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县试(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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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也不尴尬。

    “我以为你家家大业大,必然有许多年纪相仿的亲朋,正忙得不可开交,怎么偏到这里来了?”秦放鹤好奇道。

    他是怕这位小少爷离家出走了。

    孔姿清似乎微微蹙了下眉头,很快又松开,波澜不惊道:“并没有什么亲朋……”

    早年他曾随父母在外生活,后来孔父留京任职,便在京城生活了几年,倒也略认识了几个同龄人。但终究不是一处长大的,彼此并不算亲厚。后来祖父告老还乡,出于种种原因,他也跟着回来,尚未巩固的友情也随之淡去。

    回到章县的头两年,大家偶尔还能书信往来,可慢慢的,便也说无可说。

    没有争吵,也没有谁是谁非,只是就这么散了。

    至于同族,孔家本家不在此地,仅存的几个分支要么顾忌他的身份,束手束脚,要么别有用心,虚与委蛇,孔姿清最不喜这个,索性一概不见。

    眼见他这几日郁郁寡欢,孔老爷子便道:“读书一事,往近了说是为明理,往远了说是为报效朝廷,可也不能死读书,总要出去走走看看,体察民情……”

    于是孔姿清想了一想,就带了人,径直往白云村来了。

    秦放鹤边吃糖瓜边听,从对方明显删减过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关键信息:

    孔姿清也曾住在京城,按照大禄律令,五品以上官员子孙可入太学,孔老爷子官居四品,孔姿清为什么不去太学?

    不对,孔姿清之父在家中行二,自然孔老爷子不止他一个孙子……

    况且四品官对平通百姓而言高不可攀,但在皇亲国戚遍地走的京城,就又排不上号了……

    想到这里,秦放鹤飞快地看了眼正吧嗒吧嗒啃柿饼的小少爷,又默默给孔老爷子贴了个标签:老狐狸。

    或许是想要从政斗中脱身,或许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退,又或许是处于平衡内部家族,总之老头儿L激流勇退,并把二房的嫡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未尝不是一种补偿。

    不过,这些暂时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后面秦山送了肉和排骨过来,又悄悄跟秦放鹤咬耳朵,“娘让我问问,秀才公今儿L住下不?你家铺盖够不够用?”

    这都快晌午了,天黑得又早,需得提前预备着。

    秦放鹤点头,“替我谢婶子费心,铺盖倒是够,只他高门大户规矩多,说不得就家去了。若果然缺什么我再找你们要。”

    孔姿清来得突然,秦放鹤也不敢多耽搁,说了几句话就去准备午饭

    ,然后一抬头,就见少爷也跟出来,瞅着灶台满眼新奇,多少有点蠢蠢欲动。

    秦放鹤:“……”

    合着体验生活来了?

    那一身锦袍怕不是比自己全副身家都贵,秦放鹤便道:“想看倒也罢了,只你把这身串门子的衣裳换了,若不小心迸上火星儿L就全瞎了,怪可惜的。”

    出远门自然都带替换衣裳,孔姿清也不用人伺候,自己去换了,出来秦放鹤一看,好么,还是缎子的!还带提花的!

    罢了罢了,想来他也没有别的材质的衣裳。

    秦放鹤跟哄孩子似的嘱咐孔姿清远离火源,自己则操着老妈子心,转头去厢房搜罗食材。

    干豆角用热水焯一焯,加速泡发,做个排骨炖豆角,软烂入味,最适合冬天下饭。

    “能吃辣吗?”

    “吃的。”

    哦,那就好办了。

    老豆腐有两块,原本打算做冻豆腐的,这会儿L趁着还没冻起来,用猪肉沫和干黄豆酱做个盗版麻婆豆腐吧。

    另有发的翠绿好蒜苗,再把五花肉片切得薄薄的,边缘炒成焦黄色,整片儿L卷曲起来……

    秦放鹤抱着个草编篮子,边划拉食材边在脑子里过菜谱,美得很。

    出来时看见墙根儿L底下的咸菜坛子,一挑眉,用干净筷子夹一把粗盐粒子腌的香椿芽,切碎了炒鸡蛋,好吃得很。

    再配上秦山送过来的炖得稀烂喷香的酸菜猪肉炖粉皮,好丰盛一桌!

