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推倒牌坊(1/2)
妻子亡故得早,未到白头便撒手人寰,只给他留下一个懂事的女儿。
丧妻之后,村长便没想过再娶,亦不再想延续香火之事——年轻时候,他做了许多错事。
大约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丧妻、少子、唯独一女、绝后、孤苦都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悠悠沉寂中,他听得有人问他,什么错事?
[你做过什么错事?]
村长坐在黑暗中,慢慢地说,我当过人贩子。
不是人牙子,他卖的人,都是免费得来的。
拐走穷苦人家的姑娘,卖给那些娶不起媳妇、或者想给儿子养童养媳的人家。
贞山穷,山路崎岖难行,开辟田地也不易,地荒得如宫里的公公们,只能说是块地,稀稀拉拉,结不出多少果实。
交了赋税,剩下的,也不过刚刚糊口,饿不死而已。
这个时候,那时还不是村长的他,跟着几l个村民,一同做了拐卖的营生。
这是个无本的买卖,收益极为丰厚。
卖一个姑娘,赚来的银子,足够一家人半年的吃穿用度。
瞄准那些年纪轻轻的、早早在外做活的姑娘,趁她们采药、挖野菜落单时,直接敲晕了,装进麻袋中,藏在装柴火的车里,推着大摇大摆地走,没有人能发觉。
起初是只往自己村子里卖,给村里那些寻不到老婆的村民;后来,村里不缺女人了,就连傻子也有了老婆生孩子,便合计着往外卖。
价格定得高了,因风险也高。
这被卖的女子,若是逃出去,报了官,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卖女人也要有技巧,只可往深山老林里卖,可不敢去卖给那些个大户人家。
大户人家买卖婢女,为了家风,亦为了名声,都得有卖身契,要户籍清楚的;青楼也要选漂亮的、来处清白的。这些人要面子,条条框框也多,钱少事杂,不若那些娶不到妻子的穷男人们,为了延续香火和泄谷欠,咬牙也会出钱买个老婆。
把人卖给他们,村长也更放心。
买妻的钱,几l乎要了他们的命。他们比任何人都怕买来的媳妇跑掉,一家人上阵看管,密不透风,绝不给这些姑娘跑出去报官的机会。
但村长还是想着要金盆洗手,路子来钱虽快,可毕竟伤天害理。他只想快快攒够一笔钱,便再也不干了。
人的谷欠望是没有止境的,他攒啊攒,总想着再捞一笔,再捞一笔——
捞完就不做了。
村长做过最惊险、也是最后一单生意,是把一个漂亮的姑娘,卖到青龙山一个上了年纪的猎户。
他都快记不清当时的情形了,只记得那女子泪水涟涟跪在他脚旁,说她爹是京城的某个大官,她是偷跑出来闯江湖的,年纪还轻,涉世未深,求不要杀她,只要告诉她爹——家里五个女儿,爹爹最疼爱的就是她,必
定能用银钱赎她……
村长听得胆战心惊。
京城里的大官,那得有多大?
他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令了,县令出巡,一行带刀的捕快开道。普通人只能远远地看着,羡慕地想不愧是做官的,就连骑的马,都要比寻常人更气派。
若是将她送回去,得罪了大官,自己的命怕是都保不住。
她要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他拿了钱,说不定还能给她送回家;可既然家里有权有势,捏死他就如捏死蚂蚁那般——纵使是弄死了她,也绝不会放她回去。
心一狠,一不做二不休,村长又惧又怒,直接糟蹋了她。
女孩家么,坏了名节和身子,她父亲为了名声考虑,必然也不会轻易认她。
卖到青龙山后,村长躲了好一阵,过了好几l年才下山。
听人讲起一件事,说京城有个大官,府上最疼爱的一个女儿忽然失踪了。
原已经失踪多年,遍寻不得,大官憔悴许久,就连圣上也体恤于他,感其父女情深,特赐字,以表安慰。
前段时间,青龙山山野里有个大肚子的农妇,不知怎么,跑到镇上,说自己就是那大官的女儿。说得有头有尾,上报了官府,官府又上报,那大官将信将疑来相看——
[后来呢?]
