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2 章 诗万卷,酒千觞(十八)(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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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依旧笔直落在少年身上,轻哼一声,语气含着沉怒:“如今整个上京城都已知道你卫御史与本辅恩断义绝,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卫瑾瑜说不出话。

    他并不意外,顾凌洲会因为此事心寒动怒。

    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位眼里素来容不得沙子的恩师,还愿意见他,并当面质问他。

    事已至此,卫瑾瑜撩袍,沉默跪了下去。

    道:“下官但凭阁老责罚。”

    顾凌洲目色一冷,面色不变。

    “你如今已不是顾氏门下,又没有犯错,本辅何来理由责罚你。”

    “本辅只是想不明白,你究竟为何如此冥顽不灵,就为了一个谢琅么?”

    见少年依旧沉默不语,顾凌洲强压怒火,道:“如今的朝局,你应该能看明白,没了顾氏弟子的身份与顾氏庇护,你在朝中将寸步难行,甚至危机重重,为了一个乱臣贼子,当真值得你如此一意孤行,将大好前程断送么?”

    “这上京城里,每日不知有多少流言蜚语在大街小巷间流传,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人可辨,只要你有悔改之心,本辅可以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柄玉尺,本辅也可以当做没有收到过。”

    卫瑾瑜缓缓抬头,以意外目光望着这位昔日恩师。

    少年面色的确比往日苍白,目中隐有清澜闪动。

    而后在顾凌洲极具威慑视线中,以手加额,恭恭敬敬伏地叩首,行一礼,道:“阁老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只是,顾氏弟子,应当如阁老一般,清正,坦荡,有气节,有风骨,可惜,下官并不具备这些美好品质。下官从来不曾身置清溪之中,也从无任何气节风骨可言,故而不敢玷污那柄玉尺。下官只后悔,当日一时贪心,接受了那柄玉尺和阁老的庇护。下官能有今日,皆因阁老赏识与栽培,阁老之恩,下官唯有来世再报,请阁老恕下官不敬不恭之罪。”

    顾凌洲便知事情已无挽回余地。

    默坐片刻,终是抬手,道:“你下去吧。”

    “自今以后,你的生死荣辱,与顾氏再无半分关系。”

    卫瑾瑜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方起身离开。

    顾忠从外进来,将热茶奉上。

    顾凌洲盯着那茶盏,目中恢复冷厉颜色:“你瞧见了,他如今是打定主意要做乱臣贼子,本辅便是再不忍心,也不能心慈手软了。”

    “可是阁老——”

    顾凌洲闭目抬手。

    “这几日让雨卫好生

    盯着他一举一动,但凡发现异常,立刻报与本辅知晓。”()

    顾忠被这话中的果决与无情所摄,只能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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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了么,昨日又有几个书生被抓了起来。”

    茶棚下,几个闲汉聚在一起闲聊。

    “怎么又抓书生?”

    立刻有人问。

    说话人压低声音:“你们还不知道么,那定渊王世子占据西京之后,往全国各地都发了招贤榜,招揽人才,凡去投奔的学子,不论家世背景,只要有真才实学,都能得到重用,若是能提出对重建西京有价值的对策和建议,还能得到丰厚的赏金。眼下不少书生宁愿冒着杀头危险,也要往西京跑,希望能大展宏图,施展抱负,这几个书生,听说也是准备潜逃出城,投奔逆贼的。”

    “真是要乱了,乱了,先是死了那么多商户,这又来这么多书生上赶着送死,听说京郊还有丢孩子的,这天下莫不是要大乱了。”

    “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快喝茶,喝茶!”

    卫瑾瑜坐在最角落的棚子下,听完全程,嘴角轻一扬,从袖中摸出块碎银放到案角,起身离开了。

    明棠从暗处出来,紧跟上去。

    道:“公子今日难得心情不错。”

    “是啊。”

    卫瑾瑜一点都不否认这个事实。

    “因为他做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我可以放心了。”

    明棠喉头却无端涌起一股酸涩。

    “公子当真甘心么?”

    “为何不甘心?”

