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心头血(1/2)
嫩绿的花枝沐浴在春光中,在微微檐下摇曳,显得一切都格外静好。
可房门内外的氛围却天差地别。
阴云笼罩的堂屋中,虞母出神地坐在椅上,时不时就流起了眼泪。
季临颂带着谭归荑进来时,虞母忍了许久,可终是忍不住,疯了一般要去杀了谭归荑。
谭归荑生生挨了她两巴掌,脸色冷了几许。
季临颂掐诀拦开她,说道:“夫人,此时已将移交巡天司,到时一切责罚自有终论,还望夫人莫多增加风波。”
虞母一把推开季临颂,斥责道:“若伤的是你的儿子,你也会这么说话吗!”
立在檐下的颜浣月恍然大悟,原来虞母这样的人,也是会说出这种欲令人感同身受的话的人啊。
可为何前世在云京时,虞照犯了错,虞母却会责骂被虞照伤到的人,恨不得令其消失呢?
大有被我十二郎伤了也是你的福气,竟敢来寻求公道的意味。
颜浣月含着微笑看着在春风的摇曳的紫藤花枝。
这凄绝的质问与曾经对她的冷言指责交织,还当真是让人有些分辨不明虞母哪面是真,哪面是假呢。
或者呢,都是真的。也就只有自己的儿子受苦受伤时,才会这般真切地恨不得别人也都能对她的难过感同身受,
此时若放在任何时候,虞家杀谭归荑都只是抬手的事。
可是这次的事情却发生在各宗门齐聚见证的明德宗秘境试炼之中,谭归荑可以因此事付出代价,却不能被光明正大地处死。
这是虞氏一门暗恨的关键。
虞寄松这几日也消瘦了许多,面色总是阴沉阴郁的。
族中几个同辈的弟兄与子侄时常在眼前晃荡,这令往日总是因出身虞氏,且有一个天之骄子的儿子而格外骄傲的他感到了某种深深的厌恶与惶惶然。
原本大半的虞家都会属于他的儿子。
可现今看来,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多半是要拱手让人,而且,他的儿子将来或许还要在这些子侄手底下看眼色、讨生活。
自十二郎出生起,他没少动用家族资源为十二郎养灵养气,也曾提前动用了三堂弟用来给女儿治病的净琉璃为十二郎洗净灵脉。
世家之中,举全家之力养出一个人才这本是寻常,可若是这个人中途摧折,那所要经受的冷眼与嘲讽,是难以想象的。
不算旁人的流言蜚语,他更担忧的是十二郎自己能否接受突然间从天上掉入泥潭。
魏青佩从内室挑帘出来,轻声说道:“阿照听说谭道友来了,想与她说说话。”
谭归荑第一次见虞照时,他从天而降,一剑斩杀了她厮缠许久却不能击杀的妖兽,彼时的他还是一袭锦袍意气风发的模样。
可而今才不过几日,他就已经瘦得薄纸一般,轻飘飘地被压在
锦被之中,原本一双俊秀的眼眸也被白纱覆盖。
他轮廓端正,生得好看,如今瘦成这样也还是不减清俊。
当日下意识扯着他阻挡魔物的细节她已经全然模糊了,倒是很久以前,蓉城上元夜,辉煌灯火之中,他抬手为她簪上一支金簪时的模样分外清晰起来。
她很少会对被掠夺者生出同情或怜悯,只因天道本就如此,强者胜,弱者死,人的时间与精力实在有限,所以人只该关注自己,去试着感受旁人的生死苦痛只是毫无意义且浪费时间的事情。
有人想做强者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好过,但父亲说过,那种人只是有些假仁假义的幻想,爱出些冠冕堂皇的风头只为赢得几句客套的恭维,而真正的强者,是永远只仰头向上的。
利益才是一切,才是绝对,才是所有人都该睁开眼看清的真实世界,阻挡她的人都该死,为她死的人都该是这般命运。
同情与怜悯?可笑至极。
可是她看着这样的虞照为何还是有些不敢面对。
或许是因为曾经朝夕相伴的岁月中,芦花飘飞的日暮斜阳里,她躺在悠悠飘荡的小舟中,听着虞照吹着的悠远朗然的笛声......
