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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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也就在这严酷的风雪里,有一道行走的人影。他清瘦得像一竿压弯的翠竹,踉踉跄跄地走,脸上写满茫然。

    他身后隐隐还回荡着嘲讽的骂和笑。

    ——有些人天生命贱,就该活得不如一条狗!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商挽琴的本能已经被激怒了。她抓起一团雪,扔出去就是一把冷箭,朝着发声的人掷去。可什么都没发生。

    她只能边跑边喊:

    “乔逢雪——!”

    他没有听见。他还在往前走,满脸的麻木与茫然,可他胸膛里分明又滚着一团呜咽,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断断续续溢出来。

    ……他在哭。

    商挽琴意识到了这件事。

    她怔怔地停下。

    她从没见过乔逢雪哭。无论是阅读原著的时候,还是刚刚找回的第一世的记忆里,又或者是这辈子的印象中,她没有任何关于他流泪的记忆。

    这个人就像一座坚固的神像。他会受伤,会失望,会跌倒在地、满身泥泞,但无论遇到什么,他从来没有哭过。他连一滴泪都不曾落下。

    可现在,他在止不住地呜咽。

    而他好像根

    本没注意到,自己正在哭。

    他只是往前走,脸上写满了“漫无目的()”,一步步地在风雪中跋涉。他原本就瘦削,现在更是瘦得脱了形,脸色青白得可怕,踉跄的步伐好像随时会摔倒……

    他摔倒了。

    他倒在厚厚的积雪里,像不堪重负的青竹终于折断。

    商挽琴嘴唇哆嗦一下,拔腿跑过去。

    “乔逢雪!?()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她跑过去,伸手想扶他起来,可她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甚至没有碰到积雪。商挽琴愣了一下,不信邪地又试了几次,却还是这么个结果。

    ——她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刻,哪怕她出现了,也再不能有所影响。

    一次又一次失败中,她慢慢明白了。上一次,天道容忍了她的作为,而现在,什么都不可以了。

    她应该离开,回到她能够存在的时空。那里也有人在等她。她也知道,无论他现在看起来有多狼狈、多虚弱,多么无限地接近死亡,他也能够撑过去。毕竟……

    毕竟,还有更加凄惨的终点和结局,要等他抵达。

    商挽琴应该走。她知道。

    但是……

    “乔逢雪,乔逢雪!”

    “乔逢雪!”

    “乔逢雪……”

    她只是蹲在他边上,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去拉他,一次又一次叫他的名字。她的声音先还带着哭腔,渐渐像拧干了感情的布条,呆板地重复着。

    却也还是坚持重复。

    “……表兄!”

    她不是故意这么喊的。她从来知道,他们根本不是什么表兄妹,心里也从没把他当兄长。

    可这一瞬间,她就是莫名叫出了这个称呼。

    而也就在这个瞬间,他的身体忽然一动。

    “音……音……?”

    他缓缓抬头,面上覆着细雪,双眼使劲眯着,茫然地四下搜寻,像在努力看清什么。

    商挽琴陡然激动起来:“表兄!表兄……表兄你站起来,站起来啊!”

    “音音……是你吗?”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就像他瘦脱了相的面容一样,已经陌生得可怕,简直像另一个人。可当他微微笑起来时,那如水般的温柔又完完全全是当初那个人。那个人——那个意气风发的玉壶春门主,那个笃信自己也笃信人性的天下第一驱鬼人。

    商挽琴不知道自己在哭,她只是觉得自己说话断断续续,真是没有出息,怎么连几句鼓励的话都说不顺畅。

    “你站起来,表兄,站起来……站起来!”她徒劳地抓着他,嘶声力竭地喊,“你要活下去!活下去!你答应过我要活下去的——你不能食言!你不能忘记!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她不知道他能听见多少。

    她只知道,他侧耳倾听着,久久不动,仿佛真的听见了什么。也许真的是听见了她的声音,也许,他听见的只是他的幻想和回忆。

    哪一个都好。哪一个都行。

    ()    因为,他喘了两口气,竟真的慢慢站起。

    “表兄,表兄……”她哽咽着,再不能说什么,只是这样反复叫他。

    他更笑,好像真的听见了似的。

    他在地上摸索了一根树枝,当着手杖,摸索着往前走。一边走,他一边笑着说:“对不住,让你担心了……你别怕,我会活下去。”

    深一脚浅一脚。踉跄着。喘息着。不断咳嗽着。

    他真的在往前走。

    商挽琴跟在他身边,死死抓着他的手臂,期望能够搀扶他。

    “别怕,别怕……”他虚弱地笑着,神色愈发温柔,“我让你看笑话了吧?区区小事,何至于落泪,我真是……”

    他咳个不停,鲜血滴在雪地上,斑斑如红梅绽放。

    商挽琴不断摇头,不断喊他。

    他走着,她跟着。他喃喃自语,她一直回答。

    隔着时空的交界,他们跋涉在同一片风雪中,走向同一个目标。

    “音音,你放心,我没打算放弃……我只是有些累,一时才丧了气。”