后来啊,见了面,大官摇头说绝不是他那贞雅娴静的女儿,这是个想冒名顶替的冒牌货;不知哪里听了这些话,故意编出来骗人。
本该打死的,但念在她怀有身孕,又疯疯癫癫,赶出去便是。
之后的事情,村长就不知道了。
从那之后,他只去过青龙山一次,还是去临安城做事,路过那边。
[去临安城做什么?]
赎人。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他一个侄孙做起了人牙子的声音。低价买来那些贫困人家的女孩,再高价卖到青楼或者大户人家中去,拿中间的差价,赚的是盆满钵满。
尤其是临安城遭灾的那一年,贫困人家卖女儿的格外多。女孩也格外便宜,侄孙进了临安城,想着挑选些貌美的,转手卖到青楼楚馆。
谁知不知怎么,得罪了一些玄门中人。
好像是有个穷人家的女孩,玄门中人叮嘱他一定要卖给人肉餐馆,等餐馆杀了那女孩吃肉,就会给他报酬。
可侄孙贪恋钱财,又偷了懒,只想着快快离开,并没有按照吩咐做事,不等餐馆吃掉女孩,就急不可耐地邀功;有个修道者发觉了他在撒谎后,一气之下,将他拘住。
还是村长求爷爷告奶奶,付了好大一笔银子,才求那修道者瞒下此事,将侄孙囫囵个儿地弄出来。
但那个叫做“倾倾”的女孩子,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听说是被某高人带去修仙了,也有人说,倾倾其实真的已经被吃了。
[为什么你会去救侄孙?]
因为村长没有孩子。
他的女儿死了,唯一的亲人就是这个侄孙,只能盼着侄
孙为他养老送终。
百年之后,也是侄孙在他坟前披麻戴孝,摔盆哭坟。
[你不是有个女儿么?]
女儿……女儿……
她已经死了。
是报应啊报应。
听到那个疯女人和她当大官的爹消息后,村长便大病一场,高烧不退,吃什么呕什么。
一连七日,七日末,气若游丝,垂死之际,恍惚间看到了一道黑影。
那黑影问他想不想活?
他能让村长活下去,但有一个条件,要村长家中今年最后一个诞生的生命。
村长含糊着答应了。
那时候他不知道妻子已经怀孕了,算起来,孩子就要在年根附近诞生,降临人世。
缺德事做多了,损伤子嗣,他没想到自己在接近四十岁的年纪还能令妻子怀孕。
身体好转后,他拼命地养鸡、鸭、猪、猫、狗,甚至兔子,祈祷今年最后一个降生的是个畜生。
但妻子却在大年三十晚上临盆,生下一个聪明可爱的姑娘。
村长又喜又惧,为她取名,芸娘。
那个黑影一直未来,他提心吊胆地过了十几l年,这十几l年中,发生了许多事情。
他的发妻因病过世,芸娘渐渐地亭亭玉立,出落得聪颖美丽。转眼间,就到了可以许配人家的年纪。
[——她是怎么死的?]
村长脸颊重重地抽搐,如同被打了七寸的蛇。
他好像被关在一团浓黑的笼子中,伸手看不见五指。
他一直不想接受“芸娘已死”这件事,好像只要不提,她便能继续活着。
那个慢条斯理的男声,温和,却不仁慈,还在问他——
[芸娘是怎么死的?]
他听见自己气若游丝地回答。
芸娘,芸娘,他唯一的女儿,唯一疼爱的宝贝——
被人拐走了。
他不知道她怎么死的。
是被折磨到绝望、愤然自尽?还是受尽欺凌、被灌下毒药?