    秦放鹤自问尽力了,也还是有点担心不合少爷胃口,可没想到孔姿清正经挺好打发,抑或良好的教养让他做不出当面嫌弃的事,认认真真端着粗瓷大碗,一口一口把饭吃了个精光。

    吃饱了,眼见秦放鹤麻溜儿L开始收拾碗筷,孔姿清犹豫了下,也笨手笨脚跟着端碗,然后“啪”!

    孔姿清:“……”

    秦放鹤:“……”

    我可谢谢您咧!

    感谢您的主动帮忙,叫这本不富裕的孤家寡人雪上加霜!

    好容易收拾完,两人都去墙根儿L地下晒日头。

    日光并不算多好,但孔姿清还是觉得有点发飘,意外的饱胀感和满足感似已侵入脑髓,有些倦怠。

    白云村跟他曾经住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安静,惬意,荒凉中透着几分烟火气,冷清又热情。

    一切都好似被放慢了,没有令人烦闷的虚与委蛇,也没有避之不及的迎来送往。

    好舒服,舒服得……像一场梦。

    他微微眯着眼睛,看远处房顶上一根根胖乎乎的烟囱里咕嘟嘟冒着胡白色的烟气,那烟气随风卷曲着,渐渐散开,散开了……

    他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一点点沉下去。

    秦放鹤看看树影,估摸着顶多再有俩时辰就该黑天了,扭头问道:“什么时候走?”

    孔姿清骤然睁眼,面无表情看过来,也不出声。

    秦放鹤:“……”

    他直接就给气笑了,认命般站起身来,“昼短夜长,天冷路远,说不得委屈您住一宿……没别的屋啊,只好效仿先贤抵足而眠……”

    孔姿清抿抿嘴儿L,瞧着挺高兴。

    他还没睡过大炕呢。

    之前这家里的被褥铺盖都不太行,破的破旧的旧,隐约还有某种小生物,十分可怖。赚钱之后,秦放鹤便陆续换了个遍,炕席和褥子也没放过,扔的扔烧的烧,从头到尾翻新,又撒了生石灰彻底消毒,这才舒服了。如今还有几床新铺盖是没用过的,正好伺候少爷。

    想到这儿L,他自己都乐了。

    这叫什么事儿L嘛!

    到底不大习惯炕上忽然多了个人,孔姿清也一时适应不过来,干躺着挺尸,两人半宿还睁着眼看房梁。

    也不知过了多久,孔姿清忽然来了句,“我睡过比这个更差的。”

    秦放鹤:“……谢谢您迁就啊。”

    夸得挺好,下次别夸了!

    屋里很黑,孔姿清似乎低低笑了声,又好像没有,只自顾自说道:“京城距章县数百里之遥,有时天气不佳,我们赶不到下个驿站……临时住处像个窝棚。”

    秦放鹤噗嗤笑了出来,胸腔振动,“您还知道窝棚呢?”

    就听那边轻声道:“从京城来这边的路上,我曾见过饥民饿殍……”

    很可怕。

    在那之前,他从不知道世上还有人过着那样的日子。

    当时祖父就在他耳边说:“看吧,睁大眼睛看着吧,京城繁华是朝廷,饥寒交迫,也是朝廷……”

    那些歌舞升平的,是朝廷的子民;外面食不果腹的,亦是。

    孔姿清努力去记,但有的时候,也不自觉会忘记。

    他为此感到羞愧。

    晚间落了点薄雪,晨起时地上白了一层,因怕再耽搁就回不去了,孔姿清到底没有久留,用过早饭便启程了。

    昨晚睡前秦放鹤往锅里丢了小米和切成大块的干番瓜,一夜焖烧,早起就成了金灿灿的番瓜小米粥。

    米粒炸开花,厚厚一层米脂浓香四溢,大块番瓜也都熬烂了,甜丝丝水果似的,不用加糖便已足够香甜。

    孔姿清喝了一碗米粥,就着金黄流油的咸鸭蛋吃了两个白菜肉包。

    有点撑,差点打嗝。

    但他忍住了。

    吃得挺美,孔姿清不禁来了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古人说的那些田园归隐,便是如此吧。”

    秦放鹤凉飕飕接道:“嗯,然后自己洗衣做饭刷碗,每隔几个月还要清理茅房……”

    孔姿清:“……”

    少爷就不说话了。

    秦放鹤亲自送主仆三人到村口,看着孔姿清利落地翻身上马,忽然就有点羡慕。

    骑马啊,多帅!

