周已经灭亡,如今江山万里属于秦,然而秦没有秦礼,所以我们不必拿礼节去劝陛下,陛下不会听,只会觉得我们迂腐。"
"那我们应该怎么劝陛下?"
"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公主代替陛下去迎接长公子?""这次是迎接长
公子,下次呢?""下次是不是迎接蒙将军,迎接上将军?甚至代替陛下祭拜天地鬼神?!"
下朝之后,朝臣们乱成一锅粥,将拄着拐棍来上朝的丞相王绾围得水泄不通,一叠声追问, “丞相,您倒是说句话呀!"
“慌什么?”
王琯轻捋胡须,声音微沉, “长公子居南越之地七年之久,让蛮夷之地的南越彻底融入大秦,公子的功绩世人看在眼里,岂能轻易被抹杀?"
"况公子与公主关系极好,公子还朝,公主相迎,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兄妹之谊罢了,你们有什么可慌的?
王琯瞥了一眼同样被人围着的廷尉李斯, "廷尉,你说是也不是?"
"丞相说得对,不过是妹妹接兄长罢了,没什么可紧张的。"李斯笑眯眯。
“丞相与李斯竟然没有说什么?"”鹤华有些奇怪, "这太反常了,完全不是他们的作风。"
吕雉点头, “他们断然不会这般容易便接受公主的存在。”"公主准备怎么做?"
"大兄后日入城,我们还有今天与明天的两日时间。"
鹤华把玩着吕雉新送过来的水晶珠钗,抿唇笑了起来, "朝中重臣多是我与大兄的长辈,若他们生病不来接大兄,我也无可奈何。"
"这样吧,让我们的人提前做好准备,莫被他们闹了个措手不及。"“再在厂里寻些能力出众的工人,若他们不来,便由这些工人们补上。”"大兄已经七年不曾回来了,他的迎接仪式一定要热热闹闹的,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变得冷清。"
吕雉莞尔, "公主放心,不会冷清的。"
朝中的那帮老臣们思想仍未转变过来,认定未来的继承人是长公子,对于小公主的存在极其不满,这次去接长公子还朝,能去十之二三的人都属于朝臣们心软,不想让公主太难堪。
所以早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与张良萧何便在偷偷准备了,工人们已经选好,她们是因为公主才有了在工厂工作挣钱的机会,自然对公主马首是瞻,只需一声令下,她们便会追随公主左右。——但只有工人们还
不够,毕竟是接长公子回城,需要几位身份高的朝臣来坐镇。
鹤华将水晶珠钗簪在发间, "走吧,我与你一起寻人。"
鹤华第一个拜访的人是蒙毅。
"蒙上卿,你不疼吗?"
鹤华在侍从的引路下来到花厅,看到蒙毅靠着引枕躺在摇椅上晒太阳,脸上还盖在一本书,忍不住快步上前,拿开他盖在脸上的书, "你才受过三十军棍,怎么不躺在床上好好养养?"
然而她的手刚摸到蒙毅脸上的书,就被蒙毅隔着衣袖按住了胳膊,书仍盖在蒙毅脸上,她看不到蒙毅表情,只听到蒙毅幽幽出声, "公主若不来寻臣,臣也不会遭这种无妄之灾。"
"公主若果真心疼臣,便不该今日来寻臣。"
"我知道我今天不该来找你,也知道我只会连累你。"蒙毅不想拿开书,鹤华只好收回手。
摇椅上的男人动作幅度并不大,离得近了还有淡淡的苦涩药味,鹤华眉头蹙了蹙,心里愧疚得很,但蒙毅不喜让她看到自己身上的伤,以前她心里难受,试图给他上药,一向好脾气的他难得冷了脸,披衣而起,冷声让她出去。
那一日她便明白,她在蒙毅心里是小孩儿,是需要他庇护的存在,他不喜欢他的脆弱暴露在她面前,那件事之后,她便鲜少再问他的伤,至于给他上药这种事,更不是她身为公主该做的,她该做的,是明确自己的位置,拿到自己该拿的东西,而不是体恤被自己连累的朝臣。
——尽管这位朝臣是蒙毅。
鹤华看了看蒙毅的腰与背。
隔着衣服,蒙毅又是躺着的状态,她看不到蒙毅的伤势究竟怎样,只嗅得到若有若无的药味,她蹙了下眉,收回视线。
“可是蒙毅,你与大兄年龄相仿,从小一同长大,情意远比与我更加深厚,你难道想看大兄的迎接仪式凄凉冷清?"
鹤华开口,没有提自己让蒙毅成为被殃及的池鱼,而是单刀直入,说起自己来寻蒙毅的目的。
蒙毅耳朵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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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回来,应该是红毯铺地,鲜花怒放,在鲜花与掌声之中被人簇拥着抵达咸阳新城,而不是孤孤单单走进一座他不熟悉的宫城。"
"公主,你说得对,公子不该被冷遇。"蒙毅笑了一下, "但此事与臣无关,臣帮不了您。"
“谁说此事与你无关?”鹤华斜了眼被书本盖着的蒙毅的脸。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哪怕上面盖着书,也能从书本下暴露出来的角度看出来。书盖在脸上,却盖不到下巴处,下巴处是青色的胡茬,与十分突出的喉结。——大抵是在家养伤不必上朝,今日的蒙毅躲了懒,没有刮胡子。
鹤华眼睛眨了下,略整衣物,凑到蒙毅身边,以极小声的声音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蒙毅嘴角笑意倏地一僵,脸上的书本滑落一角。
鹤华十分贴心,将书本往他脸上盖了盖。待书本挪回原来的位置,她便收回手,接了侍从捧过来的茶,往嘴里送了一口。
"蒙毅,蒙上卿,这件事还与你无关吗?"
鹤华手里拿着茶盏,眼睛瞧着蒙毅, "你若觉得果真与你无关,我便不烦你,现在便从你府上离开。
公主这蔫坏蔫坏的缺德劲儿是从谁身上学来的?片刻后,蒙毅悟了。——是陛下。
他光明磊落,公子扶苏霁月清风,教不出公主这种一肚子坏水的主意,唯有他们的始皇帝陛下,才能言传身教让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公主内里是一朵吃人不吐骨头的食人花。
蒙毅叹了口气, "罢了。"
"臣再随公主走一遭。"
蒙毅把书从自己脸上拿开,侧目瞧了脸笑着饮茶的鹤华。
小公主乌湛湛眼底映着他的脸,脸上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哭笑不得,他挑眉,里面的人也跟着挑眉,莫名有些滑稽。
蒙毅瞧了瞧,手里的书落在鹤华头顶敲了敲,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再有下一次,陛下怕不是会扒了他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