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030(辩论真的一章就写完了没有卡!)(2/2)
倒是台上的乔琰在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神来一笔后,并未展现出任何的进攻性,反而摆了摆手说道:“不过想来太平经集多人之智慧而成,个中有些矛盾之处也大有可能,倘若足下只有这一句辩驳的话,倒也无妨,我们便先不论天时,而论人事,辩这第二场就是。”
她这话说的……可要比乘胜追击还要扎心得多。
“太平经集多人智慧
而成”说的挺轻巧,
却等同于是在对大贤良师这位置唯一性的质疑。
你们不是集合多人智慧吗?那怎么领头的不是你,
就是你那没本事的兄弟?
张角心头憋闷,觉得喉头甚至有了几分血气,却还得强撑着这种压抑回问道:“何为人事?”
乔琰一字一顿地说道:“医术。”
她这次不是以第一场无形胜利的姿态朝着张角再走出一步,而是负手朝着那高台的外侧走出了两步,正朝向了台下其中一侧的黄巾士卒。
“我知诸位之中多有仰赖大贤良师符水方才得生者,太平经中有言,天医自下,百病悉除,因得老寿(*),不知可是如此?”
底下响起了一片应和之声。
张角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从这应和之声中他并不难听出,固然先前因为乔琰的字字珠玑驳斥,让他损失了一部分声望,更让他自己也在心中对太平道生出了几分怀疑,却还没到他要弃子认输的时候。
乔琰也在此时转向了他,问道:“足下是如何医治他们的?”
他徐徐开口回道:“太平要义中有言,欲除疾病而大开道者,取诀于丹书吞字也(*)。正为符咒添祝,合水而下,有天医临上,云中赐福。”
这也的确是张角三兄弟一贯以来的做法。
乔琰拍了拍手,“好啊,丹书吞字。”
“王师攻破广宗之时,从足下屋舍之中翻出了大量的丹书神符,劳孟德叔多劳,也将其带来了此地。”
在她的击掌声刚起的时候,典韦就已经一大袋的“神符”给扛了上来。
张角既然要广施恩德,自然得常备大量的符咒,也便成了个在台下诸人看来无比庞大的数量。
而随即被扛上来的还有些别的东西。
张角粗粗扫去,便见其中还有他早前让人炮制好的朱砂,数节竹筒,一个金属网架,一座炉子……
他还来不及思考乔琰到底要做些什么,已经听到她问道:“敢问足下,丹书吞字可有医学典籍上的理论依据?”
这还真是个张角回答得上来的问题,他笃定答道:“神农百草经的玉石部中有言,朱砂可治身体五脏百病,养精神、安魂魄、益气明目,久服甚至可通神明不老(*),我太平道之法以朱砂着于符中所用,更助长通神明之能。此为正道。”
台下诸人互相对视,也觉诚如张角所说——
若非是这符水有通神之能,他们也难以从疫症之中存活下来。
纵然先前的天文星象之说,好像的确是张角败下阵来,可对这些连吃饱饭都不容易的百姓来说,救命之恩可说是大过于天的存在。
这才更是他们会跟随于张角的缘由。
但……看乔琰以此为引,莫非竟是要驳斥此说不成?
这些黄巾士卒都不由迷茫了起来。
然而乔琰的回答却是:“不错,朱砂的确是个好东西。不过……”
在她这话音的停顿中
,张角忽然发觉,那搬运火炉竹筒丹砂以及神符的人大多是下了台,却偏偏还留了个在台上的。
这老者精神矍铄,一见便不像是个常人。
甚至,或许也不该用老者来称呼,毕竟他也只是在眼神中显出几分饱经沧桑之感,头发却还是黑的,在裸露在外的脸与手上,更显示出了保养得宜的样子。
乔琰拱了拱手朝着对方问道:“敢问元化先生,朱砂真正的功效在何处?”
