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2/2)
“西南。”
“走多久了。”
“半个时辰。用的空间裂隙。”云封之滨再大,从城郊到主殿,走空间裂隙,也就一个时辰。
陆屿然撩眼,视线被巷尾树上挂着的灯笼占据,漆红色门上铜环岿然不动,
() 静寂一片。他冷然压了下唇,徒手划开空间裂隙,一步踏入。
两人紧接着跟上。
半刻钟后。
城中几处经年不见人的荒宅之中,雷霆从夜色中降落,横击于虚空中,一道空间裂隙被狂暴地扯碎,有人从中跌落出来,半跪于地,狼狈咳血。他面朝陆屿然,脸上灰败一片,眼瞳中唯一一点生机,希冀于王庭来救他。
“……公子。”他看着眼前雪白的衣袍,心中是怕的,明明同是九境,却连一丝反抗的心都生不起来。
王庭的人确实来了,来了一支队伍,怕也是中途察觉到了不对,冒头的都是些七八境。自打他们的脚踏进这片区域,夜空中雷霆骤至,范围陡然间扩得极大,为首的那个脸上才挤出个生硬的笑容,没料到陆屿然竟桀骜到在他们的主城之中,连一句说话的机会都没给,直接杀人。
巫山的叛徒也没能有说第一句话的机会,商淮原本想押此人回去受审,可雷霆聚成了银亮汹涌的海,在夜空中如千万束绽开的烟火,而此时,叛徒身上凝出一层淡淡的冰,惊惶乱动的睫毛顿住,突兀地挂上一片雪花。
商淮知道,此时若是伸手一推,他的身躯会倒在地上,如琉璃跌碎般破裂出百千道碎片。
已经没救了。
满地寂然无声,陆屿然雪衣乌发,从始至终没有回望身后地狱般的场景一回,他只看向王庭主殿的方向,那边静得如潭死水,恍若全然没察觉到这边的情形,雷电彻底平息之后,他双手虚叠,声线冷漠至极:“下次有什么想知道的,来问我。”
巫山处理叛徒也是这种手段,但没这样果决。
这是明显撞枪口上了。
商淮看着他的背影,嗅着残酷的冰雪之气,说实话,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战场上强势得和什么一样,怎么谈情说爱起来会那么幼稚,居然会因为不被当场承认这样的事,在心里生天大的闷气。
百里之外,王庭主殿之中。
江无双和王庭之主站在高阁之上,明净窗前,江召平静站在半步之后。父子三人隔空远眺,皆望着这一幕,气氛压抑凝滞,好半晌,王庭之主才沉着眼开口:“无双。两位老祖撑不过明年了。”
江无双瞳孔收缩,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会有这一日,此时听着,心脏依旧急促又紧张地跳动起来,他深深吸一口气,慎重开口:“可是父亲,我们做的准备是后年年底。”
“风云会上加快动作。”
王庭之主转向江召。这段时间,他更瘦了,平时罩在宽大的衣袍里,像不能见光的怪物,极偶尔出门时被风一吹,日光一晒,像白得透明的一把骷髅骨架。
眼中了无生趣。
江召早就知道,温禾安善良心软,但身处那个位置,不是对谁都善良。王庭质子这个身份,绝不在她的心软范围之内,所以他以为,至少初见是美好的,至少她是真心喜欢过他,才会冒着风险救他,和他在一起,哪怕好感只是因为这张脸。
就像他对陆屿然说的,那也是他的真心话。
他犯了错,所以失去了她,他没理由没资格发疯,陆屿然等了几年才等来重修旧好的机会,他也可以等。陆屿然和她根本不是一道人,巫山施压下来,阻力得有多大?他们迟早分开。
然而他听到了什么荒唐滑稽的解释?
