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怀梦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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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丽妃亲手将剑拔出。

    距离太近,亲生姐姐的血溅了她一脸,含着蒸蒸热气的腥味。

    温丽妃眼睛不曾眨一下,反倒扶住温华君虚虚下滑的身体。

    她难得畅快笑:“姐姐啊姐姐,你口口声声说我身体有魔影,道貌岸然,要大义灭亲——”

    没撑住,笑几声便停下,咳几声,嘴唇染血,

    她咬牙给温华君输真气:“我不像你,会趁着我闭关时来偷袭;我也不像爹娘那么无情无义,偏心眼……你是我姐姐,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死掉,你得活着,陪我痛苦一辈子,我要让你永远都后悔当初没有带上我……”

    傅惊尘那一剑,虽无符咒加持,但肉体凡胎也受不住这一道。

    温华君蓝衣素钗,脸色煞白:“我会杀了你。”

    “你和爹娘已经杀过我一次了,”温丽妃恨恨,“被你千方百计想杀死的卑贱妹妹救了你这条尊贵的命,你现在什么感觉?是不是感觉到羞愧万分生不如死?”

    说到后面,她声音已经抖了。

    猛然揪着温华君的领口,要她同自己额头抵额头。

    温华君嘴唇已经没什么血色,胸口破出一个大洞,汩汩热血自她指缝流出。

    温丽妃满眼不甘,牵扯着唇角勉强一笑:“从小到大,父母都只疼你,偏向你,说你心善,说我是天生坏种……我真该把她们的尸体挖出来,让她们都该好好地瞧一瞧,瞧瞧她们最好的女儿应该是谁。”

    源源不断的真气输送给温华君,温丽妃不受控制地咳嗽,嘴角的血越来越多,被自己的血呛了一口,终于不再说话,只盯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温华君始终保持沉默,除了那令人生恶的话之外,她不曾再展露出半点姐妹温情。再怎么被嘲讽,也只闭着干裂的嘴唇。

    温丽妃厌恶地推开她,丢给她一瓶丹药:“吃下这个就滚!我懒得杀你——毫无根骨的家伙,修炼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无用。”

    温华君不同她多说,毫不迟疑地吃下那保命聚气的药,回头看一眼地上横死的一人,腾空离开。

    待姐姐身影消失,温丽妃双膝一软,竟跪坐在地。

    她垂着头,不可遏制地咳出一块儿烂肉——不知是身体哪里坏掉了,血淋淋地跌在地上,淡淡浓黑色。

    呕过后,温丽妃跪坐在地,清晰地感受到藏在体内的黑影蠢蠢欲动——她克制着,强行将他压下去。

    残月中庭,温丽妃一身红衣上落着点点血,融入布料本身的猩红。

    以手蘸着那血,温丽妃吃力地画了几道化尸符,抛去,丢在那两名男子身上。

    看衣着,像东阳宗的人……

    不能惊动!

    ……傅惊尘那便不必担心,右护法正拉拢他们,要他保密很简单……

    门外有弟子叩,迟疑:“师父?”

    “无事,”温丽妃努力遮盖温华君来过的痕迹,“为师在练功,莫要

    进来。”

    万物静籁,寂夜无眠。

    花又青终于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鼻尖和耳朵羞得发红,打开门。

    傅惊尘还坐在那微凉的台阶上。

    “半夜三更来我房间,该不会是想看我是不是又在和哪个男修私会?”花又青闷声,“现在你满意了吧?”

    傅惊尘起身,将叠整齐的衣服放在花又青手上。

    花又青看他:“怎么了?”

    傅惊尘垂眼,将手中捏着的凤凰玉佩放在衣服最上端,风轻云淡:“没什么,只是有些想你。”

    花又青一愣。

    院中空荡,院外一株高大栾树,噼啵一声,破了一枚嫣红果实。

    凤凰玉佩本身是温玉,天然带着温度,此刻吸足了他一人的温度。

    花又青伸手去拿,觉暖热异常。

    她说:“你干嘛忽然间说这么好听的话?难道是良心发现、发觉前几日待我太凶了?”

