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4 章 风浪(三)(1/2)
董春在世时曾主动进行分权,他担任首辅期间,内阁所有成员的实际权力都大大提升,除了他自己。
如果单独挑出这么一段历史来看,或许有人觉得他大公无私,也或许有人觉得他是为了邀买人心,但这都是表面上的,无关紧要,直到他去世,某些被隐藏的细节才随之暴露:
继任者如果继续实行董春分权的政策,那么自身利益大打折扣,他本人未必能有董春的威慑力,反而可能被次辅压制。
而且如此一来,也显得木讷、没有主见,只知拾人牙慧。
可继任者若如胡靖这般,废除董春的主张,重新收拢权力,对比之下,不免显得贪心自私,权力欲望过重,也令同僚不满。
现在的卜温、候元珍迟迟不与胡靖亲近,一直游离在外,未尝不是隐晦地表达对权力缩水的不满。
简而言之,董春这一步棋之后,继任者不管怎么做,都很难做。
而现在秦放鹤又提出这种建议,天元帝不可能不在心中将前后两任首辅比较。
人最怕比较。
天元帝大约能猜出秦放鹤有私心,奈何这件事提的时机太好了。
近几年来,内阁这一批老人折损过大,正值更新换代之际,由内阁内部的人主动提出帮忙培养下一代,其实也算本分,职责所在,本来就是借坡下驴顺理成章的事儿,天元帝很难找到反对意见。
但如此一来,皮球就踢到胡靖脚下。
若他同意,就必须亲手分割权力,等于自断一臂。偏偏提议者还是秦放鹤,后人只会念秦放鹤和天元帝的好,胡靖本人则要承担“贪恋权势”“被迫让渡”的指责和骂名。
若他不同意……当然,只要天元帝同意,胡靖没有说不的权力。
只要胡靖稍有迟疑,在这个敏感时刻都会显得很可疑,天元帝对他的不满也会加深。
这是一个相当漫长,至少经过几代人之手的大坑,专等胡靖跳下来。
不跳也得跳。
甚至就算胡靖未雨绸缪,把这事儿想法子糊弄过去,迫使天元帝短时间内不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相信很快,翰林院那些急切渴望施展抱负的官员们就会得到消息,知道是胡靖一手斩断了他们提前上升的路。
阻人前程,如杀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
“我确实有心提携你们啊,奈何……”
秦放鹤可以不担这个美名,不揽这份功劳,但胡靖必须去做这个恶人。
也必须赶在天元帝驾崩之前,现在,就做这个恶人。
相较于天元帝的大胆狂放、锐意进取,太子沉稳持重,更偏向守成。
尤其太子本人的经历和性格决定了他对天元帝的敬重和畏惧深入骨髓,这样一位继任者,几乎不可能打破前任君
主在世时既定的格局。
简而言之:
若分权一事不赶在天元帝驾崩前办好,那么后续将阻力重重,希望渺茫。
内阁的存在很有必要,但权力太过集中,也容易成为滋生弊病的温床。
如果在位的是天元帝这种个人能力突出,对国家掌控力超强的明君,倒没什么;可一旦君主懦弱、无成见,则主弱臣强,祸乱必生!
显然这也是天元帝在意之处。
一国之君为人宽和是好事,但若手下大臣能力太强、野心勃勃,则物极必反。
太子尚且能够支撑,但太子之后的人呢?
秦放鹤太年轻了……
秦放鹤说完,一直没有抬头,就这么束手垂眸,安静等待答复,丝毫不在意来自上方的注视中,有几分是对未来的自己的提防。
这条建议份量极大,一旦实行,则会瞬间改变朝堂格局,天元帝没有马上给出答复,但也没有驳斥。
秦放鹤就知道,妥了。
下朝后,秦放鹤照例去探望汪扶风,顺嘴提了此事。
汪扶风看了他一眼,“当心伤己。”
眼下此举针对的自然是胡靖,但秦放鹤的年纪和能力摆在这里,升任首辅是迟早的事,等他上去,这条规则限定的就是他了。
不过确实是一条好计,无论后续胡靖作何反应,都察院都能找到由头弹劾,势必令他无法全身而退!
