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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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宴上乐女轻弹古琴,琴声幽幽,在山谷中久久回响。一众宫人满头珠翠,手上捧着茶盏茶钟,款步提裙。

    忽而,空中传来小太监遥遥的通传,皇帝来了。

    十来个宫人手提燃着御香的销金香炉,又有宫人执华盖和五明扇,一路浩浩荡荡,拥着皇帝走来。

    皇后唇角上扬,笑着往前迎人:“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

    仰头望见皇帝身边的余贵人,皇后一张脸忽而沉了下去,冷若冰霜。

    染着蔻丹的长指甲掐着掌心,皇后抬眸,不冷不热抛出一句:“今日朝臣都在,余贵人怎的还这般不知礼数,竟和陛下同乘一舆,来人,送余贵人回宫,好好反省反省。”

    皇帝轻笑打断,揽着怀里娇滴滴的美人,鼻尖香气渐浓,忽觉心旷神怡,恍若身在仙境,飘飘欲仙。

    皇帝近来很是喜欢余贵人宫中的熏香,更喜欢点着那香,拥着余贵人做那风流事。

    他挥挥袖:“今日夜宴,不必拘束,余贵人同朕共乘一舆,是朕允了的。”

    皇后低垂着脖颈,咬牙切齿:“……是。”

    她眼睁睁看着皇帝拥着余贵人落座,二人共饮一杯果酒。

    皇后目眦欲裂,恨不得当众让人将余贵人拖出去。

    侍女上前,小声提醒:“娘娘,小不忍则大乱。”

    皇后深吸口气:“本宫是咽不下这口气,难不成要叫本宫眼睁睁看着那贱婢……”

    “娘娘。”侍女福身至她耳边低语,“今夜朝臣百官都在,自有人会和陛下提起这事,娘娘等着瞧就是了,不必在这节骨眼上惹得陛下不快,失了圣心。”

    皇后抿唇:“你说得在理。”

    余光瞥见那歪在皇帝肩上柔弱无骨的余贵人,皇后仍觉得怒火攻心。这些伎俩,当初还是她找人教那姓余的贱婢,想着她能得沈砚的欢心,也好让那宋令枝瞧瞧自己的手段。

    不想如今吃瘪的竟然是自己。

    余贵人吃里扒外,那宋令枝也并非好人。

    皇后怒目而视,目光往下瞥,漆木案几前,沈砚手执捶子,在喂宋令枝吃栗子。

    栗子壳堆得满满当当,再喜欢,宋令枝也吃不下了。

    沈砚侧目凝视:“不吃了?”

    宋令枝点点头:“殿下,我……”

    一语未了,席间舞姬缓缓退下,皇后的笑声从上首传来,朱红牡丹花纹锦衣华丽曳地,皇后捂唇轻笑:“陛下还不曾见过宋姑娘罢?臣妾倒是先前见过一面,怪道砚儿那般喜欢,臣妾瞧着,也是喜欢得紧。”

    皇帝难得从余贵人身上抬起头,他笑笑:“是吗?”

    皇后低声笑:“可不是,恰巧赶上今夜夜宴,朝臣百官都在,本宫听闻宋姑娘极善音律,也不知道宋姑娘可否弹奏一曲,也好为陛下助助兴?”

    皇帝抚掌大笑:“好!好!”

    老态龙钟,皇帝

    双眼浮肿,睁着眼睛往下望去,衣裙翩跹,席间推杯换盏,沈砚身侧确实多了一人。()

    皇帝定睛细看,却只看见沈砚宽松的衣袂,身后的人被沈砚挡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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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皇帝撑腰,皇后眼角笑意渐深:“砚儿,你觉得如何?”

    满座寂然。

    众人引颈长望,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宋令枝脸上。

    她悄无声息攥紧袖中的丝帕。

    皇后还是如前世那般,不喜欢自己。

    前世夜宴,皇后也曾邀宋令枝上台奏乐。那时的皇后,也是这般怡然大方,雍容华贵,望向宋令枝的目光带着淡淡的轻蔑嘲讽。

    就好似她生来就该如乐女一样,供人玩乐。

    皇后唇角笑意浅淡,等不到沈砚的回应,皇后亦是不急,只将目光缓缓滑落至一旁:“来人,将本宫的焦尾枯桐取来。”

    焦尾枯桐乃是良木所造,琴音绕梁,世间少有。又因其尾部烧焦,故而得“焦尾”一名。

    当即有侍女抱来焦尾枯桐,皇后言笑晏晏:“这琴可是本宫至爱,还望宋姑娘莫要辜负了本宫和陛下的期望。”

    满殿哗然,席间窃窃私语,众人交头接耳,无不惊讶皇后竟舍得拿出焦尾枯桐。

    “百闻不如一见,若今日真的能一睹焦尾枯桐,也不枉费来世上走这一遭了。”

    “老夫闻得焦尾枯桐可绕梁三日,也不知传闻是否为真,还是徒有其表,夸大其词?”

    “真不真今夜不就能见真章,只是不知这宋姑娘琴艺如何?或也是徒有其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江南女子多善音律,想来应是不差的,只是能否配得上焦尾枯桐,那就另当别论了。”

    耳边唏嘘声渐大,秋雁小心翼翼候在宋令枝身后,焦急:“姑娘……”

    皇后的目光仍落在宋令枝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宋姑娘,请罢。”

    早有侍女抱着焦尾枯桐上前。

    骑虎难下。

    脚踝处红肿的地方疼得厉害,宋令枝扶案,尚未来得及起身行礼,蓦地肩膀被人一按。

    沈砚拥着宋令枝的美人肩,一身松石绿织金锦袍衫透着慵懒随意。沈砚哑然一笑:“怎么,宫里的乐女都死光了吗?”