    傅惊尘说:“哥哥想自己的亲生妹妹,还需要什么理由?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注视下,花又青表情依旧,只是不看他眼睛,小心翼翼地将玉佩重新挂回脖颈,塞进胸口贴身位置。

    他的体温和玉佩一同烫着她心口。

    花又青腰间仍坠着傅惊尘予她的那枚蛇衔尾佩,收拾得很谨慎妥帖。

    细瞧,也没添上什么划痕,和她佩戴的这枚凤凰佩同样干净。

    “如果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说想我,那现在我知道了,”花又青低着头,“我要睡觉了。”

    傅惊尘说:“凤凰玉佩是爹娘传给你的东西,虽算不上价值连城,好歹是她们的心意。今后再怎么发怒,也不要丢掷——方才若是旁人,你也要拿这玉佩去丢他?”

    花又青说:“如果是其他人,我就一剑划掉他两只眼睛。”

    话出口,她猛然一震。

    从何时开始,她竟也开始说如此狠毒的话?

    下意识骗不了人,脱口而出完全是心中所想。

    若刚才是其他人,她当真会下如此毒手。

    傅惊尘笑了笑:“但愿如此。”

    他抬手,随意地摸了摸花又青的头发。

    多日以来,这几乎是他们唯一一次亲密接触。

    男人手掌大,抚摸她头顶时,如父如师,花又青身体猛然一震,觉此感受格外熟悉,却又不知何时曾经历过。

    不是心动,是另一种即将苏醒的情感,如土地上青青葱葱茂盛的草芽,只待东风一吹,千山万峰便青了。

    她现在就像一颗挣扎着的小草芽,顶着未来得及破开的茧。

    似此星辰非昨夜。

    花又青仰面,看着傅惊尘波澜不惊地收回手。

    “回去睡吧,”傅惊尘微笑,面上毫无异样,如先前一模一样,“盖好被子,莫着凉。”

    花又青说好。

    傅惊尘折身,在妹妹瞧不到的地方,手中平静地握着一根头

    发。

    一根刚从花又青头上拔下的头发。

    他要去找叶靖鹰。

    叶靖鹰曾对滴血认亲这种事情嗤之以鼻。

    按照他的说法,人的血可以划分为多种类型。孩子的血未必能同父、母相同,即便是亲生母亲,也有和孩子血不相融的情况。

    按照叶靖鹰的看法,亲缘之间,所能相同的,不单单是血,还有肉。

    他早些年曾思考过“制造人”,即无需阴阳交合是否能培育出“人”。

    为此,叶靖鹰研究过多具人体,他还做了另一件事——即取不同人的皮肉,尝试研究血亲和非血亲之间的联系。

    守着药炉的王不留打了个盹,隐约中察觉有阵风挨着他过去了。

    他困倦地哈欠连天,暗想最近真是太累了,累到都做了傅惊尘夜闯药峰的梦。

    炉上火正盛。

    叶靖鹰躺在床上,刚闭上眼,就听傅惊尘唤他。

    “叶宗主。”

    好梦被打破,叶靖鹰恼怒,还未发作,只见傅惊尘递来一柄寒光闪闪的剑。

    房内烛火暗,他沉声:“宗主前两日提到,可以以血肉鉴定是否为亲。”

    叶靖鹰说:“怎么?”

    “我拔了一根头发,”傅惊尘递过来,“能否帮我确定,这孩子是否和我有血缘关系?”

    叶靖鹰静默半晌,不可思议,震撼:“你出息了,来这里时还尚有元阳,出去一趟,竟搞出个孩子来?”

    傅惊尘问:“能,还是不能?”