    “我看上去很狼狈吧?比你当初心悦的模样,是要丑得多了……真怕你不喜。”

    “你的珍珠发钗,我始终带在身边,可有时我会犹疑,你究竟愿不愿意如此……毕竟你从不用它,大约并不喜欢。”

    “我……”

    风雪停下的时候,他也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望着雪后初霁的天空,面上的微笑渐渐褪去,化为一片怔忪。

    “音音……”

    “我好想你。”

    只有她,无论何时何地,必定第一个跳出来,蛮不讲理又凶悍地维护他。若是她在,像方才那般情形,她必定已经冲出去,怒气冲冲地将那家人闹得人仰马翻,个个揍得满头包。

    若是她在,起码他跌倒时,她必定忙不迭地来扶,会气咻咻地骂几句,背后却全是心疼。

    若是她在……

    乔逢雪笑了,笑出声,掩住那点哽咽。

    “我真是个没用的男人……其他男人想到心悦之人,都该想如何保护她,我想到你,却只想你会如何护着我。”

    “我真是一点用没有,你活着时护不住你,你不在了,我想的还是要你心疼我。”

    “我真是……”

    “好想再见你一面啊……”

    银白的光芒,再次蔓延开来。

    商挽琴被拽向时空长河,拽向她该去的彼岸。她竭力伸着手,却仍然无法触及他的温度。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一遍遍告诉他:“会的。”

    “我们会再见的。”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你要坚持下去,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我在未来等你……一直等你。”

    光芒陡然大盛。

    风雪不再,人影不再,旧日的时空统统不再。

    ……

    不知过了多久,商挽琴慢

    慢恢复了意识。()

    和煦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嗅到一种干爽温暖的味道,那是被褥在阳光下好好晾晒过后特有的味道。她甚至能想起,这种味道其实是某种虫子被太阳杀死后的尸体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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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她莫名有点想笑。

    她也真的笑出一声,同时睁开眼。

    她看见阳光、窗户,看见床边新鲜的花朵,还有一排小木雕。数一数,一共十二座木雕,从左到右,雕工从笨拙到流畅,最后那个小小的木雕穿着冬日的袄裙,抱着一把弯刀,脸上笑眯眯的,像极了她本人。

    商挽琴慢慢起身,听见窗外有什么动静。她推开窗,扒着窗沿看出去,看见一座盛满阳光、开满鲜花的庭院。

    院子里有一棵漂亮的乌桕树,还有许多开着花的矮灌木。一架秋千略略晃荡着,上面有一只沉睡的小鸟,而小鸟动了动,似乎也正苏醒。

    秋千旁边,有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老马正低头吃草,闲适地甩着尾巴。

    庭院里还有一个人。他一身绛红色长袍,长发半绾,背对窗户坐着,手里还雕着什么,面前一堆木屑。

    忽然,他的动作停下了。

    他站起身,慢慢回头,好像生怕惊扰了什么。阳光一寸寸照亮他的面容,点亮那双清寒明亮的眼睛,宛如将生命一瞬注入。

    在她的记忆中,那张脸曾经稚嫩开朗,天真而信誓旦旦地说“绝不会成为灰心丧气的人”,也曾惨淡枯瘦,却还要用尽全力微笑,用最温柔的眼神掩饰最刻骨的伤痛。

    现在,这张脸既不稚嫩也不惨淡,不再天真,却也不再假装坚强。

    商挽琴笑起来。

    她伸出手,竖起食指。

    “首先,叫姐姐,不准叫老师。”

    “其次,不准死,好好活下去,我们一定有再见的一天。”

    她笑,不经意哽咽一声。

    “你看,这不就见到了吗?”

    他双眼豁然睁大。那愕然的目光中,无数情绪旋转流淌,最终化为一片通明。他明白了什么,抓住了什么,于是也笑起来。那双眼睛温柔依旧,却又沾染着无法摆脱的晦暗与癫狂。

    他说:“原来始终是你。”

    她点头:“始终是我。”

    他又看她片刻,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低头笑一下,再抬头时,他已经朝她走过来。

    商挽琴趴在窗台上,笑道:“你知不知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蕴养的恶鬼了?”

    他走到她面前,弯腰看她,含笑道:“是,知道。又如何?”

    商挽琴皱皱脸,有点嫌弃他这明知故问的模样,但转念一想,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足够她耐心地磨他。说句真心诚意的话,哪有那么难。

    想到这里,她重新笑起来,朝他伸出手。

    他垂眼看着,目光渐渐宁静。他握住她的手,一点点扣住她的手指,十指交握。

    谁都没再说话,只有掌心一点温度缓缓蔓延,与满目春光同暖。

    如果一个人蕴养了一只恶鬼,那么……

    ——从今往后,我们同生共死,一个休想再抛下另一个,无论去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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