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2/2)
水烧开了。
苻琰把崔姣放到蒲团上,自去提了桶装热水,提到隔房,再抱她进去沐浴,浴盆太小了,两人洗了一地的水,再出来崔姣趴苻琰怀里打瞌睡,肚子还咕咕叫。
苻琰捏捏她,“饿了?”
崔姣老实说饿,是真饿,今晚的夕食都被他用去了,她和崔仲邕有心事,都吃的少,崔仲邕若是睡着了,应觉不出饿,她跟苻琰玩到现在,肚子里存的那点食早消完了。
她眼里亮晶晶,“殿下要为妾下厨吗?”
苻琰拉着脸,“想得美,孤身为郎君岂能下厨?”
君子远庖厨,传出去他一个郎君给小妇人下厨。他这太子的脸面何在。
崔姣歪了歪脑袋,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说,“那妾自己去厨房了。”
苻琰把她放下,她脚软的站不起来,还是被他给抱起来的,她很小声说,“劳烦殿下送妾去厨房。”
小心翼翼的唯怕他不送,她就得饿死了。
苻琰看她可怜巴巴样,还是纡尊降贵把她抱回了厨房,可她站不直,放下就摔,最后苻琰便把她放坐在桌边的胡床上,要走,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小小泣声,饿哭了。
苻琰牙关紧绷,倏尔道,“你要吃什么?”
崔姣愣住。
苻琰烦躁不已,“快说。”
崔姣连忙道,“有现成的胡饼,热一热就能吃了。”
苻琰斜着她,“不要菜?”
崔姣摇一下头说不用,但又悄悄得寸进尺,“若殿下会做菜,也可烹一些秋葵。”
“孤不会做菜,”苻琰道。
生火容易,军营里夜晚都要生篝火取暖,他在岭南道围剿牛公微那晚,也是冷天,他将牛公微逼到西江岸边,那时不仅牛公微筋疲力尽,他也筋疲力尽,他们在西江边厮杀了整整一天,终于将牛公微活捉,可是为拿下牛公微,死了无数的将士,临行前,他在西江边祭奠那些死去的将士,也生起第一把火。
崔姣看他也不像是会做菜的,但她陪他玩累了,不想动。
苻琰忽转身,走到厨房那排摆着菜食的架子上,沉着脸问道,“秋葵在何处?”
他愿意动手,崔姣何乐而不为,当即给他指了放秋葵的簸箕,他端着簸箕就要往锅里倒,崔姣急叫道,“要洗洗的!”
() 苻琰瞪她,她缩肩膀,委屈道,“真的要洗,上面不干净,吃了会生病。”
苻琰想到她若是生病了,也很麻烦,到时候就不能黏着他了。
苻琰便去打了冷水来,随便将秋葵一洗,洗完倒进锅里,再生火,他也不知道火候,秋葵烧的半焦,崔姣急着喊好了,他才盛起秋葵,连盐也忘了放,最后还是崔姣自己撒了一点盐在上面,然后等他把胡饼热成软趴趴一坨,崔姣已没脾性,有的吃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做什么饕餮大餐不成。
桌上摆着一盏小油灯,两只碟,油乎乎的饼和菜,崔姣看他不走,知他忙了半晌,定也饿,便大气的把胡饼拨出来分他一半,秋葵也是。
“这宵夜是殿下做出来的,殿下也尝尝自己的手艺。”
这时候就不讲究什么同桌而食了,苻琰坐到她对面,先品尝胡饼,黏糊糊的,再吃秋葵,也是有股焦味,他看了眼崔姣,崔姣吃的正香,恐是饿坏了,塞得腮帮都鼓起来,苻琰心情一下好起来,也能吃一口胡饼,就一口秋葵。
夜晚静谧,只有他们躲在厨房偷吃,这让苻琰又想起左补阙孙院长曾在一次寓直时与同僚说起他与亡妻的旧事,那时孙院长与亡妻才成婚不久,也是一天半夜,他亡妻与他饿了,然后两人在厨下偷吃羊肉,被他父亲抓到,狠狠训斥了一顿,但孙院长说起这事却是极怀念,说那是他与亡妻美好的过往。
苻琰如今感同身受,确实很美好,他与崔姣正如寻常夫妻一般坐在一起同餐,没了那些虚礼,竟让他愉悦非常。
崔姣饱腹后倒不吝于赞美,夸他道,“殿下厨艺真好,比妾第一次下厨好多了。”
苻琰似笑非笑,“你当孤听不出你在嘲笑孤。”
崔姣直说不敢。
碟子也没收拾,苻琰要抱她回去,她道,“吃过了的碗碟也要洗的。”
苻琰脸黑的不能看,把那两个碟子往水里一扔就不管了。
崔姣叹了口气,她阿兄明早若看见,又会胡思乱想。
苻琰拍拍她的后脑勺,不许她叹气。
崔姣便乖巧的与他窃窃私语,“妾不会跟人说殿下进厨房了,殿下还是君子。”
苻琰勾一抹唇,抱着她回去睡觉。
--
翌日外有鸡叫声。
崔姣迷糊着被苻琰给亲醒,他揉一揉那头睡散了的墨发,道,“孤走了。”
崔姣应好,想他赶紧走,但他道,“你这屋太小,床也太小,孤给你换个大院子。”
崔姣的睡意一下子散了大半,落寞道,“这屋、这床虽小,却是妾自己出钱租住的,算做妾兄妹的家,若殿下给妾换大房子,那是殿下为妾买下的,殿下是要把妾养在外面当外室吗?”
