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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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凛冬苦寒的风出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桓宣站在堞楼上,望着底下厮杀的战场,眼前连绵着闪过的,都是那个缺了两笔的凛字。

    避讳一事,是谢旃教他。他出身市井,进谢家时大字不识一个,更别提什么避讳。还记得开蒙后不久他站在身后看谢旃习字,有许多字他不认得,但因为谢凛的缘故他认得那个凛字,又见谢旃写的缺了两笔,忍不住指了出来。

    那时候谢旃含笑说道,这唤作避讳,身为晚辈,不可直接书写尊长名讳,须得缺笔减笔,以示恭敬。

    那是他头一次接触这些高深莫测的规矩,印象那样深刻,以至于有很长一段他都学着谢旃,对谢家尊长的名讳同样缺笔减笔。

    现在,在兖州城中,在他与谢旃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旧地,他再又看见了这缺笔的凛字,以极其神似的字迹,出自檀香帅的手笔。

    桓宣转身,大步流星走下堞楼。天气极冷,心里却是焦灼沸腾,像染着一团熊熊的火。有什么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猜测隐隐约约抬头,几乎要浮出水面,但是不可能,谢旃已经死了,他亲眼所见,亲手掩埋。人死不能复生。檀香帅再像他,也绝不可能是他。

    “明公,”王澍追在身后,“信里可有异常?”

    桓宣一言不发,飞快地往下走着。城门紧闭,守军看见是他也不敢阻拦,就那么一径走到门前:“开门!”

    士兵连忙抬下门闩,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吱呀吱呀,耳朵里听见金属门轴发出沉闷声响,让人想起当初,谢旃载着他冲回城里的情形。

    他不该胡思乱想,以他们的交情,以他们性命都可以为对方割舍的交情,他这些猜测,根本就是对谢旃的亵渎。

    吱呀吱呀,轮轴转动,吊桥缓缓落下,桓宣纵马冲上,在距离水面还有半人高的地方,一跃而下。

    距离太近,对面景国军的情况反而不如在堞楼上看得清楚,只觉得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最前面列着战车,这些年来打仗中已经极少用到战车,这东西笨重不好转圜,亦且北人弓马悍勇,冲击之下往往是人仰车翻,死伤加倍,如此智计百出的檀香帅,却在攻城时用了战车。

    桓宣催马,上前几步。连续许多天代国军都不曾占到便宜,此时交战便极为谨慎,只有中军在正面交战,东军和黑骑都只是在侧翼辅助,桓宣绕着宽阔的战场,慢慢走了一遍。

    现在他找出蹊跷了。景国军最外侧堆的是战车,第二层是弓弩手,再往后队伍逶迤拖出去几里地,到处都是旗帜飘扬,又推着许多粮车辎重,鼓手敲得鼓声震天,但相和的人声却没那么雄壮——对面的军队看起来人数极多,但实际上,也许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多人。

    更何况檀香帅手段高明,又怎么会在攻城时带着辎重粮车一起来,又用笨重无用的战车打头阵。所以檀香帅的目的,是什么?

    身后鼓乐声响了起来,元辂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望亭上观看战局,身边红衣似火,贺兰真一身骑装手握马鞭,看

    见他回头时,恶狠狠的目光立刻望了过来。

    桓宣转回头。贺兰真这几天一直在刺史府陪伴元辂,想来离封妃也不远了,怨仇已经结下,今后须得更加谨慎防备。

    战场上一阵鼓噪,代国正在交战的将官看见皇帝亲临,打起百倍精神一阵猛攻,景国那边对战的将官立刻逃回阵中,以一阵飞蝗似的箭雨阻住追击,更远处旌旗招展,那些辎重辆车反而往前推了些,桓宣沉默地看着,脑中突然浮现出几个字:障眼法。

    以攻打兖州为名,拖住代国主力,切断内外通讯,暗地里攻击淮泗,是障眼法。以粮车辎重为吸引,掩盖兵力减少的事实,亦是障眼法。檀香帅此时不在军中,很可能已经率军离开,到淮泗去了。

    那么在这消息中断的几天,淮泗很可能已经尽归景国军。

    障眼法。桓宣勒马回头向城中走去,脑中蓦地生出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他的确亲眼看着谢旃死去,但他亲手埋的,真的是谢旃吗?

    尸首在第二天就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原本的容貌。起火时无人在场,也就无人亲眼看见那时躺在灵床上的尸首,是不是谢旃。

    埋在昆玉峰下的尸体可以是假,那么灵堂里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为什么不能是假?

    胸中那团沸腾燃烧的烈火突然变成寒冰,冻得人浑身发冷,桓宣紧紧攥着缰绳,看见王澍纵马从城里追出来,一脸担忧:“可是那封信有什么古怪?”

