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临安城下(2/2)
他一直在纠结,而后就一步步演变到了如今的局势。
这一晚,更深人静。
张珪屏退了所有人,孤身坐在暗夜里,不言不语,怀中紧抱着一本邓剡留下的书卷。
今天本是他的生日,也是成年之日。
当时在庐陵驿站,他缠着要老师在及冠时给他取字,邓剡笑着答应了。
那时的他是多么快活,多么意气风发啊……
可后来呢,很快他就接连失去了父亲和老师,两个生命中最重要之人。
然后不得不临危受命,统率起了一支大军,来应对浙地这一摊危局。
明亮的月光从窗口映照而入,落在怀中,他紧握住的书卷上。
那是邓剡汇集平生所学,为他留下的遗书《相业》,煌煌数十卷,写尽了他所需要知道的任何事。
邓剡对他说,“熟读之,后必赖
其用矣。()”
“?[()]?『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寒来莫忘添衣,夜深切勿独坐,吃好睡好,做一个正直且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
“如果行有余力,记得去把白鹭洲好好修一修。老师若来年魂归,或许还能在书院的花树繁阴里,偷偷睡个懒觉,去后山烤几只白鸟什么的。”
“我为你取字公端,「天公作美所以一心天下为公」的公,「君子端方但千万别被欺之以方」的端。”
……
这都什么跟什么。
张珪看到这里,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但这个笑容,尚未完全展开,就已经化作了一声低泣,星星点点的泪水随之坠落在纸笺上。
“若您还在,您想要我怎么做?”
他这样喃喃地低语,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战场并不是最适合他的位置,他不想参与战争,可是别无他法。
那么,就只能以战止战,快速平定这样一场原本罪在朝廷的动乱。
而后,才能进入朝中施展文治,进行他所想要开展的一切政策。
大半夜过去了,迎着初日的晨曦,张珪擦干了泪水,似乎褪去了所有的软弱之色,变得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老师……”
不论前方等待我的是何等未知命运,我绝不放弃。
……
进攻临安城下,平虏军在钱塘江干的沙滩上,就地扎营,沿途旌霓浩展如云鸿,苍茫回风高悬,遮天蔽日。
这样一方面形成了围城之势,另一方面,也可以借助天险戒备元兵援军。
陈英精通天气,早已测算出了潮期规律,为他们选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被围困许久之后,张珪见情势不乐观,决定赌一把,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无光夜,亲率大军出城,截断了平虏军水路之间通行的粮道。
他这一把,可以算是赌赢了,也可以说是输了。
输了是因为,守卫粮道的众人面对敌众我寡的形式,坚持浴血奋战,一直战至天明前仅剩人数寥寥无几,仍旧没有陷落。
五更天时,张珪眼看时辰已过,只能选择退去,无功而返。
但他也依然算是赢了,因为他,活捉了陈英这个人。
义军人手奇缺,陈英因为能力不俗,加上人品可靠有历史背书,所以承担起了守卫粮道的重任,在混战中格外英勇浴血,最后被张珪生擒。
张珪放出话来,于三日后处决俘虏。
这摆明了就是陷阱,早就挖好了坑等人跳,杀机四伏,但于谦却一下就被捏住了要害。
陈英这个人的身份,实在太重要了。
毕竟,陈英是朱元璋的外公,若他真的死在这里,后世哪来的明太/祖朱元璋,哪来的大明王朝?
() 自己岂非成了社稷江山的千古罪人?
于谦决定冒险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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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机把人救出来。
对此,先生表示:“放着我来。”
于谦:?
他顿时傻眼了:“先生,使不得啊,我一个人轻装简行,从小道潜入就行。反正即便我死了,也不是真的死亡,还会回到我的时代去……”
文天祥瞬间被他气笑了:“莫要胡言乱语,什么死不死的,为师联络了一些在临安城的旧部,等待消息。”
于谦:!
他赶紧问:“出手的各位能全身而退吗,需不需要去接应他们?”
