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乡试(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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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场考试之间的时间安排非常紧迫,初十交卷,十二正式开始第二场,但十一就要入场了。

    也就是说,纵然秦放鹤等人初十一早赶第一批交卷立场,满打满算,也就能在外休息一日。

    算上十一进去那日,也才两日。

    交卷之后,各自回住处,先沐浴更衣,然后便是补觉。

    醒了就吃,吃了就睡,如此昼夜颠倒,直至傍晚方醒。

    齐振业临近中午才交卷,才睡了半日,这会儿虽还有些懵,但看着精神倒还不错。

    两人凑在一处用饭,秦放鹤问他卷子答得如何。

    齐振业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够呛。”

    论史那道题他依稀见过,可就是死活想不起来出处。出处不确定,前后相关的人物事件也就不确定,自然没办法作答。

    糊弄着写满答题纸,不交白卷,已经是他所能尽的最大努力。

    秦放鹤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点点头,“等会儿咱们去看榜。”

    乡试头场试卷量太过惊人,纵然阅卷官们有三头六臂也看不过来,所以交卷之后,立刻就会有“受卷官”进行初筛:越幅,即跳页作答的;曳白,即交白卷的;漏写,字数不够,留下几行未填写的;污损等等的,都会被当场剔除,直接丧失本次乡试的考试资格,即刻张榜公示,后面两场就不能考了。

    光这一步,就能刷下来好多。

    受卷官初筛完成后,便会转交给“弥封官”,顾名思义,弥封官会将写有考生信息的卷头糊住,盖章密封,按交卷顺序每百份为一束,再以《千字文》重新编号。

    到了这一步,官员们基本就无法分辨哪张卷子是谁的了。

    这还不算,处理好的试卷会立刻被送往誊录所,在朝廷指派的誊录官的监督下,由几

    ()    百乃至数千名书记以朱笔重新抄录,杜绝以字迹识人的可能。

    此番处置结束后,试卷原本为墨卷,仍要同抄录过后的朱卷一并送入对读所,由专门的对读官进行核对,确保没有书记因私心而故意陷害考生,或是无意中错抄、漏抄。

    如此这般一系列操作后,才能送到连接内外的公房内,墨卷交由外收掌官登记保存,朱卷则踏入大门,正式由内收掌官,即主副考官为首的一干阅卷官们进行判卷。

    整座贡院就像一台庞大而精密的仪器,自此刻开始,悄然而迅速地运作开来。

    第一场考试相对来说最简单,或者说本就是为了区分三六九等,故而也最容易看出考生实力,考官们会先行筛选出才华最为出众的一批考生,列为甲等公示,如无意外,本省本届中举者将悉数从此榜中产出。

    另有一等,即为实力最相近的中不溜,排名不分先后,就是乍一看没有大毛病,粗筛过后学问也过得去的,便是本次合格者。

    而没有名字的,则是虽无卷面硬伤,奈何实力不济,未能合格者,下两场也不用考了。

    第一场时间紧迫,纵然官员们火力全开,也只能粗粗看过,待三场全部考完之后,还会进行二次细筛,三场试卷并行核对。

    若前后三次评分差距过大,则有考生舞弊,或阅卷官失职之嫌,需发还重看。

    但纵观历史上无数场乡试,除政治斗争,最终排名倾覆者寥寥无几,足可见考官们的才学功底和瞬时判断力。

    所以想要考中举人,打从第一场开始,就要求考生全力以赴,力求能在短短几秒之内抓住考官们的胃口。

    内受卷官们递交出来的结果,只是那按《千字文》拟定的编号,然后外受卷官们则会根据编号,找到对应的考生号舍,重新抄写榜单,以此公示。

    如此一来,内外不通,互不相认,只要试卷内容上没有猫腻,基本便可断绝作弊的可能。

    此般种种,皆是前辈们一轮一轮总结下来的经验教训。

    秦放鹤和齐振业赶到公示栏前时,已然人山人海,但最靠近榜单的内圈会有衙役、卫兵们维持秩序,只有手持应考腰牌的考生本人才能凑近了细看。

    齐振业直接拉着秦放鹤来到甲榜前,“你号舍多少?咱们一同找快些。”

    秦放鹤却盯着那榜单一动不动,然后突然笑出声来,低低的,但是很畅快的那种,“不必找了。”

    东丙午字号房。

    第一个就是。

    他素来不打无准备之仗,纵然故意顺着考官喜好作答,却也想好了各种应对之策:

    万一自己的推断是错的呢?

    万一还有人比自己更牛呢?

    可现在,这些都用不上了。

    我的推测是对的。

    我的卷子,就是最牛的。

    齐振业小小地吸了口气,没敢叫出声来,只用力揽着秦放鹤的肩膀晃了晃,手都在发抖。

    饿弟,真厉害啊!