床榻上的虞照侧首“望”向她,关切地问道:“归荑......你可曾受伤?”
谭归荑怔了怔,声音不免低了下去,“没有......”
一旁的虞母说道:“我儿这个时候还在关心你这个毒妇!”
虞照自嘲一笑,说道:“娘,我原本也是自愿帮她抵挡的,只不过比林道友慢了半步,归荑她很好,我们都不愿她受伤,这次的事,不要为难她。”
谭归荑有些不敢置信。
虞母更是气得脸色铁青,虞寄松阴沉沉地说道:“十二郎既然这把喜欢她,那爹让她陪你一世可好?”
虞照的神色迟滞了片刻,许久,转过头对着上方的床帷,苦笑道:“我都这样了,何苦再为难她守着我,魏姑娘这几日待我十分用心,以后......”
魏青佩眉尾一跳,呵,感情好的时候看不上我,跳火坑的时候想起带上我了?幸亏我不是个剖出真心任由磋磨的。
要这火坑真是烧金燃银的倒也还好,可是,这几日看下来,虞氏一门中被虞照压着的青年才俊并不少,他废了,难说虞家最后会滑落谁手。
她别到最后落得一场空,平日要在外面维持体面,回家后还要靠着打思念旧情人的夫君撒气,这样过上一年半载,恐怕好人也得磨成疯子了。
只是大姐见她这几日死心塌地到虞照这边,便马不停蹄地写信回魏家让父母务必立即帮寻一门能令她满意的亲事。
她有的时候逼一逼大姐,总会得许多好处。
虞母看着熬得眼圈青黑的魏青佩,冷笑道:“她?她那大姐可厉害着呢,已经来闹过几回了,咱们家中可供不起这尊大佛。”
魏青佩拿着帕子揉着干涩的眼睛,想着大姐昨日给她说起的那户人家,心里颇为愉
悦,实在挤不出一点儿可怜兮兮的泪。
又觉得虞母也真是的,她在这里这段时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这虞母真是半点看不到他人贡献出来的好处,一句好听话都不愿说。
真是刻薄寡恩、贪得无厌的老东西,还敢说我大姐,活该废了一个好儿子。
魏青佩冷冷地看了虞母一眼,唇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幸灾乐祸的弧度。
床上的虞照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魏姑娘,在下若给你个名分,你可愿意......”
魏青佩颇为惊喜地看了他一眼,又犹豫道:“可是我大姐实在不容易我与一个废人......啊不,若是夫人和老爷能去同我大姐好好商量就好了。”
虞母不满地说道:“你是让我们去求魏昭佩?”
不应该吗?
魏青佩想着,当真是有些人,不觉得你愿意照顾陪伴她那废物儿子是因为你善良,反而还会觉得是因为她那儿子优秀,才能让廉价且配不上她那儿子的你,心甘情愿地付出。
谭归荑看着虞照忽而转头,浑身颤抖着忍受疼痛的样子,心有不忍,不禁说道:
“虞照,颜浣月可是跟着你去了小秘境的人,她纯灵之体的体质,你要她,该比要谁都强,恐怕,一滴心头血都能让你暂时免于痛苦......”
虞母忽然一怔,怪不得,裴寒舟那样的人也会求着一个小辈,那时候的话说得模糊,她只以为裴寒舟想为裴暄之找个交换心契的人稍微养一养灵脉......
檐下的颜浣月伸手接了一朵娇弱的紫藤花,心头血吗?
