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6 章 风浪(五)(2/2)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秦放鹤与侯元珍等人尚未稳定的联盟,将瞬间土崩瓦解。

    秦放鹤没有反驳。

    这一次,确实是他急躁了,以至于忽略了“帝王”这个词本身的内核:权力、疑心、均衡。

    毋庸置疑,天元帝确实给予了他空前的信任和施展空间,但这种信任是有限度的……

    但是秦放鹤没有选择。

    岁月不饶人,天元帝老了,皇位更迭随时可能发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

    所以秦放鹤忽然又笑起来,“但我还是赌赢了不是么?”

    天元帝当然不会被轻易蒙蔽,但同样的,他也不会完全信任胡靖。

    所以你看,最后的最后,事情还是按照预定计划进行。

    虽然绕了几个弯,虽然付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代价,但一切都值得。

    况且侯元珍……也未必值得信任。

    胡靖没有说话。

    因此这次的交手,他也算自伤八百。

    天元帝敲打了秦放鹤,也等于敲山震虎、杀鸡儆猴,那么他与尤峥的联盟,也要顺势低调起来……

    正月的风异常冷硬,转过一段连廊拐角时,胡靖和秦放鹤都被迎面扑来的裹挟着雪沫的冷风吹得齐齐眯起眼睛。

    “对了,”秦放鹤忽然凑近,在胡靖耳边低语,“晚辈确实有些糊涂了,总觉得阁老龙马精神不输当年……您高寿?”

    你多大,我多大?

    或许我眼下确实仍显稚嫩,但我熬得起,您呢?

    胡靖呼吸一滞,眼前一黑,才要发作,却见秦放鹤低低笑了几声,径直从他身边掠过,伴着风雪,大步而去。

    “很意外,是不是?”

    胡靖和秦放鹤离开后许久,天元帝才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太子一怔,默然无语。

    分明是文人,老也好,弱也罢,言谈间却依旧刀光剑影,杀人于无形,丝毫不逊色于战场血肉横飞。

    天元帝本也不想听太子的回答,只慢悠悠捻起一枚羊脂白玉的棋子,随手丢到棋盘上,声音清脆,“太子,你要记住,治理国家未必非要一板一眼,任用臣子就像放风筝,而你是放风筝的人。只要风筝线够长够结实,”他抬头看了太子一眼,摆

    ()    摆手,“可以由着他们自己去,随便飞。但若是心大了,心野了,记得及时收线。”

    太子若有所思,“那若风是太大,儿臣收不动呢?”

    便如当年的方阁老、卢芳枝……

    天元帝轻笑一声,轻描淡写,“好风筝难得,却未必寻不来第二个,收不动,剪断换新的就是。”

    内阁里的是人,但却不是一般人,个个都是从人精窝里斗出来的,哪怕看上去最憨厚的,也有一万个心眼儿。

    为人君者,最要紧的是知道如何拿捏。

    要信任,却不能完全信任。

    “当你完全信任一个臣子,就意味着他已经踩到你的头上。”天元帝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太子的肩膀,顺势往他头顶瞄了眼,仿佛上面真的坐着一只骄傲的动物。

    “他们就像猫,可爱又可恶,会一点点试探,你若太过纵容,他们就会恃宠而骄、张牙舞爪……越漂亮的猫越聪明,一点即透,但你要记得点……”

    说这话的时候,天元帝一时笑,一时摇头,显然十分有心得。

    用臣子和驯兽的道理是一样的。

    太过亲密,他们也会狗仗人势,无法无天。

    可若太过疏远,毫无情分,何谈托付?

    太子自觉受益匪浅,“儿臣明白了。”

    他略整合下语言,试探着总结,“所以既要守好风筝线,又要约束好猛兽,不叫它们胡乱主动伤人。”

    “嗯,”天元帝笑着点点头,“有几分味道了。”

    他招招手,示意太子在他身边坐下,“不过你忽视了一点,你可以用恩宠、威势掌控一个人的身体,却永远都没办法完全控制他的心……正如后宫那些嫔妃,多少人是真的爱慕朕本人,又有多少人仅仅是屈服于朕的权势地位?”

    揣着明白装糊涂,各取所需罢了。

    人是活的呀!

    天地君亲师,君为臣纲……说的好听!

    自保、自私、自大乃人之本性!

    尤其那些大臣,身在局中,他们可能不主动害人,却不可能不害人。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为自保,为天下计,反击无可厚非,但最怕尝到反击的甜头后,失去控制,从被迫反杀,变为主动害人……

    甚至如果那名臣子足够有用,上位者可以适当放纵,但一定要有个度!

    不然就会变成昔日卢芳枝。

    过去那么多年的教导,都不如今日所见所闻给太子带来的震撼大。

    他正反复琢磨、消化时,却见胡霖匆忙进来回禀,“陛下,方才有内侍来报,说回去的路上胡靖胡阁老突发急症,已然昏厥了!”

    太子下意识看向天元帝。

    天元帝岿然不动,“太医去看了么?要不要紧?”

    胡霖点头,显得有些迟疑,“刚去看过,说是一时肝火上涌,痰迷心窍,倒不打紧……只是,只是还是将养几日为妙。”

    这才从陛下这边离开就给气厥过去,传出去,可不大好听啊。

    老了老了,气性还挺大。

    没事就好。

    天元帝眼底突然泛起一点无奈,“当时还有谁在场?”

    “没有,”胡霖仔细斟酌言辞,“方才两位大人一同离去,然后大约是秦大人脚程快些,先行几丈,胡阁老慢行。据方才来回禀的内侍说,他们正在廊下值守,忽然就远远看见胡阁老越走越慢,然后就靠着廊柱滑下去了……”

    两人刚才争执过,年纪也差得多,不一起走也很正常吧。

    天元帝似笑非笑,“罢了,胡阁老连日操劳,以至病倒,叫他家里人接回去,先好生休养半月再说。内阁事务,暂交尤峥代管。”

    一句话就把胡靖昏厥的事情定性了,也是让外人不必追究的意思。

    胡霖哎了声,转身要去宣旨,却又被天元帝叫住。

    “回来,”天元帝想了下,“革秦放鹤半年俸禄。”

    还是太纵着了,转头马上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认准了朕不舍得拿你怎么样?

    胡霖一愣,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那怎么跟户部说呢?”

    “就说朕说的,”天元帝显然不想继续追究这笔烂账,干脆各打五十大板,反正该明白的总会明白的,“去吧。”!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