    除非自己透露,诸位考生很难知道对手的号舍号,若此时叫嚷出来,只怕被有心人盯上。

    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昔日就曾有考生大喜过望,提前庆祝,结果第二场入场检查时,竟被从考篮内发现了小抄,纵然百般辩解也无济于事,终究还是未能赶在关门前入场。

    后面是否查明那人清白,众人都不得而知,但这样的教训,却足以令人警醒。

    不过这般喜事,寻常人很难掩饰好,大喜大叫的自不必说,剩下的基本拿眼睛往四周一扫,再根据他们的视线落点,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就不难猜出甲榜名列前茅的有哪些人。

    上一届孔姿清第二三场调整/风格,便是用了这个策略。

    周围已经开始有人议论:

    “这东丙午字号是哪位仁兄?”

    “是黄兄么?”

    “不是他,交卷时我亲眼见他从西面戊字排出来。”

    “也不知做得何等文章,若能瞻仰一番,就好了……”

    考卷最终会被公示,但那都是龙虎榜放了之后的事了,这会儿想看别人的文章,未尝没有模仿的私心。

    秦放鹤和齐振业对视一眼,都收敛喜色,默不作声从人群中原路挤出去。

    稍后,二人又将另外两个榜单扫了遍,意料之内的,没有齐振业的名字。

    他在写有合格者的名字的乙榜前伫立良久,神色复杂,一言不发。

    秦放鹤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齐振业忽然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张红纸,看着指尖划过的一个个名字,百感交集,“你说怪不怪?哪怕早就知道饿考不中,可眼见着人家上榜,饿么有……”

    这心里啊,还真不是滋味。

    在这之前,他虽然听秦放鹤的话,也用功读书了,但内心深处其实仍存侥幸:当官么,不是什么好事,勾心斗角的,不知道哪天就没命了。

    还是养羊好!

    做买卖,挣大钱。

    读就读么,反正饿有退路……

    可现在,他亲身经历过,亲眼见证了考官们短短半日便定人生死,见证了上榜者狂喜失态,落榜者崩溃大哭……

    仅此一天,齐振业所遭受的冲击就比前面二十四年的人生之和还多。

    他开始对某些曾经无所谓的东西,滋生出一点向往。

    稍后,二人又陆续遇见了章县县学的其他同窗们,有喜有忧,喜者少,忧者多。

    肖清芳、徐兴祖、牛士才和高程都合格了,可名号不怎么靠前,面上未见多少轻快。

    众人问秦放鹤时,他只含糊道还好,众人便猜到他必然名列前茅,或真心或假意,都上前道了恭喜。

    秦放鹤摇摇头,“八字一撇,与诸君并无不同,不必如此。”

    众人见了,也知利害,纷纷收敛心神。

    素日张扬的高程一反常态,两只眼睛都有些发直,分明看见秦放鹤过来,竟也没有像

    以前那样要来一题。

    显然这场考试,对他的打击不轻。

    见县学众人到的差不多了,徐兴祖才说有位同学病了,正发烧,他有意过去探望,问其他人去不去。

    昔日在县学时尚且不觉得,如今出来了,四周陌生强敌环绕,顿觉亲切,众人便纷纷响应。

    一场打击过去了,但接下来还有第二场,第三场,谁都轻松不起来,连最善谈的徐兴祖都意外寡言,莫说他人。

    众人沉默着往病人的住处走去,中间还停下来,在街边杂货店里凑份子买了些鲜果提着。

    秦放鹤和高程年纪小,卖力气的事轮不到他们,便都落在后头。

    “你猜到了?”高程忽然问。

    猜到我会……落榜。

    据说本届整个保华省的举人录取名额也才不到六十人,而他刚才看榜时粗略数了下,排名已然在一百开外。

    两百人的甲榜,他竟排在中三路,这对高程来说,俨然是人生不可承受之痛。

    我,我可是章县的案首来的……

    秦放鹤毫不迟疑地点头,“是。”

    高程瞬间面色如土,有种混杂着羞愧和愤怒的激动。

    但他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秦放鹤倒没有落井下石,反问道:“是不是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很有天分,是天之骄子”?

    虽然耻辱,但高程犹豫了下,还是点了头。

    秦放鹤让他看四周,看无数跟他们一样穿着长袍,或喜或悲的考生们,声音平静道:“此番考场内数千人,谁不是天之骄子?你觉得自己有天分,真的那么有天分吗?殊不知,世上多的是既有天分又肯努力的人……”

    你高程确实有点牛逼,但天分真的就是一等一的好了么?

    未必吧?

    非但如此,你甚至还不肯用功!

    那落榜怪得了谁?

    “案首很稀奇么?”秦放鹤看着高程,像在描述今日有雨般轻飘飘道:“一年一个罢了,保华省辖下一百四十八县,哪怕仅以三年一届算,也足有四百四十四人,而只取数十人。落榜,很稀奇么?”

    在此之前,高程从未听过如此,如此刻薄的言语,叫他瞬间血涌上头,几欲发作。

    秦放鹤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看着他从羞愤交加,到面无人色,捏着的拳头也无力地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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