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8 章 番外1 商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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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很正常。

    朱祁钰这么想着,手指习惯性地轻点着桌面。

    哪怕这样惊惶一般的心理活动,全然和圣贤的身份毫不相关。但朱祁钰却能够理解这份不安。

    蒙受恩赐的向来只会得到更多,被偏爱的永远更多丰厚。

    若是易地而处……恐怕没多少人能真的全心全意相信父亲一人的执念,而坚持自己能够得到最终的胜利。

    【纵观武王的一生,这种因为父亲传说而试图相信,又因为多年商化而不敢全信的挣扎和痛苦,始终萦绕在他的身边。

    文王是在精神上学习商人,进而将其全部的神秘纳于自己之下,完成了逻辑闭环,用商人的宗教超越了商人的“先知”。

    但武王没办法站到那么高的层次——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当个哲学家的能力,不是每个人都能超脱开自己给自己刻下的思想烙印。

    于是在牧野之战的胜利之后,我们可以看见他用商文化战胜商人残留下的影子。】

    司马迁突然感到一种迟钝的兴奋。

    这兴奋和所有的悲痛,所有的惨剧都没有分毫的关系,哪怕有人如若知晓了这份情绪将其斥为冷酷,此刻也难以动摇灵感的火花在人类的思维当中突然迸发,电光火石指尖摩擦出一片白光。

    他读过《逸周书》。

    不论是作为太史的儿子,还是因为后世人为他助长声名后皇帝的注视,司马迁在汉朝的国家档案馆里多多少少可以称得上一句畅行无阻。浩如烟海的典籍文献,在这个注定要在史学界名垂千古的存在面前,无私地敞开了它们的怀抱。

    可是文字的描述能有画面来得直白吗?可是苍白的想象可以勾勒出一个时代的全态吗?

    司马迁紧攥住了那份与生俱来的天赋,向前走了一步。

    他的眼里闪着万千光芒,哪怕面色被天幕映照地一片雪白。

    他侧耳聆听,他倾身凝视。

    ——后世人当然也无法复现那样的场景,但是啊,天幕是鬼神啊。

    【他宣布今后的商王不再和上帝有着任何联系,废黜了其关于帝的尊称。为此,他要求在商王祭祀诸神的神庙中,举行象征王朝更迭的交接仪式。

    一百名武士扛着旗帜为他开路,他的弟弟周振铎乘先为他导车。周公旦为他执大钺,毕公高为他握小钺,分立在他的两侧。在他的身后,还有三人拿着短剑簇拥着王,牵引着一路卫队。

    周郑为他手捧明水,周封为他铺好草席,召公奭为他拿着玉帛,他的老师、他的岳父、他的尚父,吕望为他牵来了献祭的牛。

    在他血脉相连的家人的簇拥下,来自商朝的礼仪官在他的面前俯首,为着新王的诞生向着上帝宣告帝纣的残暴,剥去他们旧王神圣的外衣。

    然后新王下拜。

    “本人承担天帝赋予的命令,变革了殷商的统治,这都是上天的意志!”

    在仪式开始

    之前(),他用法术对抗法术?()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重新杀死了他敌人的尸体,通过表演战斗和处刑磨去商人将帝辛自焚视为燎祭的思索。

    在仪式结束之后,他用商王传统的语气,呵斥和威胁了殷商的旧族,他终于有自信说出父亲当年的话语,宣称上帝的钟爱从殷商转移到了周这个“小邦”。】

    这场面其实不够壮丽,不够辉煌。

    但是司马迁却那样沉迷地注视着。

    他看着风扬起沙土,看着鲜血尚且沾黏在王的面颊,看见那个有鹰在牧野上空飞扬的血色清明。

    周人的史诗那样描绘过那场战争,他们说“商庶若化”,叹“血流漂杵”。

    可他们不会那样意识流地描绘司马迁眼前所注视着的一切:

    天在下雨,像倾盆滚滚洪流,带着热浪和火焰的气息,于是商朝的军队便也如沸水冲刷下的油脂一样,瞬间融化般地消散——是,是,他明白为何用的是个化字了。

    商人的队列曾经那么整齐,锐利地映着天光的戈矛密密麻麻如森林一样矗立在周人的面前。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没有人想象过这样的画面,一个宗族的武装力量投入其中,甚至不过乳燕归林,鱼回大海,个体的力量被冰冷地掩埋。

    王宣誓过,他真诚宣誓,对着那些倔强的,顽固的,哪怕听从着他的指挥,也并没有把他当做全然的上司,只将归属划定为本次战争仅有的一回,因为灭商而联合起来的盟友们。

    他借着批判帝纣的名头控诉,他控诉对方冷酷和残暴,目光却穿透层层的雨帘,望向远处殷都的方向。仇恨的冷焰在灼烧他,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只控诉了一人的罪恶。

    ——“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勖哉夫子!”