张角话中提到的神农百草经,在东汉末年之前的确是医者的典籍标杆,但其成书时间毕竟在秦汉之间,又实则是一本由多人合作而成的医术,有些过时了。
光和年间的医术发展,以及因为近年来大疫而促成的医学变革,都让诸多记载于神农百草经的药草功效,在行医实践中得到了补充说明。
被乔琰请来的华佗便是修补草药功效,完善其说明的个中翘楚。
张角听到这个名字已然又是一惊。
华佗治病救人之名同样遍布天下,若非对方跟他走的不是一个路子,也并未有将人聚拢在一处的意思,只怕这大医的名头还得安在他的身上才对。
现在眼见乔琰在请来了郑玄之后又请来了华佗,他心中越发有了不妙的预感。
华佗并未注意到张角此刻因为他的到来而再度生变的脸色,而是顺着乔琰的问题回道:“数月前我遇到了一病患正好需要朱砂来医治,在他的背上生出了一个无名的肿毒,若不速行医治,便有性命之虞,我给他开出的药方里便包括朱砂。”
“朱砂此物,有镇静安神、清热解毒之功效,在热症中实是良药。”
张角还没因为华佗这对朱砂医用价值的肯定松下一口气,又听到乔琰问:“但朱砂可能如神农百草经中记载的一般,医治身体五脏百病?”
“自然不能。”华佗果断达到,“医者对症下药,尤其是遇到疫症中繁复的,若不需清热,药方中绝不会加上此味。”
华佗自年轻时候便开始四处寻找医治的对象,算起来兖州与冀州相邻,他也是曾经来过冀州的。
就像此刻身在台下的人里,也有早年间见过他的。
他们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这其实是乔琰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假神医。
但因着对大贤良师的信赖,他们又不免接着想到,就算华佗这话诚然不错,但朱砂在他说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东西,至多不过就是有时候会不对症罢了。
可这不对症的情况,谁又知道会不会因为神符祝祷这等不按人间常理的功效,而发生什么变化呢?
张角便是这样说的。
“朱砂无毒,又有通血脉益精神除中恶之效,中恶既除,轻身通神,自然百病皆除。医者之方与我太平道术不尽然相同,足下只以神医评判来定我过错未免过于武断。”
他话未说完,便看到乔琰露出了个大约可以用“不出所料”来形容的笑容。
“我等的便是足下这句话,朱砂无毒?”
乔琰俯下身来,
自那些被带上台的物事之中抓起了两只竹筒。
张角这才留意到这两只竹筒之上各自有一小孔,
小孔之间被一空心竹节相连。(*)
这显然是个特殊的器具。
下一刻他便听到乔琰说道:“劳驾足下查验一番这竹筒之中是否有毒,也查验一番这是否正是你留用的丹砂。”
有华佗在旁协助确认,张角自己又的确有些医术造诣,自然看不出乔琰此举中的材料有何不妥。
于是他紧跟着看到的就是数组竹筒中其中一个竹筒内加入了朱砂粉,两两交错放在了火炉之上架起的铁网上。
乔琰看着火炉火势加重,示意诸人都往后靠了靠。
这种土法从朱砂中提炼汞的方式,很容易造成水银蒸汽的外泄,还是离远一些为好。
不错。
正是汞。
让乔琰觉得很是奇怪的是,在秦始皇陵中就有数量不少的水银,巴寡妇清还是因丹砂产业发家的,到了汉代在《淮南子》中也有关于从丹砂中提取水银之法,但在历朝的医学典籍中却大多给朱砂以“无毒”的备注,全然没有提到任何一点可能的副作用。
甚至在魏晋时期,还有“久服则轻身如神仙”这样的用词,直到明清时期才出现了“生饵无毒,炼服杀人”这样的说法。
但现代医学足以证明,朱砂之中的游离汞虽然会累积在人体内的数量不多,却诚然会随着服食数量的增加而淤积,危及肾脏和神经。
当然,从相对客观些的说法来看,若只是偶尔服用符水,其实并不至于造成这样的淤积危害,但——
那又如何?
若在太平道符咒的影响下,当真人人以为朱砂可用,可解百毒,可通神明,迟早发展到只依托其镇定安神,而讳疾忌医的地步。
这对于这个本已经疾病多行,困苦难当的时代没有任何的好处。
而她也着实需要这一出来打击太平道的声望。
她此刻证明的是丹砂炼制后产生的汞中毒性是不错,但对台下的民众来说,他们是不会考虑这么多的。
他们只要知道,太平道的符纸烧了之后有毒就好了。
乔琰想到这里望向了张角。
他此刻看向那炉火和竹筒的目光中惊悸难遏,更在面色上闪过了一丝苍白。
这不难看出,他已经猜到了乔琰到底要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但在炉火汹汹,丹砂瓦解之中,他没有阻拦的机会了。
当火势停下的时候,未曾装有丹砂的那一侧竹筒中凝结着的水银被汇集到了一个容器内,也被递到了张角的面前。
乔琰问道:“足下可否告知我,此物是否有毒?”