    那封信。缺了两笔的凛字。突然失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无一处不像谢旃的檀香帅。桓宣看着他:“传我将令,两百豹隐军即刻出发,潜行赶往泗州。”

    豹隐,黑骑军精锐,善潜藏,善追击,善斩首。十万黑骑,只有两千豹隐,优中选优,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也是他密不外宣的杀手锏。当初他写信告诉谢旃想要组建这么一支队伍,谢旃回信说,就叫豹隐吧,玄豹隐于南山,雾雨七日而不下食,非只为爱惜羽毛,亦且要隐忍待机,一击必中。

    如今用来追击檀香帅,是否也能一击必中?

    王澍很快反应过来:“明公怀疑檀香帅佯为攻城,实则撤军赶往泗州?”

    泗州,依泗水而建,沟渠密布,北人擅长的骑射在此地优势尽失,南人擅长的舟楫在此地占尽上风。泗州,淮泗地界紧要的军事重地,也是距离兖州最近的大城。景国军先前已经拿下合州、泾州,消息不通的这些天应当还拿下了别的州郡,再加上泗州,淮泗一带便可尽入掌中,以建康为立足,以淮泗为腰腹,手臂四肢,便可伸到代国各处慢慢蚕食。桓宣点头:“即刻出发。”

    眼看王澍拍马要走,心中突然一凛,一声喝住:“慢!”

    王澍回头,见他一双漆黑眸子紧紧盯着他,目光中有审视,有打量,还有说不出的冷意,王澍心里一惊:“明公有何吩咐?”

    桓宣看着他,慢慢说道:“这次豹隐出动,只选北人,不要南人。”

    王澍越发惊讶,因为谢旃的缘故,这些年里桓宣对南人只

    有比对北人更加亲厚,为什么这次特地说明只要北人,不要南人?犹豫一下:“属下斗胆,敢问明公是何缘故?”

    桓宣看着他。北海王氏子弟中最佼佼者,跟着他四五年间算无遗策,是他最得力的臂膀。可北海王氏亦是景国侨姓大族,王氏子弟遍布景国朝堂军队,就连王澍,亦是谢旃当年荐举给他。

    他应该相信他吗?

    “明公,”王澍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可是有什么变故?”

    “没什么。”桓宣淡淡回了一句,转开了脸,“你去吧。”

    假如王澍有问题,那么檀香帅的信就不应该送到他手上。可以暂时假定他还可靠。

    轰隆一声,城门再次打开,元辂催马出城:“进攻。”

    二军得了皇帝亲口下令,潮水一般扑向对面的景国军,元辂不紧不慢走到桓宣身前:“大将军,以你看这一战,南蛮是什么打算?”

    看来他也察觉出了异样。桓宣沉默地看向战场。景国军并没有恋战,一看见代军全面进击,立刻溃败逃走,逃得那样急,战车好辎重都来不及拿,旗帜乱丢着扔了一地,原本在后军中的粮车东一辆西一辆倒着,车上麻包堆得高高的,怎么看怎么像是粮食。

    有了前些天追击时吃的大亏,代国军也不敢贸然追击,大军止步观望着,嗖!不知谁射了一箭,正中其中一辆粮车,最上面的袋子穿透了,哗啦啦,白花花的大米流水般地洒了一地。

    “粮食!”一个东军士兵惊喜地喊了一声,拍马冲了过去,他安安稳稳地过去了,抓起了那个粮包,“真是粮食!”

    眼见他无事,代国军顿时都觉得大胆,不断有人催马喊叫着冲上去,围着粮车翻捡争抢,时间越拖越长,还是没有任何异样发生,先前谨慎着不曾过的那些人到这时也大了胆,蜂拥着冲向对面。

    桓宣踩着马镫站起身,眺望着远处,景国人退得极快,队伍飞快地奔向远处,他们是有计划的撤退,绝不是兵败溃逃。檀香帅的障眼法。手中大刀一挥,高声号令:“凡我麾下,原地待命!”

    原本正在冲杀的黑骑立刻回头,那两万东军犹豫着,目光看过桓宣手中泛着寒光的大刀时,不情不愿地也撤了回来。元辂神色肃然,催马往前走了几步,忽地面色一沉:“撤!”

    已经来不及了,轰轰两声,阵地最前面和最后面的战车同时燃起大火,紧跟着所有的战车都开始起火,战车摆在阵地四周团团围住,此时恰似一个大火圈,把冲进去的代国军牢牢围住,前面的士兵号叫着掉头往回奔逃,后面的士兵收不住脚,撞作一团,冬天干燥大风,火借风势,霎时间许多人衣上都沾了火。

    “好个檀香帅。”元辂冷冷说完,传令弓弩手,“着火的一律射死。”

    桓宣知道,他是想丢卒保帅。眼下这些着火的士兵就像一个个移动的火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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