    这里已经是商都的城郊,如果战败,整片西土又将回到被殷商阴影笼罩的年代。

    所以、

    年过六旬,须发花白的吕尚,选择“与百夫致师,以大卒驰帝纣师”。在冲锋的那一刻,这位历史上向来以智慧而非武力著名的太公望,仿佛忽然间就忘却了所有的阴谋诡计,完全成为了一介武夫,怒发冲冠。

    ——不论他到底是西土之人还是东海来客,作为一个在屠宰场工作了太长时间的屠夫,他见证过了太多的血腥。也许,那一刻他只是想起了屋檐下风干悬挂,风吹飘舞的人牲。

    ……努力吧。

    王举起了自己的短剑,指使着麾下的战车开始向着敌军冲锋。他们只有三百辆的兵车,跟后世万乘之国才有资格角逐霸主之位的激烈相较起来,竟然都显得窘迫。

    会有暴雨般的青铜箭矢射向他们,而商人的准头向来很好。也许冲锋的刹那周发的思维也会有着片刻的分神,想起他曾经于殷都看见的商人贵族的大学,因为他们的射术,从小便用活人来作为猎物。

    ——今天不努力,没有人活得下去。

    他们足够孱弱,哪怕翦商之谋的开端自周昌开始,这依旧是个足够恐怖的阴谋,足够强大的殷商称之为异想天开的疯狂。

    ()    当青铜箭矢落下之后(),将会有数倍的战车席卷而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豪不畏惧将他们碾压成泥。

    商人是这片土地的征服者,商人是这片土地上战争所护佑的对象。他们直率、冲动、灵活、跳跃,因为强大,他们自信到接近麻木。

    而隐忍的周邦,警觉的,含蓄的,总担心着尚未出现的危机和忧患,因此甚至不惜有些惴惴,只为了作为一个边陲小邦生存下去的周人,他们学的是弱者之道。

    这样正面的交锋,放弃了周人可能优势的章法和战术,何来战胜之理呢?

    ——但,有。

    商军的队列突然土崩瓦解,商王的强硬和散布的恐慌,此刻迎来了他应得的下场。在层层密雨之中,阴谋者终于鼓起了勇气,倒戈相向。

    混乱、无序、自相残杀。

    商人冰冷的先祖注视着他们将传统的恶劣重又上演。

    在没有星月的暗夜之中,一切都被包容和接纳了。

    等到喧嚣最终沉寂,雨停了,云散了,遥远的天际线上朦胧的天光乍现一线,微凉的日色染明沟渠中猩红的血水,王看见尸体、兵戈、盾牌,一切的灾难沉浮在液体之中,如同生命为羊水包裹。

    ——近六百年的商王朝灭亡了。

    司马迁从没有如此直观地看见这一幕,这种王朝更替最直接的画面。

    他近乎怔住,呼吸也随之停滞。

    那一幕血腥又带了点神圣,作为人的那一部分提醒他对于战争的厌怖,可作为文学家史学家的那一部分却几近落泪。

    是的,一个王朝覆灭了,宛如一座高塔的崩毁。

    在旧日的废墟之上,一个崭新的文明将要生根。

    【王站在新建立的殷都周庙面前,他要举行盛大的燎祭,请上帝莅临飨宴。

    他让一百名大亚臣——帝辛最忠诚的死党,高级武官的代表——换上专门的祭衣,第一场的献祭,要最盛大隆重,虔诚吸引上帝的目光。

    于是王亲自动手,执行的方法叫做废。砍断他们的手脚,放任他们在满地血泊之中哀嚎。

    嗯,商人尚声,是这么说的没错吧?让他们的哀嚎上达天听,让上帝得到满足。】

    “——”

    理智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如若帝辛的崩溃源于内乱,商人内部的力量还是足够强大。如果要更好统治这么一个商人印记未曾消退的国度,最好的手腕从来是融入。

    但更多人感受到的是悲哀。

    加害者沦为了受害者,好像是一场痛快的,盛大的报复。

    但不过周而复始吗?