这话一出,张角几乎是从齿缝之中挤出的一个“有”字。
他有说没有的机会吗?没有的。
他已经看到乔琰问话之时另做的一件事,正是毫不留情地示意典韦,他可以随时将张梁带上来。
张角清楚地意识到,他一旦说出的是个“没有”的答案,只怕这被提炼出的汞当即就会被灌入他那胞弟的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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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角亲自承认了!
太平道的符水中带毒!
那一时之间的镇定安神功效,又哪里抵得过会积蓄毒物在体内的副作用。
这实在是要比先前的驳斥日月星辰之说还要有杀伤力。
要不是华佗提及这少量的汞残留还不至于酿成什么恶果,也的确是有些特殊药方之中的必备品,如他们这等医者都会权衡度量之后使用,张角毫不怀疑——
上一刻他还是这些人的精神标杆,下一刻却必定会被他们冲上台来夺去性命。
这第二辩直击要害,让他的口中何止是血腥气,更有极度的苦涩。
但在他朝着台下看去,看到群情激奋之中,那站在最后排的汉军士卒,都得了皇甫嵩和卢植的指令放下了手中刀兵的时候,他本就不算蠢钝的头脑在此前的打击之中,也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明悟。
在重新转回到乔琰脸上之时,他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
先前骤闻她接连丢出的炸雷,他脸上一度出现的失态,已经从这张看来仙风道骨的脸上消退了下去。
在底下的声讨声响里,他开口问道:“何为第三辩?”
他要死也要死个明白。
但或许,不必等到乔琰解释,在看到那身着染衣的僧侣走上高台来的时候,他心中就已经有一个答案了。
他阖上了双目,听到乔琰的声音清晰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太平经中将所谓的天地三光,天人合一的理论说得天花乱坠,但若当真是一派完善的体系,又何必偷盗他人之物填补血肉。”
“佛教自孝明帝之时传入,将已于天竺发展了六百余年的僧团制度也传入了中原,于是足下看到了一个宗教组织到底需要什么东西才能稳固,也知道只有这种成熟的体系才能掀起最凶悍的波澜。”
“口号、戒律、组织架构,这都是你从佛教偷来的经验,而佛国净土庇佑之说,也未尝没有成为你们这一套天宫神仙世界说法的由来。”
“如此说来,太平经中所言,太平道之存在,当真是天赐之物吗?”
是天赐,还是人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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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乔琰从高台之上走下的时候,她于半道上又驻足了片刻,回身朝着张角所在的方向看去,也不由在心中唏嘘。
这先前还如人间真仙的太平道魁首,此刻身形已不复先前挺拔。
更因为台下的声讨之声,而仿佛落入了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之中。
乔琰看得很分明,即便是早先还对张角抱有希冀期待的梁仲宁,此刻也双目无神,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还应不应该相信,太平道还是他心中的救世之道。
而这个连渠帅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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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乔琰对他不能有多余的同情心。
既然这一场浩浩荡荡的农民起义,无论有没有她插手,都必然只有被剿灭一个结局。那么这个领袖若不能倒台,也失去他那些个支持者的信赖,死的只会是更多人。
起码现在,台下这些视张角为毒医的人,大约是不用死了。
乔琰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朝着台下走去。
让人很能暂时忘记对台上那枭雄陨落的,是在她迎面所见的诸人的表情中,她不难看出,除却底下人的命,她自身的收获也已到手一半了。
即便她寻了外援,但今日这与张角之辩,却实实在在是她的战绩!
谁也无法掩盖掉她今日的光华!
皇甫嵩已当先开了口,“今日之后,你这擅辩之名必然四海闻名,能斗倒张角这样的人物……了不得,当真了不得。”
他甚至在想,自己给出的那个王佐之才的评价是不是还有些低了。
但思前想后,除了那名头之外,再高的大约也没有了,又收回了这个想法。
可不管怎么说,她着实是又多一出赖以自傲的资本了。
不过在他,在郑玄,在卢植等一众人的视线里看到的,是这在台上还锋芒毕露的孩子,竟于悍然取胜之后却依然谦恭得体,在行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躬身拱手,回复了皇甫嵩的那句话:
“天文星象之进益,在郑公与刘公等诸位高才潜心精算;草木入药之学问,在元化先生等神医四方问诊所得;天竺异教来朝,则仰仗于国力兴盛。”
“此为大汉之福,非乔琰一人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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