故人。
哈,因为像故人。
从始至终,江召在她眼中,什么也不是,一个原本听话,最后却背叛了她的该杀之人而已。
那就——如她所说,生死对立吧。
“温家圣者六日后到王庭。”王庭之主吩咐:“将温禾安解决掉,这场争斗到现在,是该将无关之人清理出局了。”
江召点头。
江无双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担心一件事:“穆勒如今在温禾安手中,生死未卜,若是巫山用天悬家的本事对他,百年前我们在琅州设局收取‘牵挂’的事,会不会败露。”
“败露了也好。”王庭之主对此并不在意:“正好让自视清高的巫山看看,他们家的三长老,手中可不干净。当年对禁术心动,并且出了手的,不止我们王庭。”
用来混淆视听的伥鬼,他们早就安排好了。
“他们骤然发难,若是就因为这个,倒浅显得让我觉得好笑。”说是如此说,王庭之主却笑不出来,他见过多少事情,对另外两家自诩十分了解,谁家没点阴私肮脏事,巫山不大可能因为一道禁术发疯。
所以是因为什么。
温流光和天都明明都很稳定。
王庭之主对江无双说:“温家圣者出手时,也是我们最佳出手时机,傀阵师那边安排好。”
他们下了三十一道傀线,只要能收回一十八道本命灵器,辅以金银粟阵心,是最后连接两位圣者与大阵的绝佳媒介,本身亦是八道禁术中的一道,不容有失。
江召问:“父亲,徐远思还需要再追吗。他知道我们在无归中给人下了傀线。”
“不用了。”王庭之主没再看窗外,他淡淡地道:“一个九境傀阵师,空有天赋,乳臭未干,没了家族支撑,蹦得没有蚂蚱高。”
=
陆屿然回了巫山私宅,商淮在旁边核对巫山近期一系列变故,两人的四方镜都时不时亮一下,陆屿然起先不看,他从前处理事务时也不爱看四方镜,后来消息亮得快了些,他盯着镜面下的玉玦看了一会,到底伸手勾到了掌心中,点开滑了几下,静默片刻,锁着眉将镜子丢回桌面。
一声脆响。
商淮摁了摁鼻脊。
得,很显然,消息不是自己想看到的,再说得具体一点,不是某个人发的。
倒是商淮,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四方镜,发现温禾安给他发消息了,问他事情结束了没有。他不自在地换了个位置,一时间感觉跟捧了个烫手山芋似的,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回消息回得很慢,做贼一样怕被发现。
商淮给她一个字一个字发:【结束了都。】
温禾安问:【他不开心了?】
商淮顿时扯扯唇,一言难尽:【正发天大的脾气。】
意思是,你说呢。
温禾安沉默了一会,旋即问他巫山的长老和不和他们一个院子,商淮意识到什么,说:【你要过来?他们在旁边,隔了几座宅子,陆屿然和活人很难相安无事的共处一室。】
【好。我知道了。】她发来最后一条消息:【多谢。】
不谢。
商淮在心中叹息,你们两最好是平平静静,安安分分的在一起,偶尔闹一下就闹一下,无伤大雅。但就是,温禾安可千万别半路始乱终弃。
他都想象不了那种惨烈的局面。
发完消息,商淮从书房中出来,下楼,拐个弯,路过罗青山的房间,喊上了他一起在窗前等着看热闹。
陆屿然面无表情靠在深枣色壁柜上,居高临下瞥着桌面上的镜面,眼神冷,气息也冷。他不懂,那阵突然的沉默总有起因,他不知道起因是什么,在吃饭前半个时辰,都是好好的。
素瑶光都说那样的话了,她愣是坐得住。
镜面又闪了几下。
过了好一会,陆屿然走过去,划开,扫了两眼。
这次是她。
【还忙吗?有时间出来一趟吗?】
陆屿然下颌微敛,将四方镜抓起来,言简意赅:【忙。】
那边没有回音了。
他眉眼恹恹,没有动作,房间里安静又压抑,直到后一条消息传过来,毫无遮挡地印入眼帘:【那你到窗前看看。】
陆屿然倏的抬眼,走到窗边,这私宅和萝州城的格局有些相似,他单独住在两层楼阁中,推窗一看,是松风滔绿,明月如钩,夜色比水浓。他修为高,看得极远,但没有感知到有什么异常。
也没看到温禾安。
片刻,他皱眉回:【没有。】
【你下楼。】
陆屿然在原地站了一会,最后仍冷着脸下楼去了。
脚踩上第一阶楼梯时,就察觉到了不对,他垂下眼睑,没管,接着往下走。
涟漪结界悄无声息地包裹住整座私宅,在结界完全铺开的同一时间,一道危险至极的隐秘波动飞速散开,看热闹的商淮和罗青山刹那间汗毛倒竖,几乎以为这两这是要在今夜倒戈相向。
商淮拉开罗青山的房门,隔着数十米,恰好能看见陆屿然站在楼阶之上。
紧接着见到了此生难以忘记的一幕。
结界中圈圈泛着水纹,像铺着张奢华至极的湖蓝色绒毯,绒毯上滢光点点,天上的星华恍若悉数汇聚于此,摇曳生香。
香,确实是香,因为水纹中有无数花蕴生出来,仲夏夜空下,迎春,杏,牡丹,石榴,莲,水仙等十一种花卉迅速从水中绽出,含苞待放,每一枝花的花苞尖角上都缀着露珠,那其实更像珍珠,晶莹剔透,欲掉不掉,长开的花瓣每一片几近透明,薄若蝉翼,被风一吹,似要振翅而飞。
