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2/2)
商挽琴很想豪迈地挺胸抬头,说怕什么、出了事我顶着,就像她们一起偷看的话本故事里那样,但她实在没那个勇气,就只能嘟哝说,好吧,那再想想别的办法。
“总归我一定让你看遍这山上的风景!”她说。
关于折纸化马之术的往事,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她并没能守住自己的决定,因为在无数个生死一瞬的任务中,她不得不用出折纸化马之术,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同样地,她也没能够守住对乙水的承诺。她没能带乙水看遍山上的风景,没能带乙水去真正的江南,甚至没能保住乙水的命。
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好像充满了痛苦和遗憾。
但饶是如此……
她依旧怀着希望,怀着理想。她渴望活下去,渴望活得越来越好,也渴望将兰因会——尤其是吞天——永远地埋藏。
无论外人看来有多蠢……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这跌跌撞撞的人生,她要尽最大努力走下去。
*
李凭风走在甬道里,将身后的雕像、鞭影,还有陷入深坑的四块巨石越甩越远。李恒走在他前头,为他执火把照明,也为他执剑守卫。其他人走在他身后,不时发出一些赞美、崇敬之声,间或也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的看法。
他们渴望得到庇护,李凭风非常清楚这一点。那种渴望被人带领、保护的目光,像蚂蚁一样爬在他脊背上,让他心生厌烦。他讨厌这种孱弱的目光。
但表面上,他风度翩翩,耐心地回答他们的问题,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并且招揽他们,告诉他们可以来洛京一展才华。
这种态度无异于鼓励,也让那些人更聒噪了。
相比之下,李恒是多么顺眼。这个少年有一张老成无趣的脸,也有一种老成的温顺与沉默,懂得如何不招人烦。很多时候,这种态度才是最好的保命手段。
李凭风思绪翻飞,而这一点没耽误他做表面功夫。
很快,他们眼前出现了新的景象。这是一个房间,地上全是土,还是被平整过的田垄。一大堆植物堆在房间一头,小山似的,李凭风眯眼看着,努力回想了一下,才想起那东西是小麦苗。
“左边墙上有字!”有人低呼,念出墙上的文字,“四个字……我看不懂,这是白沙古国的文字。”
“右边也有!也是四个字……”
那些孱弱的、渴望的、烦人的目光,再次汇集到了他身上。李凭风在心中深呼吸,面上仍是忧郁与微笑。
“我来看一看。”他善解人意地说,“右边这四个字的意思是……种麦千棵。左边的,我想想,是‘除麦千棵’。”
人们发出赞叹,无非是说“不愧是镇鬼王殿下”,而他就客气地说“叫我李公子就好”,于是又迎来一次毫无意义的赞美。
接着,他们不出所料地问:
“那这是什么意思呢?”
大部分人就是这种讨人厌的、无聊的东西。李凭风想,一旦有人站出来,其余人就仿佛陡然失去了自己的脑子,只会一味寻求答案。
他微笑,徐徐作答:“看来我们得想办法,一边种下小麦,一边除去小麦。也就是说,我们起码要种下两千棵小麦。”
他不希望再听到什么愚蠢的问题,干脆继续说:“据说在白沙古国,曾有一位王爷,要求一名奴隶在两个时辰内种下一千棵小麦,否则就要砍下他的头。”
“这名奴隶非常绝望,但他曾经救过一名祭司,于是他前去求助。祭司告诉他说,没关系,你只管去种小麦,但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声音,你决不能回头。”
“这名奴隶将信将疑,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按祭司说的话去做了。第二天,他在种小麦时,果然听见身后传来怪异的吼叫,而他忍住了,没有回头。”
“两个时辰后,王爷前来检查,发现地里果真种下了一大片小麦苗,又命人去数,得知不多不少,正好有一千棵麦苗。”
“这时,王爷反悔了,说这次不算。明天,奴隶还是得在两个时辰内种出一千棵麦苗,但在奴隶劳作的时候,王爷会派出两个人,跟在他后面拔掉小麦苗。如果在这种情形下,奴隶还能种麦成功,就能保住性命。”
“奴隶又去找祭司,得到了相同的回复。第二天,奴隶听见了更加怪异的吼叫,这次还伴随着一阵咀嚼声。他战战兢兢,却还是忍着回头的冲动,老老实实种完了麦苗。”
“时间一到,王爷来检查,发现地里又有一千棵麦苗,而他派来拔除小麦苗的两个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凭风讲完,说:“就是这么个故事。”
“……结束了吗?”有人一怔,“镇鬼王,不,李公子,故事中的奴隶怎么样了?保住命了吗?”
“没有。”李凭风唇边的弧度变大了一些,“故事的结尾,王爷大发雷霆,认为奴隶之所以能做到不可能完成之事,一定是和恶鬼做了交易,于是他抽出刀,亲自砍下了奴隶的头。”
对方倒抽一口冷气:“怎会如此?那现在我们扮演奴隶的角色,岂不是无论如何都……”
李凭风多看了她两眼。这个说话的女人肤色微黑,有一副精明的长相;他对这个女人有些印象。
“杜珈姑娘无需担心,这一关交给我就好。”李凭风温和地安抚一句,从怀中抽出一张纸。他手指翻飞,很快叠出一只纸马。
纸马飞出、落地,化为一匹真马,甚至昂头“咴咴”两声。
在一片惊呼中,杜珈的声音尤为清晰:“这是折纸化马之术?!这是中原郑家失传的秘术,不愧是……李公子,竟掌握了这等本事!”
李凭风又看了她一眼。现在,他觉得人群中总算多了一个顺眼的人。他对杜珈微微一笑,说:“算不上什么本事,会的人不止我一个,她用得还比我好呢。”
杜珈一愣,露出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但李凭风无意再多说什么。
他扭开头,掐出法诀,指挥马儿踏入房间。
“这一关交给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