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红叶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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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大,百姓也很多,但粮食产量有限,这些都是没法子的事,急也急不来。”

    都说百姓求的只是一个吃饱穿暖,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需要做出难以想象的努力,几代人,几十代人都未可知。

    哪怕是交通和科技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国内费尽心力,也直到2020年才全面脱贫,而外面许多国家和地区,仍有大片居于贫困线以下。

    但这也仅仅是脱贫而已,基本实现温饱,想要吃好穿好,仍有相当漫长的路要走。

    现代尚且如此,古代如何,便不足为奇了。

    齐振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是想帮帮那些人的,可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能做的不多。

    秦放鹤终于放下手中经书,坐了起来,像看透了他的脑袋一样说:“你的想法没有错,做法也没错,只是想事情想得简单了些。纵然再有钱,养得起一家十家,可养得起百家千家万家么?天下之大,穷人何其之多,人力终究有尽时,非家国朝廷不能为之。”

    齐振业恍然大悟,“这便是你执意要为官的缘由么?”

    秦放鹤忽然笑起来,摆摆手,“不,你高估我了,我没那么无私,也没那么伟大,从不觉得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改变整个王朝。

    我也永远不会否认自己的自私和贪生

    怕死,我奉行的,乃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所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会将自保作为第一要务。”

    齐振业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他觉得秦放鹤这话说得没毛病,但结合他的身份,就很有毛病。

    自古以来,圣人便教导大家要家国天下,读书人们更是口口声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舍生取义,为朝廷肝脑涂地云云,可你秦放鹤,竟在佛门清净地说自己贪生怕死?

    真是,真是好汉子!

    齐振业突然重新对这位异姓兄弟生出一点崭新的敬佩来。

    敬佩他爽朗豁达,潇洒不羁。

    看着齐振业目瞪口呆的样子,秦放鹤放声大笑,十分畅快。

    来这边几年了,除了偶尔去上坟时,跟那些永远不会有回应的听众们吐露点心声,其实他也很少有机会像这样剖白内心。

    他去齐振业对面坐下,饶有兴致地摆弄着桌上的粗瓷小茶碗,“齐兄,知道为什么你我投缘么?”

    这会儿齐振业已经有点懵了,完全猜不到秦放鹤接下来会口吐何等惊人之语,只是乖乖摇头,“为什么?”

    秦放鹤指指自己的鼻尖,笑了下,流露出几分自嘲和狡黠,“其实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也像个商人,凡事讲究回报,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之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红叶寺财力一般,香客们留宿的屋子也不甚周全,门缝里甚至还能漏进来细细的风,吹动烛火。

    摇曳的火光映在秦放鹤身上,将他的大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之中,昏暗暗看不清表情。

    “所以万般危急之际,若果然回报远超投入,或许我也会奋不顾身……”

    他淡淡道。

    即便这样的回报再也不会作用在他身上……

    齐振业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不知为何,跟着心潮起伏起来。

    他才要说话,却见秦放鹤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觉得说得太虚伪,连自己也受不了,双手抱着肩膀打了个哆嗦,龇牙咧嘴道:“说笑而已,齐兄不必当真。”

    齐振业:“……”

    你这样说,我便越发不能不当真了。

    “说回那家人吧。”秦放鹤往前坐了一点,那些阴影便如流水般自他脸上滑走,露出一张白净的,仍带着几分稚气的脸来。

    “不知你会不会觉得不中听,但我从来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人生而好逸恶劳,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被珍惜,如果他们知道你心软,觉得他们可怜,轻易给出钱财,时间久了、次数多了,便会心生依赖,丧失求生的本领……”

    所以秦放鹤第一时间阻止了齐大善人当散财童子。

    这就跟基层扶贫是一个道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只是每年定时定期送钱捐物,他们就会觉得:反正哪怕我不干活也有人管,白得的东西,那干嘛还要去受那个罪,自己挣钱呢?

    长此以往,越发懒散,最后可能连送上门的东

    西也瞧不上眼了。

    等什么时候惹恼了上面的人,直接断了,不送了,那么那些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如果教给赚钱的法子,他们就会感觉到赚钱的不易,体会到成就感的同时,也会珍惜得来的每一分收获。

    哪怕上位者或是这批人死了,可谋生的法子留下来,便如同埋下一枚火种,生生不息。

    当然也不排除有冥顽不化者,但总归整体是好的。

    齐振业看着他并不算强壮,甚至在厚重的冬衣包裹下越加消瘦的身体,不禁肃然起敬。

    “但想做到那一步,必须要做官。”

    “是,”秦放鹤毫不犹豫地点头,“要做官。”

    只有做了官,才能最大限度保全自己和家人。

    哪怕会面临新的风险和危机,但同样的,也能带来新的机遇。

    做平民,做商户,确实也能救济四方,但还是那句话,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权力,只有手中掌握了权力,才能催动别人替你去办事,顺势平衡四方。

    从出生到现在,齐振业从未经受过如此直白而猛烈的洗礼。

    他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只觉得掌心下“噗通、噗通、噗通”一下下跳得厉害,直叫他血气上涌,头脑发涨。

    “齐兄,”秦放鹤终于推了一盏茶过来,“我并非,也不能叫你一定去做什么,但你我相识一场,总有点真心话要说。举人,至少一个举人,你该拿下来。”

    以他自身为例,秀才和举人,不亚于天壤之别。

    前者,尤其是齐振业这种非廪生,也没入地方父母官的眼的寻常秀才,真的不算稀罕,处境也只会比普通平民好一丁点儿罢了。

    就好比去世的秦父,他也曾是秀才,并得乡邻爱戴,可最后又怎么样了呢?