    那根长发静静地在他掌心,连着根。

    浓黑色,纤长坚韧,一眼便知发主人十分健康、刚刚拔下不久。

    叶靖鹰坐在床边,看着那根头发,说:“为何不剜下她的一块肉?”

    傅惊尘说:“心疼。”

    不能剜青青的肉。

    若被叶靖鹰察觉她血肉有异——

    “一根头发,”叶靖鹰嘟囔,叹气,“你知这有多难么?我一把老骨头了,还得做这样繁琐的事情……”

    傅惊尘不皱眉头,干脆利落地自手臂上剜下一块血肉,放在托盘中:“这块儿肉,是我赠予宗主的,只要宗主肯帮我这个忙。”

    叶靖鹰又喜,又头疼:“好,好,好。”

    傅惊尘又问:“若是这头发的主人,曾饮过我的血肉,对结果是否有影响?”

    叶靖鹰说:“有影响,但不大。就像人吃了苹果,也不会变成苹果的亲生兄妹。”

    话没说完,他震惊:“你竟拿你的血肉给你亲人做饭吃?等等,之前青青写信感谢我给她药物——”

    叶靖鹰刷地一下沉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惊尘说:“既然你已经问出口,那我也便不再隐瞒你。青青只是个普通人,不能自愈,亦没有其他能力——所以我怀疑她的血缘。”

    “就这?”叶靖鹰皱眉,“就为了这个?你当你那一身是怎么来的?难道天底下人人都和你

    一样不成?青青是个好孩子,我同你说,就算她血统真的有问题,你不愿意认这个妹妹,我还想继续认这个徒弟呢!”

    傅惊尘不言语。

    叶靖鹰握着那根头发,凑到灯下看一看,连连叹气:“她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万一,我说万一,她不是你亲妹妹,这么多年的情谊总还是有的吧……莫同我讲,你要杀了她。”

    傅惊尘终于说:“我不会杀他,叶宗主不必担心。我只是想求个答案——七日够么?”

    叶靖鹰冷哼一声:“七日?七个月都算快的!你嘴巴一张一合,当这件事多简单啊?我得先去先从这头发中提取,再催化——”

    “需要多久?”傅惊尘深深看他,“宗主,若您尽心尽力,最快需多久?”

    叶靖鹰无法描述傅惊尘此刻的神情。

    冷静的疯狂,镇定的阴郁,迟缓的安静。

    如此的矛盾此刻堆叠在他一人身上。

    他下一秒可能会救人,也可能会无差别杀人。

    叶靖鹰缓缓舒一口气,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至少要春天。”

    春天。

    如今初冬即将到来。

    “春天万物生,我需要一味迎春花花蕊做引子,”叶靖鹰说,“算起来,刚好是青青试炼结束。”

    ……试炼结束后,即使傅惊尘不要她。

    他也能将青青认在名下。

    “待她出了试炼,”叶靖鹰说,“我便能告诉你,她是否是你亲生妹妹。”

    傅惊尘拱手:“多谢宗主。”

    药房内,清晰可听外面王不留的呼噜声,寂静夜晚中,震天动地,如十万铁骑从房顶纷乱踏过。

    叶靖鹰看房内烛台上快要燃尽的白烛,恍惚间,又想到花又青来为他值夜的情景。

    小小一个丫头,倒是挺能吃苦,一守一整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一月中守夜起码十天,每一天都不偷懒。

    夜间为他端洗脚水,清晨为他收竹叶上的露水做茶。

    他年纪大了,眼看旧友一个一个故去,剩下的这些人也越看越不顺眼;旁人说他脾气古怪,和他相处时也小心翼翼,比如蓝琴。

    算下来,也只有王不留和她两个活宝在膝下逗乐,倒令他垂暮之年,又觉几分人间的乐趣。

    这样的小弟子,谁不喜欢?

    叶靖鹰沉重叹一口气,侧身看,那快要燃尽的白蜡烛,淌了一夜的辛苦泪。

    他走过去,揭开灯罩,一口吹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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