芸娘一直很懂事,小小年纪就开始操持家务,村长不敢让她独自进山,怕她被人拐走。
但芸娘还是丢了。
他劈柴伤了脚,躺在床上好几l日。
那日阴雨蒙蒙,他脚上的伤口严重化脓,流出浑浊的黄绿水,像一直烂到骨子里。
芸娘说家里的草药没了,出去找药;临走前,村长叮嘱她,早些回来,遇到陌生人便跑,机灵些,注意安全,莫被那拍花子的捉住。
芸娘嗯嗯地应着,低头,系紧草鞋。
之后她再没回来。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这是他的报应。
为什么要报应在女儿身上?为什么不要他的命?
[——为什么骗外来的女孩子住进房间里?]
[——你有什么目的?]
——复活……复活
我的芸娘。
村长浑浊的眼睛动了动,张张口,几l乎是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地说。
复活我的芸娘。
让她活过来。
芸娘死在她失踪后的第十年。
也是在她跌跌撞撞回到家的第二日。
村长不知道她怎么回来的,只知道当初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回到家时脸色蜡黄,蓬头垢面,憔悴不已。
他不知道女儿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也不想问,只要女儿活着,比什么都强。
乡下人有什么名声呢?甭管芸娘是嫁了,还是怎么,只要回来了,就好,就好……
但芸娘在回家的第二日便死了,她眼睛圆瞪,呕出一滩又一滩的黑血,抽搐着,一动不动z
村里的郎中来看过,说是中了□□毒。
更蹊跷的是——
郎中惨白一张脸,说她实际上已经死去三日了。
从一开始回来的,就是具尸体。
村长不信,他守着女儿的尸体,不肯为她下葬,收敛进棺材,停在房间内,每日为她擦洗脸和手,假装她还活着。
第七日,那个黑影又来了。
村长求他救救女儿,对方却说只要芸娘的魂魄——他需要一个受尽屈辱的、愚善的魂魄,这是炼器的上上品。
若想同他交换,可以,但需要更多的魂魄来填补黑影的损失。
从此之后,只要有外来女子,村长都会骗她们住进自己家中,夜半,黑影会收走她们的魂魄。
只要凑够十六个魂魄,黑影便会替他复活芸娘。
[——你知道黑影在哪里吗?被带走的人都去了哪里?]
村长摇头,他痛苦皱眉。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头好痛。
他说:我的头痛得好像快要裂开了,好像有人挖了我的脑子,又冷又痛——
[是的,我挖了你的脑子。]
村长猛然抬起脸,冷汗浸透他的衣服,他终于醒了。
睁开眼睛,他定定看着眼前的景色,浑浊的眼睛因为疼痛而爆满血丝,如梦似幻,醺醺然的感觉如潮水缓缓消退,头上的疼痛暴裂开,像有人拿锥子在他颅骨上开了一个大洞。
——头上为何有风声?
——脑袋凉飕飕的又是何物?
傍晚时进村的这队男人,就站在他眼前。
领头的、那位姓傅的公子,温和地看他:“老人家,你哪里不舒服?()”
是方才梦中审讯他的那个人。
引着他,一步一步、不由自主讲出实情的家伙。
记得他声音。
温柔,无情,未有半点慈悲相,却又有蛊惑之意。
村长喃喃:“脑子痛。?[()]?『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是会痛,”傅惊尘温声,“因为你的脑子流出来了。”
村长没有说话,呆呆看他。
傅惊尘抬手示意,卓木拿了一个铜镜来,抬到和村长平齐
() 的位置(),毫无遗漏地照着。
村长终于从光洁的镜子中?()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看到了此生之中最为可怖的场景。
脸皱皱巴巴如同枯树根的老人,双目浑浊,唇角流下腥臭的涎水,在长长的胡子上垂出稀疏可憎的痕迹。
头颅的上半部分已经没有了,白骨森森,断茬处干掉的血,已经完全地展露出脑子。那混杂着殷红的粉白一团还在随着他微弱呼吸而跳动。
顶部的筋膜不知何时破裂,汩汩地流出血来。
村长眼睛骤然收缩,他喉咙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啊,双手握住铜镜——
镜中少了一半头颅、唯余的老人亦做出相同的动作。
一行血自额头流下,滴入村长眼中,又酸又刺的痛,像被针扎了眼睛,满目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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