先生微一沉吟,在溶溶月色中凝结成画:“我与你同去。”
临安城内,张珪治军严格,镇压了许多场城中动乱,一切看起来似乎都井井有条。
然而,临安城,毕竟是宋人的都城,失陷于德佑二年,距今不过五载。
城中,都是昔日的大宋子民,在元兵铁蹄南下时,被屠杀了一茬又一茬,有着国仇家恨的切肤之痛。
死士将文天祥的讯息送入城内,不仅是当年随他征战的旧部,就连许多百姓,也都热泪盈眶,决定配合计划行动。
是夜,城中多处重地起火,光芒冲天。
烈焰如腾空的巨龙,纵横肆虐,横亘厮杀在这座古老的城市上空,照得大半座城明亮如白昼,无数的府邸住宅、大街小巷中,都有人声涌动,轰然鼎沸。
一支小队身披夜色,深入地牢,趁机救走了陈英。
于谦早有准备,第一时间就守在必经之路上,接应他们。
陈英在牢中备受折磨,几乎遍体鳞伤,看起来已经完全不成人形了。
只因张珪知道他是平虏军高层,故而进行了严刑拷打,而他始终未吐一词。
于谦小心翼翼地把人接过来。
“他就交给你了”,一名义士抹了把脸上的血,告诉他,“我们还要回去继续和张珪厮杀。”
于谦立刻关切道:“你伤势不轻,先随我去军营休息吧!”
“不了”,一众义士顷刻间打马回拨,飞驰而去,“弟兄们都在内城血战,一时半会,焦灼着难分胜负。”
“等到事成,就以三声鸣炮为号,代表可以从外面合攻临安了。”
“放心”,于谦肃容道,“平虏军已经全都做好了准备,蓄势待发,只余谢翱的部众留在江岸边,守卫阵地。”
他一路快马加鞭,飞驰回营地,要给陈英先简单治疗一下。
陈英现在完全就是个血人,于谦一度担心他会死在路上。
就在下马的前一刻,剧痛昏迷中的陈英忽然惊醒,一眼望向了江面。
他仿佛看出了某种迹象,失焦的眸子一下缩紧,闪过剧烈的惊恐之色,猛地抓住了于谦的衣袖:“快传令离……”
于谦没听清:“什么?”
陈英急切地想要说什么。
但他实在伤得太
() 重,
一口气没接上来,
就这么昏了过去。
于谦:“……”
话说到一半就没了的这种剧情,真是永不过时!
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小事,但思索许久,依旧没有任何思路,遂对着天幕唤了一声:“陛下。”
【洪武大帝朱元璋】:于谦,你有啥需要咱帮忙的,放心开口便是!
【永乐大帝朱棣】:嗯?于谦找朕何事?
【明仁宗朱高炽】:在在在,于卿快说需要朕做些什么。
【明宣宗朱瞻基】:来了来了(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于谦:“……”
他不得不纠正了一下自己的称呼:“景泰陛下。”
其他被忽略的大明四帝:唉。
好惆怅!
尽管于谦什么都没说,然而,朱祁钰居然神奇地领会了他的意思。
【景泰皇帝朱祁钰】:廷益稍等,在找了。
【宋孝宗赵瑗】: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心有灵犀,狠狠地慕了。
【宋武帝刘裕】:朕也想拥有于谦。
【大秦天王苻坚】:哪里值得羡慕,朕和朕的景略也可以。
【汉光武帝刘秀】:就离谱,这个苻坚。
【汉光武帝刘秀】:每天不是炫耀王景略,就是走在炫耀王景略的路上。
【魏武帝曹操】:呵呵。
【魏武帝曹操】:孤坐拥郭嘉荀彧五子良将颍川俊才,也没像他这般炫耀。
景泰位面。
百官们正坐在殿中,聚精会神地翻看手中书卷,寻找答案。
至元十八年,这一年的年末,临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些书,全是宋末时期临安、浙东、乃至整个江南地区的记录,什么县志、地图、地方案、文人笔记之类的。
早就被朱祁钰动用举国之力量,通通搜集过来,就是觉得哪一天于谦在副本中可能会用上。
现在,果然用上了。
朱祁钰抱着一卷书,眉峰紧蹙,正在飞速翻阅。
旁边的百官也是找答案找得满头包,纷纷交头接耳:
“这个宋人怎么回事,为什么连邻居多下了一窝小猪崽都要记录?”
“多下一窝小猪崽还算是好的,你看看这本,到底怎么混进来的,居然是临安菜谱大全!”
