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金错刀(二十六)(1/2)
次日早朝,虽然苏文卿特意做了掩饰,可领口处不经意露出的青紫掐痕仍教人触目惊心。
“陛下,苏尚书与谢氏的关系,众所周知,定渊王世子对苏尚书都能下如此重手,可见是丧心病狂到了极致。”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此子脾性素来嚣张跋扈,听闻在北境时,便屡屡违逆军法,擅自作战,不服管教。如今先是杀害监军,后又勾结逆臣姚广义之子姚松,私藏兵甲,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如今事情败露,自然不甘不服。陛下,臣以为必须依律严惩,以儆效尤。”
两日前京营发生暴动,顾凌洲亲至京郊巡视,督查院坐镇的御史是杨清。
杨清出列道:“定渊王世子杀害监军一事,只有一个证词待考的人证,恐怕尚不足以定罪,周大人如此盖棺定论,怕有失妥当。”
“杨御史此言差矣,指认定渊王世子杀人的是二十四楼一名伙计,若非亲眼所见,那伙计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站出来说出真相。且刘喜贵遇害时,定渊王世子恰好离席出恭,此事难道不过于巧合了么?”
官员们基本分为两派,吵得唾沫飞溅。
最后是皇帝轻咳一声,打断争吵:“定渊王还在前线为国奋战,他把儿子留在上京,托付与朕,朕都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定渊王世子,寒了忠臣之心。”
皇帝要维护谢氏,合情合理,毕竟如今谢氏是皇帝与世家对抗的最大筹码。
依附裴氏的官员见此情景,却不依不饶,道:“想要查明那批军甲的下落,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直接将飞星营与流光营两营主将羁押起来拷问便是。重刑加身,老臣便不信他们不说实话。”
这个说法立刻获得一大部分朝臣的认可。
既然定渊王世子是私藏兵甲的最大嫌犯,朝廷顾忌定渊王府颜面,不好直接对定渊王世子进行审讯,那便另辟蹊径,审问其麾下大将,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裴氏麾下官员如此奋力要给谢琅定罪,自然是受了裴氏老太爷裴道闳的指令。
一则,拿掉谢琅,就能重创谢氏,而没了谢氏做倚仗的皇帝,自然要完全受裴氏控制。裴氏也将彻底取代卫氏,成为诸世家之首。
二则,各地官员敬献给裴道闳的一批价值连城的生辰纲,曾经在京南地界被悍匪劫掠,裴道闳近来得到消息,此事背后真正主谋很可能是谢琅。
裴道闳因为生辰纲被劫之事大病一场,因此对谢琅恨之入骨,发誓要报此大仇。
二则,也是最重要的,皇帝在立储一事上态度不明,大朝会后,虽搁置了雍王的储君册封礼,但也没有宣布废掉立雍王为储的决定。一旦雍王继任储君位,有皇帝和皇帝背后的谢氏支持,赵王将再无争储可能。
裴氏一派官员的提议再度遭到了皇帝否决。
“京南匪患正是严重,若将飞星、流光二营大将全部下狱,
谁去京南剿匪?”
皇帝唯一做的让步就是,将谢琅暂时软禁在北镇抚,在真相彻底查明前,不予放出。
谢琅人坐在北镇抚值房里,每日总能从“各类途径”有意无意听到外界的消息。
越是听到后面,他越是笑得讽刺悲凉。
因在看透皇帝真正的目的后,他便明白,皇帝越是当着天下人和满朝文武的面回护他,便越是下定了决心要置他于死地。
皇帝既要他的命,又要贤良的名声。
对他恨之入骨的裴氏与裴道闳,便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
谢琅的直觉很快得到印证。
两日后的深夜,素来防守严密的北镇抚闯进来第一批刺客。
好在谢琅早有警觉,在刺客闯入房间前,便跃上房梁,躲在暗处,在锦衣卫姗姗赶来前,成功将所有刺客击杀。
这批刺客身份自然成谜,连北镇抚都查不出任何线索与端倪。北镇抚只是例行加强了防守,并将谢琅转移到其他值房。
但各类更隐秘的刺杀依旧没有停止。
有一日,谢琅发现送来的饭食有毒,之后,便不再进食。
北镇抚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饿死,最后由刘公公出面,亲自送来了一顿酒食,谢琅才肯重新握起筷子,并笑着邀刘公公同饮。
刘公公知晓对方用意,不敢不喝了那一杯酒。
太仪殿内,天盛帝一身明黄龙衮,盘膝而坐,旁边紫金香炉吐着袅袅香烟,衬托着他一副清瘦筋骨,远远望去,仿若端坐云端的仙人。
“陛下,该吃药了。”
曹德海躬身进来,将一个白玉托盘恭敬跪呈至皇帝面前。
托盘上放着一只玉碗,碗内放着一颗同样晶莹如雪的丹丸。
皇帝睁眼,伸手拿起丹丸,就着清水服下,原本苍白羸弱的面孔上立刻多了一抹健康红润。
“果然是奇药。”
皇帝感叹。
曹德海道:“能入陛下之口,为陛下益寿延年,也是这丹丸的福气。”
“你这根舌头,倒是伶俐得紧!”