    【然后由太师吕尚继续,他要献祭忠于帝辛的商人氏族首领,占卜师,司徒和司马等官吏。

    人牲要挣扎到死亡的边缘再被砍下头颅。吕尚把帝辛的人头悬挂在白旗之下,再把妲己和另一个妃子的人头挂到红旗之下,扛着两面人头旗帜大步进入宗庙。

    焚烧吧。

    新的旧的人头

    ()    一并没入锅中。

    让带着焦香的烟气盘旋升入云端。

    王看着它袅袅的身姿。

    祭祀持续了五天。】

    ——多冷峻啊。

    他想着。

    政治人物的世界里真难得存在什么温情。

    如若苏妲己对文王的搭救是真,面对着消除商人抵抗力的选择,王依旧没有丝毫犹豫。

    【二十三日,王在商王的大鼎里烹煮俘虏。在音乐声的伴奏下,他手持铜钺对着祖先们的灵位,对着季历,对着文王,对着伯邑考,他含笑报告殷商的罪恶已经得到抵偿。】

    【二十四日,王换上了天子的衮衣来到宗庙,他来告自己成为了王朝正式的主人。】

    【二十五日,王拿着铜钺和戈,献祭了一百名纣王麾下的武士,乐队全程依旧为他伴奏。】

    【二十六日,王穿上了红白的战袍。听着万舞、商人贵族练习钺的战舞,他在牧野祭祀战死的盟军。】

    【二十七日】

    【他奉献征伐周边斩获的首级,屠宰现场的牲畜,共计五百有四头牛,三千七百有一只猪羊之类的动物。二百多年前武丁献祭的盛大场面与历史的此刻重合,在仪式中央,王仰首。

    他宣告自己将册立当时可能只有两三岁的周颂为太子,祈求神明的护佑。】

    刘启真开始叹气了。

    他将怀抱搂得更紧,希望这回臂膀中的子嗣不会再陷入慌乱。

    但稚子们这回并没有惊恐,也许是天性所带来的锐利,也许是多重的刺激使得她们趋于习惯。

    她们只犹豫地看了天幕一眼,转而重回父母的怀抱。

    “神明……神明也会护佑彻儿的对吗?”

    她们不够成熟的认识还没办法全然理解比之现在还要神秘,神与人共存的年代里如何诠释祝福。但她们还是敏锐捕捉到了和现实相通的部分,于是发出了相似的祈福。

    刘启顿了一下。

    女儿们的话语让他回想起曾经天幕暴露的画面,病重的父亲为他骄傲的子嗣提前戴上了冠冕。

    于是他嘴角漾出一点淡淡的笑意。

    “对。”

    “我也会向神明祈祷,希望祂能护佑你们所有人的。”

    他把妻子儿女全都搂得很紧。

    【他没有父亲那样“与神沟通”的能力,也不敢信服弟弟新造的创新理论。所以他只能沿用商人的宗教传统,哪怕他曾无数次听闻父亲和自己对于它的诅咒。

    可上帝从未降身在他的面前,比起祂和自己父亲一次次的交谈,分明他已经坐拥天下,却为何得不到一点关于祂的启示?

    在无数个没有翦商成功的漫漫长夜里,他审视着父亲不管怎么看待都显得疯狂的计划,被旧日的梦魇纠葛缠身。

    这种阴影直到成功后都难以消退,因为周灭商来得愈发神奇和不可思议,仿佛神明一场突如其来的馈赠,就更让他难以接受神明不够钟爱于他这个想法。因为他

    会恐惧同样无常荒谬的命运降临到周人身上。

    灭商之后他开始多病。他的儿子不多(),根据周人嫡长子继承的原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和正妻邑姜生子更是晚,太子周颂不过幼儿,周发难以欺骗自己能在他身上看见神惠的影子。】

    【于是当他又一次在深夜里辗转反侧,整晚整晚地难以入眠之际,他又一次喊来了周旦。

    ——只能是周旦。】

    周公啊……周公!

    孔丘叹息。

    【在周发曾经频频为噩梦困扰的时候,每每都是周旦为他解忧。

    后世人常说周公解梦,实际上最根源就在于后者每次都是利用梦境来缓解兄长内心的不安。

    他宽慰周发,说母亲大姒曾经梦见过殷都生满荆棘,这是上天降下的亡商之兆。说商王虽然给予了神明不少的贡献,但祂不会因为这种小小的实惠而违逆天道去偏袒商王。

    为了让自己的解释圆满,足以安抚兄长的痛苦,他重新定义了“德”的概念。

    他抛弃了《盘庚》里商人那种无原则的恩惠,说所有人都生活在世间的客观道德律法之中,比如孝悌长幼,宽宏温直,说上帝只会保佑有德之人,而无德的君王或者朝代会被有德之人代之。

    ——对,这是我们后世人经常诟病的那种道德叙事。哪怕现在我也要批评,却也得承认,它诞生的初衷足够温情善意。】

    【他对德的诠释,其实最开始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最朴素的愿望:不想杀人,也不愿无故被杀,能够生活在一位宽容的,温和的开明君主的统治下,度过安定宁静的一生。

    周旦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定位,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独自承担起父亲开创的事业,却也坚信,这个使命所带来的压力,必须要由他为兄长进行分担。他将成为兄长的心理辅导师,塑造并维护他的形象,辅佐他完成一切的大业。

    而他的兄长,周发的使命必须是成为帝王,成为那个有德之君,他必须完成翦商,继而重建人间秩序。

    所以在被兄长召唤的每个黎明之前,他都清醒从容,镇定宛如白日。也许长兄的死亡同样曾给他带来阴影,所谓“一饭三吐哺”的传言,亦可能是他用餐时难以自制的失控呕吐。但在周发面前,他从来不会表现出任何异常。

    因为他一定要足够自信,足够冷静,才能够稳定住他兄长内心深处所有的不安。做某种意义上周发精神上的支柱。

    ——直到这一次的召唤,他第一次在大难开始后,在兄长面前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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