    孔姿清抖抖缰绳,“多谢款待。”

    除了茅房和打碎的碗,都挺好的。

    秦放鹤笑着后退一步,留出

    跑马的空地,“没事。咱们县学见。”

    孔姿清也跟着笑起来,“县学见。”

    说罢,又往秦放鹤身后看了眼,意义不明,这才脚跟轻轻往马腹上磕了磕,一抖缰绳,风似的跑远了。

    直到主仆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秦山才挠着头上前,不大确定地对秦放鹤说:“鹤哥儿L,孔相公方才是不是瞪我来着?”

    自己也没得罪他老人家吧?

    秦放鹤拍拍笨徒弟的脑瓜,顺口扯谎,“你看错了。”

    送走孔姿清,秦放鹤就正式开始了县试准备。

    头一个就是保暖。

    县试头场二月初二开始,取龙抬头的好意头,但那会儿L正是乍暖还寒,昼夜温差极大,天气说变就变,甚至还有突然降雪的可能。

    正如受害人孔姿清所言,那号舍就是用石板砖瓦简简单单搭起来的棚子,造型酷似现代卖货的档口,正面连个挡风的墙都没有,感染风寒的风险极高。

    考生们一待就是一整天,又不能随便起来活动,天气晴好的时候倒也罢了,但凡阴天刮风,一场考试下来,病倒的考生不计其数。

    所以说,古代科举才是真正的德智体全面发展,但凡体弱一些的,没考完就先把小命儿L送了。

    号舍只提供桌椅和一个碳盆小炉子,剩下的燃料、午饭,都需要自备,令许多不富裕的考生叫苦不迭。

    但临走前孔姿清告诉秦放鹤,“二月初常有薄雪阴风,若有皮袄最好不过……“

    故去的秦父留下一件厚实的羊皮袄子,虽有些旧了,但十分暖和,也是他当年考试用的,如今正好给秦放鹤用。

    再就是身上穿的,秦放鹤决定采用现代户外运动的洋葱式穿衣法,里面穿今年新做的单衣,中间薄棉袄,外面套秦山爹给做的兔皮袄子,再加那件大羊皮袄就足够了。

    入场检查非常严苛,为防夹带,两件皮袄都不能带里子,棉袄也得要手一捏就捏透了的……

    如此这般折腾了大半个月,总算备齐了。

    转眼到了正月,别人尚在新年气氛中久久不能自拔时,准备参加今科县试的学子便已经陆续前往县衙礼房,预备领取“廪保互结亲供单”。

    “谁考?”那礼房的公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放鹤袖着双手,站得笔直,礼貌微笑,“学生白云村秦放鹤。”

    公人诧异地看了他许久,隐约觉得好像在哪儿L听过这个名字,不禁啧啧称奇,到底是给了一份,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他填写。

    十一岁,乖乖,这是本县有史以来最小的了吧?

    能行吗?

    因这边的动静,引来许多人围观,那公人核对了户籍文书,发现来人竟父母双亡,不禁多了几分怜惜,耐心指点一回,又问:“保人找好了么?”

    白云村什么的,近几年可没有考生呐。

    秦放鹤点头,“廪保和互保都已找好。”

    廪保自然是孔姿清,五人互保他无能为力,得罪人而不自知的孔姿清更指望不上,便委托了孙先生帮忙搜罗。

    如今孙先生对他那是但有所求,必全力以赴,原本去掉秦放鹤只需要四人,他足足给找了五个!

    “多找个保险嘛,到时候看看,万一有哪个不合眼缘的,或是属相生辰冲了的……”

    秦放鹤心道,您想得还挺周全。

    不过事实证明,还真就是经验之谈,到了约定日期,六个人只到了五个!说是另一个临阵脱逃,怕了,决定明年再考!

    秦放鹤进门一瞧,嘿,还有个熟人!

    关中兄,感情您去年没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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