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043(一更)(2/2)
杨修先前在购买陶钫、酒曲和调研酒坊酒业的时候,对这晋阳城中的情况也算是摸熟悉大半了,现在自然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领路的责任。
他也顺带着介绍道:“这城里最出名的酒坊背靠的都是太原世家,一个是唐氏,一个是王氏。”
说到世家,杨修这个出自弘农杨氏的也就更加熟悉了,他继续说道:“太原王氏,准确的来说应当要分作两支,一支叫做晋阳王氏,一支叫做祁县王氏,后者世代为官,出大才的情况更多些,王允王子师就是出自这一支的。但前者这一辈出了一对兄弟,也就是王叔忧和王季道这对兄弟,也算是有了昌盛之象。”
“至于唐氏,若非要追根溯源的话,可以往前到先秦时期。”
“战国策士唐雎的唐。”乔琰对此还有些印象,便是那“唐雎不辱使命”。
“不错,”杨修回道,“不过先汉之时,唐雎后嗣中分出了一支迁往沛国,数十年前又分出了一支前往丹阳,以至于近些年来,晋阳唐氏渐有些衰弱。”
正好他们在此时经过了唐氏的酒坊,杨修便道:“要我看来,若是要将利益更优,不如选择这唐氏。唐氏衰颓,难与王氏相争,若是此时有一特殊的酿酒技法,自然肯出更大的价钱。”
这话说的有些道理。
乔琰却没对他的这个建议表露出什么决断态度,而是说:“且先不急,看看王氏的酒坊再说。”
也正如杨修所说,王叔忧和王季道这对兄弟的出现,虽目前来看并未给王氏什么直接的支持,但世家这种东西,只要出了能支撑门庭的人物,对整体风气的影响毋庸置疑。
这王氏酒坊在门面上看起来也要比唐氏气派不少,他们抵达晋阳之时已近黄昏,正是这酒家往来景象最为繁盛的时候,也更显出了两家的对比。
算起来若是按照杨修的说法,好像的确应该选择唐氏才对,这般有竞争力的东西自然是交托给稍稍处在下风,又还保留有购买力的一方手里,才能获得最大的收益。
但乔琰又端详了这两家酒坊一阵子,拍板道:“我们选王氏。”
在她此前还在乐平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决断,若非如此也不会与鲍鸿说出那可堪为英雄酒的说法,如今亲自来到晋阳,也不过是做出最后的确认而已。
至于为何选王氏而非唐氏……
乔琰着典韦往王氏在这晋阳城中的宅邸递上了一张拜帖,而后于第二日上门的时候,杨修方才知道了答案。
在她与这位王氏族长王扬会面的时候,面对对方似有几分不解地问及乔琰这位乐平县侯因何而来的问题,乔琰慢条
() 斯理地给出了一个本没有想到会出现的回答。
“为护匈奴中郎将而来。”
王扬不由诧异:“为叔优?”
护匈奴中郎将正是先前在杨修口中提到过的王叔优,也就是王柔。
在他和弟弟年不过十二三的时候,见到了同郡有名的点评家郭林宗,问及他和弟弟未来会如何,郭林宗回说他会以做官闻名。
这个点评也并没有出错,他在这三十来岁正是身强体壮的年龄做到了护匈奴中郎将的位置。
何为护匈奴中郎将?
这并不是个需要出大汉地界的职位,而是在太原郡西边方向的西河郡任职。
汉朝时期的匈奴该当分为南匈奴和北匈奴,这场分裂发生在公元48年,也即建武二十四年。
南匈奴依附汉廷称臣,被汉光武帝刘秀安顿在西河郡的美稷城一带,护匈奴中郎将的位置也就是这个时候定下的,用于管辖约束这些入大汉领地称臣的南匈奴各部,到了这一代,正由晋阳王氏的领军人物王柔所担任。
乔琰回道:“不错,为王叔优而来。”
这实在是一个让王扬觉得很奇怪的答案。
要知道乔琰这位乐平县侯跟王柔可算不上有什么交情,两人一个在并州之西,一个在并州之东,也几乎没有发生交集的机会,更谈不上有什么利益权柄的瓜葛。
以先前乐平县内的王氏分支传回来的消息,乔琰在乐平忙于梳理政务,也不像是个会忽然将手伸那么长的样子。
不过王扬到底是个老辣人物,虽在心中有困惑之处,却也并未在面上表现出分毫,只是又问道:“不知乔侯是有何事要在下传达给叔优?”
而他紧跟着便听乔琰回问道:“长者可能饮乎?”