    只是一场疾病,便迅速摧毁了一个原本美满的家庭,甚至最后连那小小孩童,也未能幸免遇难。

    何其可惜。

    秀才尚且如此,更何况底层平民?当真没有半点抵抗风险的能力,能活着全靠幸运偏差。

    齐振业家中有多少钱,秦放鹤不知道,暂时也没兴趣知道,但肯定不少。

    当下他父母健在,正值壮年,尚且不惧,可以后呢?

    等齐父齐母老迈,家产要交给谁?给齐振业?他是做买卖的料吗?

    万一被某些底层官吏盯上,仅凭区区一个秀才,能护得住吗?

    秦放鹤现在就能给出答案:护不住!

    官商有别,随便丢出一点理由,想弄垮一个商户简直不要太容易。

    但如果中了举人,一切就都不同了。

    饶是地方官员,也不敢轻举妄动。

    当晚,齐振业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伴着红叶寺做早课的钟声,秦放鹤等人陆续从房间里走出。

    秦放鹤才一出门,懒腰伸到一半,就见齐振业从路边掏了一把雪糊在脸上,“嘶嘶”怪叫着用力

    搓洗起来。

    洗完脸的齐振业看上去清醒极了,也精神极了,顶着被冻得通红的面颊对秦放鹤大声道:“早啊!”

    秦放鹤:“……”

    良久,秦放鹤才幽幽道:“极冷极热,当心中风。”

    这家伙是真虎啊!

    齐振业:“……”

    难道你不该夸饿重振旗鼓了吗?!

    早饭有豆腐粉条的素包子,还有一锅不怎么浓稠的小米粥,并两样看不出原貌的小酱菜,齐振业吃了,私下里跟秦放鹤叫苦,“果然白给的不好。”

    真是一点儿油水都没有啊!

    就这么两顿,他就吃得眼珠子都要绿了。

    红叶寺的素斋好吃,但得额外加钱买,跟这个不是一回事。

    秦放鹤忍俊不禁。

    得了,知道吃好的了,便是彻底恢复了。

    齐少爷终究吃不了这个苦,转头就找了负责的和尚,将一应素斋席面都订上了。

    晌午便在西面院子里用饭,里头有个小小暖阁,分了几个包间,临窗而坐还能看见一截挂着悬松的断崖,截面险峻巍峨,另有重重积雪,自有一番动人。

    秦放鹤和齐振业来时,半路时遇到另一群穿长袍的,便立刻想起昨天那小沙弥说的,想必便是这些人了。

    对方一行六人,年纪多集中在一三十岁,看见秦放鹤和齐振业后,略吃了一惊,显然也没想到这样的鬼天气,竟还有别样傻子爬山。

    双方都短暂地沉默片刻,然后就齐齐上前,相互见礼,又介绍起来。

    那群人来自湖广一带,乃是今年乡试刚中的举人,此番是要进京赴会试来的。

    他们隔得虽然远,但鹿鸣宴次日便启程了,又因是赴试,可走官道,又直又快,饶是中途也频频游览各地,也不曾耽搁,反而比秦放鹤等人来得更早。

    打头两人一个叫杜文彬,一个叫康宏,都三十岁上下年纪,也算一表人才。

    得知秦放鹤也是举人之后,纷纷吃了一惊,又细细问他师门籍贯。

    这样小的年纪,这样的气度,必有名师指点。

    若他此番也参加会试,未必不是劲敌。

    秦放鹤素来忌讳交浅言深,不大想跟初次见面的人交底,只说了籍贯,师门却糊弄过去。

    杜文彬似乎不太有眼力见,还想追问,康宏却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角,复又对秦放鹤笑道:“你我同读圣人言,此番异地偶遇,也是缘分,不如坐下说笑,如何?”

    且不管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得知齐振业仅是秀才后,也不曾流露出轻视的神色,故而秦放鹤和齐振业对他们的印象倒还不错,便也应了。

    众人相互谦让着进到暖阁里,又请小师父将饭菜俱都挪到最大的包间内,一时谈笑风生起来,又说途中见闻,好不热闹。

    席间杜文彬又要文辩,被康宏拦下,玩笑道:“如此风景,你我不如安静些,何须急在一时?来日高中再发狂也不迟。”

    众人听了,连秦放鹤也跟着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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