“十二月的临安城中,找不到什么大事啊……”
“看起来一切都很平常!莫非扬王(陈英在大明的封号)所指的不是临安,而是在城外?”
“城外有什么?有钱塘江!”
“扬王好像会看天气——”
于谦回到江边营地,平虏军早已蓄势待发。
鼓角大旗彻夜,连营铁衣光寒,明明灭灭地勾连着不远处的城上烽火。
张千载站在阵前擂鼓,高声疾呼,谢翱在后方铮然拔剑,锋芒搅碎了漫天星斗。
战士们也都气势高昂,旌旗猎猎
呼啸成一片山崩地颓,
迫不及待想杀回旧都临安。
于谦看着这一幕,
只觉得心中被万丈豪情所溢满,对今日的进攻计划更是充满了信心。
他在人群中找到了先生,彼此相视一笑。
于谦抬手摩挲了一下佩剑,笃定道:“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定然已在临安城中庆功。”
文天祥遥望江边的高城,眸光清澈深远,有猎猎寒霜似刀剑争鸣,交映在他眼中,宛如坠入一片茫无边际的碧海,点点星辰遍布。
他笑了笑:“那就承廷益的吉言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城头的信号,于谦也不例外。
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这个夜晚格外肃杀沉寂,格外山摇地动,也格外的漫长。
“先生”,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当时临安陷落,是怎样的场景?”
文天祥声音低沉:“那时,扬州、焦山、溧阳先后失守,常州更是遭到了屠城。蒙元三路大军汇集,包围了临安。”
“我力主决一死战,朝中并无人响应。当兵临城下、生死存亡之时,他们在忙于——”
“乞神。”
他的神色原本犹如夜色下平静的江面,无波无澜,这时,却忽而有了细微的颤抖:
“那时,元军就驻扎在我们如今的位置,太皇太后与陛下,皆在日夜对着钱塘江神祈祷,希望能够涌起大潮,将元兵卷走。”
“一连三日,潮水皆不至,所有人都觉得天要亡宋,天意已经不站在大宋这边了。”
“最后,陛下决定奉玺书投降。”
于谦安慰般地握住了先生冰冷的指尖,想了想,说:
“说到底,天意不过是给无能为力命运的借口,信则有,不信则无。”
“今日的命运只在剑锋之上,我们此战必胜!”
他语气坚决,犹如金石铿锵,在狂沙翻涌中依旧从容凛然。
文天祥望了他一眼,忽而问:“廷益日后保卫京师,是什么模样?”
于谦顿时神采飞扬道:“那是很荡气回肠的一场行动,虽然一开始有着争执,但建议南迁逃跑的人,很快被暴力解决了。”
比如某些被当庭打死的奸臣们。
文天祥:啊这。
险些忘了大明官员武德充沛。
于谦又道:“真正开打的时候,已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所有人各司其职,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京师,绝无可能后退半步。”
文天祥不禁感叹:“人既然有实事可做,便不会再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鬼神身上。”
于谦却忽然目光游移起来:“其实,在北京保卫战中,也是有求助鬼神的。”
“——战争前夜,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拜了先生的画像好久呢。”
先生:?你走。
四野慢慢地静寂下来,于谦百无聊赖地数着剑穗上的花纹。
又过了许久,远远地,城上炮火轰鸣,连响三声。
于谦知道,约定的时候到了。
但这轰鸣声却久久回响在天地之间,山鸣而谷应,仿佛无休无止。
他正怀疑是不是城内出了变故,忽然听见后方传来了惊呼声。
在远方,水天相接的地方。
有一条窄窄的银线自天边翻涌而来,顷刻就呼啸而至,磅礴流淌,如同千军万马奔腾。
一堵又一堵数层楼高的水墙,从半空中倾砸而下,冲垮了整个营地。
浩荡的潮水淹没了所有的一切,造成人仰马翻。
天地间,再不闻炮火和人语,只有这一种咆哮声在排山倒海地回响,势如雷霆般不可阻挡。
于谦骇然:“这是……钱塘江潮?”
天幕上,朱祁钰也终于找到了答案,几乎在同时说:
【至元十八年十二月末,钱塘江大潮泛滥,淹没整片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