傅银环有得是。
别说一滴了,一碗都贡献得出来,只是傅银环如今还能活着,全靠被她用毒养着的,不知饮了他的血,善良的虞师兄会发生什么。
一个虞氏子弟从院外进来,问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颜浣月握着手心里的那朵花,像做错了事一般低头说道:“担心虞师兄。”
说罢,抬脚就往院外走去。
虞母扑到窗边,说道:“十六郎,拦住她。”
虞十六郎闻言飘到颜浣月身前将她挡住,含笑说道:“看来今日伯母会愿意见你。”
颜浣月被迎进了正房,谭归荑说道:“颜道友,恐怕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到底同虞照自幼一起长大,既然你能救裴暄之,想来应该也是愿意救虞照的。”
魏青佩说道:“这种事,得跟裴掌门和裴小郎说说吧......”
要是说了他们肯定不会同意。
虞寄松瞪了她一眼,言辞恳切地说道:“宝盈,好孩子,你到底和你虞师兄曾经是未婚夫妻,若非为了裴小郎,你们本该是一对,而今,他重伤若此,如你帮他,或许会康复得很快,甚至......”
颜浣月犹犹豫豫地说道:“可是......”
谭归荑却说道:“只要一点点血就好了,一滴心头血,半碗腕上血,颜道友,你不会吝惜于此的吧
?”
季临颂看着面色尚显迷茫的颜浣月,不禁开口说道:“这并不合适,一滴心头血不比夫妻之间交换心契,取一滴心头血损伤不小,莫要如此为难她......”
虞母眼底一寒,正要斥责季临颂。
却听颜浣月窝窝囊囊地说道:“可是,谁也不能保证我的血一定能救虞师兄,若是到时候出了差错,又来怪我,我......”
虞寄松说道:“以你的体质,就算无功,也不会伤到他。”
颜浣月欲言又止。
季临颂站在她身前看着虞寄松,说道:“虞家主,且不论‘纯灵之体’这种话是如何传出来的,但颜浣月是裴掌门所救遗孤,这等事情,你至少该给裴掌门去一封信。”
谭归荑冷笑道:“此事她自己就能决定,又不是三岁的小孩,遇事还要回家找大人,更何况,你只是明德宗刑堂司事,却管到了天衍宗和虞氏,未免也太过多事了吧。”
季临颂淡淡地看向谭归荑,“若我不多管闲事,你已经挨了一顿打了。”
颜浣月昨日见季临颂时,只觉得他敏锐多疑。
甚至在方才听到他与谭归谈话时以为他从前认识谭归荑,可如今看来,这是个只行心中认为正确之事的人。
“浣月......”
虞照轻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忘记我,是我对不起你......”
颜浣月心里冷笑着,却立在季临颂身后,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颇有几分缠绵悱恻地说道:
“师兄,我自然放不下你,你放心,我绝不会再让你受苦的。”
说着对虞寄松说道:“虞伯父,我并不知晓我的血会有何功效,那血用药之后,会有何后果,我当真承担不起,因而,只望您能请人做个见证......”
虞寄松看向季临颂,后者极为厌恶地看了眼愚蠢至极的颜浣月,果然只是个没有脑子的蠢货,昨日对她的那点怀疑简直是浪费心神。
他冷冷地说道:“我做不了这种见证,少来与我沾边。”
魏青佩挪到边边角角,想出门走到门口却被虞氏子弟挡着。
她感到几分窒息,原来虞家真正的该令她害怕的不是虞照的伤,而是他们那种轻易间就能让人剖出心头血的寻常感。
好像原本如此,就该如此。
怪不得大姐说她见识少还跳得欢,她以前还会与大姐争论,觉得她对世间那点浅薄的认知并不比大姐差。
可实际上这世间之事,并不只像她以往在魏家时见到的那般简单,要是她真去了虞家,那以后若有什么事,会不会就将她献祭出来......
她在门边徘徊了一会儿,就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一个身姿劲瘦,着一身落霞暮紫的女子从院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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