皇帝笑骂。
曹德海垂目笑:“奴才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皇帝收敛了笑容,忽问:“北镇抚情况如何?”
曹德海忙道:“陛下放心,谢世子已经开始正常进食了,不会有大碍。”
说完,曹德海才发现皇帝目光悠远望着窗外,脸色幽深莫测,并未有任何喜色露出,多年在深宫里练就的本能让他隐约明白,自己的回答并不能令这位天子满意。
曹德海立时惊出一背冷汗,越发小心收敛起神色。
“这是好事。”
皇帝徐徐开了口。
“世子安然无恙,朕也能和定渊王交代了。”
“是,陛下仁德,天下皆知。”
曹德海战战兢兢回。
“退下吧。”
“是。”
曹德海如蒙大赦,蹑手蹑脚退出殿,等到了殿外,才发现两条腿都在打颤。
“依阁老看,此事如何处决才好?”
天盛帝问。
韩莳芳慢慢自屏风后显露出身形,道:“杀之固然一劳永逸,可也后患无穷,将来谢氏追究起来,虽有裴氏挡着,陛下怕也不好交代。”
“依臣看,对付会伤人的猛兽,杀掉不一定是最好的办法,去其利齿,砍其爪牙,用铁链拴住,关在笼子里,慢慢消磨其意志,直至疯魔,才是最佳处置方法。”
“眼下陛下越是维护谢氏,裴氏越是会穷追不舍,努力搜寻那批军甲的下落。”
“届时,定渊王世子谋逆之罪板上钉钉,定渊王就算要追究,也只能向裴氏去讨债。且在裴氏欲置之于死地的情况下,陛下拼力保住其子性命,定渊王反而要感激陛下。而谢氏,亦会更加坚定的站在陛下这边,对抗裴氏,朝局,方能达到最大程度的平衡。”
天盛帝挑了下眉。
“爱卿不愧是大渊第一谋士。”
“只是,猛兽太烈太凶,若朕不直接出手,谁有本事能去其利齿,砍其爪牙呢?那可是一头——杀不掉,也毒不死的猛兽……”
天盛帝闭目,眼前再一次浮现起前世宫墙外铁甲如山,叛军喊杀声撼天动地,冲破云啸,他如困兽一般,只能坐在太仪殿里等死的场景。
祖宗基业败于他手,连社稷宗庙都没能保住。
那是比世家的压迫更令他感到窒息恐怖的噩梦。
他要谢氏的忠心,也要剔除谢氏这唯一的乱臣贼子。
等北境战事彻底结束,谢兰峰未必还愿把儿子留在上京。
届时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上一世,谢兰峰宁愿引颈受戮,也没有举起那杆反旗,这一世,更不可能为一个背负着谋逆之名的不孝子反他。
世家势大威胁君王,寒门势大何尝不会,寒门权势太盛,焉知不会发展为新的豪强世家。于君王而言,最重要的是衡平之道。
重来一世,天盛帝第一次感觉到真正将那一盘帝王之棋握在了自己手中。
韩莳芳道:“猛兽也有软肋,就看陛下如何用了。”
“再说——这也不是陛下第一次诛杀猛兽了,只是形态不同而已。”
二日后,刘公公再一次来到北镇抚值房。
这回,除了酒食,刘公公还带来了笔墨纸砚。
“裴氏步步紧逼,案子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陛下特意开恩,让世子给定渊王和镇西大将军各写一封报平安的书信。”
谢琅在心底冷笑。
因他知道,皇帝此举,便意味着终于要动手了。
“只能写两封?”
谢琅问。
刘公公道:“若世子还想写给其他人,自然也可,笔墨管够。”
若这真的是自己能留在世上的最后的手书,谢琅自然有很多封想写,给爹娘,给大哥,给二郎,给二叔二叔
(),还有……那个人。
只是?()_[((),那人那般清醒无情,恐怕根本不会接收触碰来自他这嫌犯的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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