这场景美得如梦似幻,惊心动魄,其中蕴藏的力量如瀚海,同样惊人心魄。
十一种花从院外淌进来,一路顺势而上,攀爬上窗子,又攀上楼阶,朝楼阶上的男子簇拥而去。满园花苞颜色都淡,淡紫淡蓝淡黄,唯有出现在楼阶上的花,汲取了雪山之巅最纯粹的那抹白。
青涩的枝,枝上有细嫩的刺,花瓣由雪堆塑而成,圣洁纯粹,细嗅下有甜香。
陆屿然眼皮微微耷拉着,侧首看着这一幕,半晌,接着往下走。
走出院门之后。
商淮就彻底看不见后面的情形了,罗青山也跑出来了,望着天上与地上的情形,连声赞叹。
“别碰。()”
商淮一把拍开他想要与半空水晶彩蝶对触的手,压低声音,不知道是世界疯了还是自己疯了,感觉半个时辰前嘲笑陆屿然的自己才是个纯粹的大傻子。
“什么都别碰,小心为上,这里面随便一朵花都能把你烧成灰。⒗[()]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深深吸气,扯出个微笑来:“这是十一花神像。”
罗青山瞠目结舌。
十一神录的最强攻击招式,昔日帝主成名之式,算起来已经千年没有出现过了。现在里面绝顶的奥妙被抽离调取,没有危险,只剩下绝顶的美丽,令人心笙曳动。
凌枝这会察觉到什么,来询问商淮:【你那边是不是有热闹看?】
【没有。】
商淮活到现在,什么离奇事情都看过经历过了,现在仍觉得自己孤陋寡闻,少见多怪了:【一少主居然用十一花神像来哄陆屿然!】
【这就是他们几个领头者才懂的浪漫?是不是太过……财大气粗了。】
凌枝什么话也不想说,画了个乱七八糟的符号过来。
陆屿然走出院门,宅子伫立在巷尾,面前是一道幽深巷子。温禾安安静站在那面爬满绿藤的墙面前,双眸清澈明亮,脸颊上有着浅浅笑意,长发没有束起,自然披散下来,浓密的乌色衬得她面白,唇红。
她上前一步,去牵他的手。
现在知道牵了。
陆屿然站在原地,没挣脱,也没回应。
温禾安问他:“还不开心?”
“为什么。”陆屿然不答反问:“你回避什么。”
都知道的事。
巫山内部人知道,她身边人也知道,徐远思和李逾,她后面再没有避讳过,为什么突然变了。
温禾安知道他是因为这个,回:“素瑶光站队王庭,不确定性太大,她不是自己人。”
“傀线种在了她身上,她也不可能再是王庭的人。”他语气有种平淡的桀骜:“王庭知道了又怎样。”
“是我的问题。”沉默一会,温禾安应下,轻声承认:“妖血在我身上,我不能拿你去冒险。”
她并非遮遮掩掩不敢认的人,立场,种族,仇怨,这都不是问题,人生本如此,排除万难又有什么可惧。但罗青山说得没错,那是肺腑之言。
() “唯有这件事。”()
她睫毛上不知从哪朵花上沾了水雾,像纤秀的蝶翅:“我会处理好,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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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的意愿,他不能如何。
陆屿然手上渐渐用了些力,回握住她时扣紧,半晌才应一声。从小被当做下一任帝主培养出来的“储君”在任何事上都有着极高的敏锐性,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今夜改变主意了。”
“我给出所有和你达成交易的条件是。”
“——爱我,像现在这样。”
不犹豫,不回避,不退缩,心无旁骛,从一而终。
这是他的条件。
温禾安眨了下眼,双颊在朦胧光晕中有些红,下意识抿唇,两人交叠的手也晃了晃,她道好,又示意他看身后美轮美奂的一面,问他:“从前只用十一花神像制衡人,还没哄过人。”
“……喜欢吗?”
陆屿然身上冷凛的气质散去,眼线散漫愉悦地低垂下来,瞳仁中神采很是分明。
吵架之后,她在他身上用心,他怎么不喜欢。
温禾安扯了扯他的袖子,慢吞吞告诉他:“今天的回答,我悄悄补给你。”
她面容仙灵,与人对视时……尤其是现在,半暗不暗的光线中,无辜感很重:“谁也没机会。”
“因为陆屿然是我的。”
“我希望他一直都是我的。”
陆屿然没心思看花了,他觉得她真是,样样都很有天赋,连这方面也不例外。几句话下来,真叫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倏的将她拉回来,深深看她,耳尖微红,跟举手投降似的抬抬下颌,吻了下去。
——本来就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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