“无妨。”秦放鹤笑笑,顺手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他,“您瞧瞧这个。”
自从董春去世后,他往这边的走动就更频繁了。
汪扶风接过来,发现自己眼睛又坏了一点,便伸手去摸桌上的玳瑁小眼镜,拿到手里后,师徒俩齐齐沉默片刻。
这是董春留下的。
老爷子一共有两幅,一副给了汪扶风,一副给了庄隐。
苗瑞眼睛好,倒用不着这个。
汪扶风微微垂眸,拇指指腹轻轻往镜框上摩挲两下,清了清嗓子,调整呼吸,浑似无事发生一般,戴了眼镜,细看弟子带来的东西。
一目十行扫过去,汪扶风就从喉中发出一道气声,压下下巴,从眼镜上方看过去,“倒像是你还是秀才时写的,不,更稚嫩些。”
秦放鹤也是这个感觉,“投到我家门口的,我瞧着倒有两分意思,拿来您掌掌眼。”
会试在即,满朝文武但凡能排得上号的官员门口都或多或少被投了诗词文章,反倒是他们这些阁员,相对更清闲一点。
来投的要么真有两把刷子,恃才傲物;要么眼高于顶,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这两类人往往是最少的,而人数最多的中不溜,既没有足够的勇气,也不至于太没有自知之明,反而不敢上前。
汪扶风唔了声,收回视线,认认真真看完了,略一沉吟,一边摘眼镜一边说:“比你差点意思,倒也罢了。”
活脱脱一个秦放鹤的狂热追逐者,理念、三观与秦放鹤极其契合,
难得一点:理智尚存,有自己的主见。
只是难免稚嫩,张口闭口就想打倭国,杀红眼的小牛犊子似的,太冲动了些。
“也不要掉以轻心,”汪扶风语重心长道,“且不急在一时,不妨叫人细细打听,免得是那等阿谀奉承之辈……”
为了前程,多有人可以违背良心,一时隐瞒喜好、量身打造又算得了什么?
秦放鹤点头,“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已经派人提前摸过底了,户部那边也查了籍贯和祖上三代,还算清白。如若不然,也就不必给您看这个了。”
位高权重之后,看外头的人简直跟没穿衣服似的,什么底细、多少斤两,一清二楚。
如今虽然是胡靖管户部,但曾经董春执掌的年月可比他久多了,秦放鹤想背着人查点什么,轻而易举。
真正心怀叵测者,到不了汪扶风跟前。
汪扶风将写满对国际局势、朝政见闻见解的纸张在手心拍了几下,看着秦放鹤的脸,似在追忆,忽笑道:“你也生皱纹啦。”
想当初,还是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呢,小脸儿嫩得什么似的。
秦放鹤失笑,拍拍膝盖,“我也四十二了,自然该生皱纹。”
朝中同龄的同僚都当爷爷了,当然不能跟三十年前比。
汪扶风点点头,“你看着办吧。”
这个年纪么,地位稳固,收徒倒也合适。
再往前,他自己还一大摊子事儿,急需往上攀爬,顾不得许多;
再往后,年纪更大,精力上难免差些。
“多大?”汪扶风随口问道。
秦放鹤就知道问的是那个预备役弟子,“与阿姚同年不同月,也是秀才之身,只是未免有些恃才傲物,需得多磨磨性子。”
其实十来岁能中秀才的,基本在地方上都能混个“神童”“小天才”的名头,这厮也曾先后被地方乡绅、官员看中,欲取为弟子,奈何都被他拒了。
人家是嫌弃弟子愚钝,他却觉得人家不配当他的老师,当场拒绝。
于是非常顺理成章的恶了当地父母官,乡试落第,连个孙山的边儿也没摸上。
他也不在意,还没中举呢,就巴巴儿跑来京城毛遂自荐。
“不小了,”汪扶风道,“这样冒失可不好,他的脑袋,难不成能硬过铁门槛?”
想做官,空有一腔热情是不成的,还得会做人,学会做人之后,才能有机会施展抱负。
“是,”秦放鹤深以为然,“所以我叫他中了举再来见我。”
如果连乡试关都过不了,就证明那小子脑子缺成,纵然侥幸入了官场,早晚也会死无全尸,不如不来。
他现在太忙了,真的没空从头开始帮别家带孩子。
对方能自己悟明白,自然最好,算是天生一段师徒缘;
若不能,只能说有缘无份,不收也罢。
汪扶风嗯了声,算认同了他的做法。
师徒俩都
觉得这么个流程没毛病:当官最要紧的是悟性。
想当年,他们不也是自己一步步走上来,才真正入了自家师父的眼么?
师徒俩说了一回话,汪扶风又说:“今年阿姚未必回得来,你们一家三口也是孤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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