这依然是一个让他觉得意外的问题。
也好像和先前的那个提及王柔的话题并没有多少关联度。
但他依然维持着面上的波澜不惊回道:“少酌尚可。”
“那么劳驾将此酒温后送来。”乔琰抬手示意,典韦便将随身带着的酒壶朝着她递了过来。
王扬朝着这存酒的器皿分出了些许目光。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东西看起来和乔琰的身份着实有些不匹配。
也好在这是由乔琰拿出来的东西,否则换个人将此物拿到他的面前,他只怕看都不会看一眼,这随后被温热后送上来的酒也并未在外形上显示出什么独特之处。
要知道如今价格高昂之酒依然以用料和清浊之分一辨高低,王氏有酒业支撑,平日里也乐于以酒显示风雅,自然不会对其一无所知。
而他一观便知,这显然并非是什么名贵之物。
但酒一入口他便察觉出了其中的精妙之处,此酒的浓香醇厚竟远超过寻常这等表现的酒。
“这是……”
乔琰回道:“此酒所用之米麦出自晋阳城中,所用酒曲也出自晋阳城中商铺,我自抵达乐平以来便着手酿造此酒,入夏时节一月
可成,但倘若时日延长,风味必定更佳。如此说来,不知长者愿不愿意与我做一做这个买卖。”
乔琰一提到用料和酒曲都出自晋阳,王扬原本还只当对方是个寻常来客的态度便已经完全改变了,现在听到这买卖一事,固然世家谈钱未免俗套,也不觉更坐直了些。
但他显然不能将自己的兴趣表露得如此直白,而是问道:“此事与先前乔侯所提及的叔优又有什么联系?”
乔琰回道:“买卖的意义莫过于牟利,长者比我这个晚辈更懂这个道理,若是一事之中的效益不只一处,又或者权衡比对之下,一方更优,自然能有所抉择。”
王扬颔首,又听乔琰继续说道:“令我抉择的无外乎就是王氏和唐氏而已。王氏于乐平县中有分支,在这晋阳城中也是大户风范尽显,却并不能抵过唐氏可能拿出更高筹码的效益。让我选择前来王氏的缘由,乃是王叔优。”
王扬心中有数,光是王柔是个有才干本事的人,显然不足以让乔琰做出这种决定,其中必然还有些别的原因。
果然他旋即便听到乔琰说道:“光和二年,中郎将张修擅杀单于呼徵,扶持右贤王羌渠为新任单于,光和五年,王叔优接任张修为护匈奴中郎将。”(*)
“然而羌渠此人乃是右贤王,并不遵从匈奴以左为贵的规则。”
“昔年琰之祖父曾为度辽将军,督军于五原,对并州局势颇有关注,我未上并州来前便已听闻,先时张修杀南匈奴单于,无外乎便是因为呼徵不与我大汉亲厚,而羌渠则顺应得多,然羌渠上位不正,南匈奴之中多有怨言,这是王叔优之困境。”
事实上这种困境的局面在随后还被加剧了。
南匈奴归顺汉朝后,护匈奴中郎将时常凭借手中权柄和兵力,对南匈奴就的单于册立之事做出武装干扰,务必要让其首领乃是亲汉之人,这样在必要时候,便能将南匈奴作为一支已被大汉驯服的援军。
张修杀呼徵后册立羌渠就是这么个情况。
于是在中平四年,幽州张纯、张举勾结乌丸反叛之时,朝廷的地方兵力不足,直接征调了南匈奴羌渠部下。
但也正是这场征调闹出了大麻烦。
羌渠之子于夫罗刚领兵离开南匈奴于西河郡的王庭,不满于需要牺牲族人性命的南匈奴左部贵族,当即联合休屠各部斩杀羌渠,又连杀数位并州官员,自此掀起了并州被匈奴鲜卑入侵分裂的开端。
现在太原王氏的王柔面对的,就是潜在危机还未曾爆发,但匈奴内部已经对大汉有所怨言的情况。
王扬对此情形固然心知肚明,可现在骤然听闻乔琰口中提起此事,还是不免为之诧异。
这丝毫也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人会考虑的事情。
但乔琰却觉得,她既然已经身在并州,起码也得将她那不必上缴献费的五年给全盘考虑清楚。
近在咫尺的黑山贼是一方面,并州西侧的另一处潜在危机却也不能完全忽略掉。
从起先关于买粮的想法,结合上这补料酿造法的筹码深入探究下去,到如今已经完全不只是对于杨修的考验而已了。
在买到供给乐平的米粮,建立起长期的供应链之余,她要从中牟取多少利益,在乐平发展的前期她需要出头多少、又要借助其他势力多少,以及她是否要平衡清楚名与利的获取关系,都成了她在这一个月内重新深入考虑的问题。
所以此刻,她朝着晋阳王氏的决策者说道:“若选唐氏,谋取的无非是小利而已,但若选王氏,所图为大,既是大名,也是大利。”
乔琰笑了笑,又问道:“以长者看来,旁的销路姑且不论,此酒可能销往南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