    语气冰冷,似如千年寒冰。

    皇后唇角笑容僵滞:“砚儿,不得无礼,母后只是想听听宋姑娘的琴音罢了,宋姑娘若是不想,大可拒绝便是了,母后又岂是那等强人所难之人?”

    字字感人肺腑,透着皇后的宽宏大量,温柔贤惠。

    沈砚不为所动,只轻笑一声。

    “枝枝胆子小,受伤了也不敢说,母后这般善解人意,应该不会怪罪罢?”

    皇后唇角笑意渐敛:“自然不会,只是不知陛下……”

    话犹未了,余贵人忽的起身,亲自为皇帝斟了满满一杯酒,伴着淡淡的熏香,窝在皇帝怀里:“陛下,臣妾最不耐烦听那些叮叮咚咚的,还是唤舞姬来罢

    ()    ?臣妾可听闻,他们新排了舞曲,陛下不看看吗?”

    余贵人嗓音娇媚,皇帝一颗心瞬间沦陷,哪里还想得着其他,只恨不得将余贵人抱在怀里。

    “爱妃说得极是。”

    二人交颈共饮,不多时,皇帝又携着余贵人,往外走去,满脸的春风得意。

    跟着的宫人心知肚明,低下头假装自己是瞎子聋子,悄悄备水备衣。

    筵席声乐喧嚣,借着更衣之名,宋令枝扶着秋雁的手,缓步踏下台矶,偷偷寻了个僻静之所透气。

    青石甬路,空中不时有花香轻拂,丝竹之声被远远抛在身后。

    宋令枝前世也随沈砚来过这皇家别苑,倒也还认得路。

    秋雁不明所以,跌跌撞撞跟在宋令枝身后,不时踮脚往后瞧:“姑娘,我们还是回去罢。若是迷路了,可就不好了。”

    宫中规矩森严,便是秋雁这般大大咧咧的人,也不自觉收敛性子,如履薄冰。

    宋令枝拍拍她手背,温声宽慰:“无碍,前方有一处莲花池,我们过去坐坐。殿内闷得很,我坐着总觉得心口不舒坦。”

    宋令枝身子不适,秋雁自然不敢有异议,忙忙扶着人往前:“姑娘可还是为刚刚那事烦心?说起来,这事幸好有三殿下顶着。”

    宋令枝脚上有伤,先不说琴艺如何,若真一瘸一拐凳上台,定会遭人耻笑,说她失了体统。

    放眼望去,满殿也就沈砚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当众驳回皇后。

    莲花池边立着一块凉石,秋雁拿巾帕拂去石头上的落花,又拿出一方丝帕点着,扶着宋令枝坐下。

    山中寂静,遥遥的,只闻萧管之声从宴上传来。

    耳边难得清净,也不再有试探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宋令枝无声松口气:“莫说了,你瞧那莲花池中的,可是并蒂莲?”

    秋雁探头去瞧,眉开眼笑:“果真是并蒂莲,这倒是罕见,往日奴婢也只在……”

    “可是宋姑娘?”

    猛地,一人从树后转出,湖蓝色长袍,眉眼青涩,却是个生面孔。

    男子拱手作揖:“在下定国公之子,方才有所唐突,还望姑娘见谅。”

    外男在,秋雁早早挡在宋令枝身前:“我家姑娘腿脚不便,不能起身行礼,还望公子海涵。”

    男子脸红耳赤:“不妨事不妨事,是我唐突了姑娘。”

    话落,又悄悄抬眼觑宋令枝。

    有道是美人如花隔云端*,春半桃花,浮翠流丹,宋令枝手执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云堆翠髻。(*出自李白《长相思》)

    半张脸掩在宫扇之后,只露出一双盈盈秋眸。

    只一瞬,又让秋雁完全挡住。

    男子拱手:“姑娘若是有伤,可否唤太医前来,若是不识路,在下可……”

    “你想如何?”

    夜色茫茫如雾,沈砚面无表情,从方才男子藏身的树后走出,一张脸冷若冰霜。

    那双黑眸深沉阴郁,

    见者无人不心生胆怯。

    男子本就借着醉意,大胆上前和宋令枝搭话,见状,双脚早就吓软:“殿殿殿下,是我冒昧了,我我我……”

    舌头打结,语气结巴。

    沈砚面若寒潭,挥袖:“滚下去。”

    男子踉跄跌撞,忙不迭俯首作揖,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秋雁伏跪在脚边:“殿下,姑娘她……”

    沈砚淡声:“下去。”

    秋雁抬眸望宋令枝一眼,低声:“……是。”

    山风徐徐,皓月如波。

    四下杳无声息,挡在眼前的宫扇缓缓放下,露出一张如玉小脸。

    薄粉敷面,细润如脂。腮晕绯红,朱唇皓齿。

    宋令枝声音轻轻:“殿下……”

    她方才连那人长何样都不曾看清。

    沈砚垂眸,喉咙溢出一声:“嗯。”

    骨节匀称的手指轻抬起宋令枝的下颌,他低眉,指腹落在宋令枝红唇上,轻轻摩挲。

    嫣红的口脂碍眼,刚刚那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更是碍眼。

    沈砚忽的心生悔意,不该带宋令枝赴宴的。

    和煦山风拂过,宋令枝唇上的口脂只擦拭一半,朱唇不点而红,混着清清浅浅的口脂,愈发显得娇妩动人。

    沈砚眸色暗沉几瞬。

    宋令枝低声呢喃:“殿下……”

    余音戛然而止。

    檀香层层笼罩在自己身上,隐约闻得淡淡的酒香。

    落在唇上的吻蛮横凶狠,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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