    卫瑾瑜唇角仍含着笑意,抬头望向流云翻卷的天际。

    道:“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我能活到今日,不过凭一口气而已。能走到这一步,我很满意,也十分知足。”

    “不过,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做好准备了么?”

    明棠微红着眼郑重点头。

    “属下与公子共进退。”

    卫瑾瑜照旧一笑,扬袖往前方走去。

    旁边酒楼里恰有书生击箸而吟: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曾批给雨支云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1)

    吟诵声中,一辆马车亦缓缓停驻在道边。

    “大人,怎么了?”

    老仆不解问。

    梁音摇头,道无事。

    “只是突然想起一个故人而已,走吧。”

    “是。”

    老仆扬起马鞭,驱车离开。

    经过一夜时间,谢琅终于从三拨前来揭榜的书生口中确认了同一个消息,卫瑾瑜确实脱离了顾氏。

    谢琅站在落雁关上,望着上京所在,一夜未眠。

    李崖也跟着站了一夜。

    眼见天色已经大亮,世子仍没有离开的意思,终于忍不住

    ()    问:“世子是在担心卫三公子么?”

    谢琅摇头。

    “我是终于想明白一件事。”

    谢琅将手放在城墙上,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来西京。”

    “从始至终,此事只是我一人幻想而已。”

    李崖一愣。

    谢琅没再说话,而是转身,大步往城门楼下走了。

    谢琅直接来到了雍王居所。

    雍王正坐在帐中,由两名婢女服侍着用膳。因为谢琅态度突然转变,雍王这阵子过得堪称惬意,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阶下囚身份。

    见谢琅进来,雍王没有太过畏惧,反而热情招呼:“世子快请坐。”

    雍王对自己的价值和定位十分清晰。

    他知道,有赵王这个拦路虎在,就算平安回到上京,他也未必能顺利坐上太子位。

    他最缺兵权,谢琅最不缺兵权。

    他们二人,简直可称天作之合。

    与其回上京受卫氏摆布,倒不如与谢琅这个乱臣贼子合作,越过太子位,直接谋求皇位。

    雍王亲自给谢琅斟酒。

    谢琅喝了,抓着雍王肩膀,将雍王按到身侧坐下。

    雍王脸色发白,强自镇定道:“世子……有话好好说。”

    “他常与你在一起,他的计划,你了解多少?”

    谢琅问。

    雍王立刻心领神会。

    “你说卫三?”

    “他、他又干什么了?”

    “他主动脱离了顾氏门下。”

    雍王一愣。

    在心里骂了句疯子,显然对此也有些意外。

    但雍王很快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他与顾凌洲,本来就不是一类人。”

    “当日顾凌洲肯收他入门下,我便觉得荒唐。”

    提起卫瑾瑜,雍王不免又浮起些恨意。

    “谁不知道,顾氏子弟,以寒玉尺为证,最重风骨气节,而他,跟风骨气节根本没有半分关系!”

    “顾凌洲若是知晓当年那件事,根本就不可能收他入门!”

    雍王几乎咬牙切齿说出这一句,然而发泄完,才惊觉失言。

    转头,果然对上谢琅幽深冰冷格外可怕的一双眼。

    “当年,什么事?”

    雍王本能哆嗦了下。

    转眼到了长公主忌日。

    按照惯例,百官将随皇帝一道,到千秋殿进行隆重的祭奠仪式。

    这种仪式,一般只有历代皇帝和有功之臣才有资格享受,作为先帝钦定的监国长公主,明睿长公主是本朝唯一享受此尊荣的公主。

    天色未亮,顾凌洲便由顾忠服侍更衣。

    顾忠知道顾凌洲要提早进宫,好赶在祭礼正式开始前面圣,一丝不苟将紫袍玉带一一为家主穿戴好,正要吩咐仆从备车,一道英武身影出现在了廊下。

    “阁老。”

    来人唤了声。

    道:“先前阁老命属下去卫氏查证之事,已经查证清楚。”

    顾忠在一旁提醒:“之前阁老曾命雨卫去查那孩子在卫氏的课业和交际情况。”

    顾凌洲自然记得。

    虽然事到如今,此事已无太大意义,但出于审慎考虑,顾凌洲还是道:“进来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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