她一边说,一边红起眼眸落泪。
哪有好人家的小娘子愿意给人做外室,给他做侍妾,都是万不得已了,他还想买大院子养她,黑心鬼,等她跑了,他养他自己去吧!
苻琰手给她擦眼泪
,“孤已与母后说定,待陛下旨意发下,你就是孤的承徽。”
“那妾在这里等着殿下带妾回东宫,妾不要什么大院子,”崔姣坚持道。
苻琰眉目柔和,这刹那软了心肠。
崔姣道,“大院子冷清,没有小院子温暖,后日就是年关了,阿兄买了许多年货,今年在小院里过年,一定很开心。”
她勾勾苻琰的尾指,邀请他,“殿下到时若一个人在东宫,不如来与我们一起过年。”
她邀请的诚恳,苻琰有些许心动,过年是有休沐日,宫里过年都是在大明宫参加年宴,夜晚还得陪皇帝守岁,他身为太子,得时刻在场,想来小院过年也不行。
苻琰把她手扔回被里,施施然开门离去。
崔姣啧嘴,不来才好,有他在,他们兄妹可过不好年。
崔姣起身拴好门,再睡个囫囵觉,天亮时起来就见崔仲邕蹲在厨房洗那两个碟子,崔姣略显难堪的进来,“阿兄,我来洗吧,昨晚是我饿了……”
崔仲邕低声说没事,洗好了碟子,与她笑笑,“快去洗漱吧,朝食已经做好了。”
崔姣知道他心上难过,想了想说,“阿兄,他过年不来的,我们能过个好年。”
崔仲邕被她这安慰逗得想笑又难笑出,只说,“牙牙,你要走,我不拦着你,只是你一人走,我不放心,我想送你去益州,两个月够一来一回。”
崔姣想着此时此刻,这院墙外,定有人在盯着他们,她一个人走,都不容易,她与崔仲邕一起走,是不可能的。
“现在也走不掉,过完年再看,”她敷衍道。
崔仲邕便要出门去再购置一些年货,崔姣跑到门外叫他,“阿兄,记得买把匕首回来。”
若她一人走,还可防身用。
崔仲邕便答应着走了。
这日,苻琰没来,崔姣猜他在宫里忙的脱不开身,皇帝还指着他兼管朝政,这年下更忙的不可开交。
崔姣自在了一日,至年三十这天,早晨蒙蒙亮,苻琰竟来了。
崔姣一问才知,皇帝的风痹又犯了,今年宫里的年宴没开起来,皇后倒是要留他在蓬莱殿过年,但陆如意被皇后召进宫,苻琰厌恶陆如意,才没去成。
小院里也忙起来了,照着过年的风俗,崔仲邕早早用桃木削了一对桃木片,桃木片上写着神荼、郁垒这两个门神,将其悬挂在门梁上,以示辟邪。
但门梁高的很,崔仲邕本想搬来凳子挂门神,结果崔姣缠着苻琰,夸他个高体健,求他帮忙挂门神。
“殿下是不赀之躯,有殿下挂门神,这门神一定听殿下的话庇佑我们。”
苻琰被夸的心情怡然,便帮她把门神挂上了。
门联之类的也写好了,崔姣个子小,崔仲邕在厨下忙,崔姣便又求他和自己一起贴门联。
苻琰只看这条巷子,家家户户都有人在贴门联,多是夫妻在贴,崔姣就站在他身侧,他们也成亲拜过堂,他们也是夫妻,这门联确实应该是他们来贴的。
两人一起将门联贴好,又听见在放爆竹,崔仲邕也买了爆竹,崔姣胆小,崔仲邕要出厨房给她放,被她挤挤眼,只得退回去,然后听她奉承苻琰。
“妾不敢放爆竹,殿下威仪显赫,求殿下帮妾放爆竹,一定能将邪祟疾病都炸跑。”
她仰着头,眼中尽是对苻琰的敬慕,也许在她心中,苻琰是她为之瞻仰的神明。
苻琰那张凌厉的面孔都不觉柔和下来,拿起爆竹在院里点燃,旋即就听到噼噼啪啪声,崔姣捂着耳朵缩在他身后,被他一把夹起给带到廊上站去,瞬间院里响起崔姣咯咯笑声,然后就被苻琰捏着脸揉了一下。
崔仲邕从厨下探头出来,惊异不定,他怎么觉得牙牙是在用软话使唤太子,太子还乐在其中,竟都不生气!
太子应是喜欢牙牙的。
若他知道牙牙为避他离开长安,会不会怒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