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午梦千山,窗阴一箭(四)……(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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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乾门二代弟子。

    乾门掌门师兄弟。

    云摇门下唯一传人。

    这三条随便拿出哪条,放在今时的仙域,也是叫众仙门不敢得罪的。

    尤其最后一条,如今仙域谁不知云摇昔日出关下山,剑挑众仙门,一人一剑硬生生打出来的仙域第一人的名号?

    她的开山弟子又是关门弟子,他们在座加起来,也不够给慕寒渊抹上一点污痕的。

    “是,是我们唐突了,这位……慕寒渊师弟,还请见谅……”

    白须长老带头,给慕寒渊行了歉礼。

    众人借机发难不成,反而被抓了错处与软脚,碰得一鼻子灰,很快便灰溜溜地告歉离开了。

    云摇靠坐圈椅中,一个个摆手目送,笑吟吟的,一副好脾气模样,没了半点方才的霜寒神色。

    直到最后一位。

    白须长老的身影眼看就要跨出中堂,忽听得身后一声:“等等。”

    他身影一僵,表情骤变,一瞬几乎要纵剑逃生。

    但还是在默念过“她不会知道”后,老者慢慢按捺下来,捧着笑转身。

    老头一个长揖,都快到地上了,云摇正对也看不到他神情。

    “不知云师叔还有何吩咐?”

    云摇把玩着金铃手串上缀着的龟甲,像是随口问的:“方才忘了,你说你是哪个宗门的来着?”

    “……”

    老者心底长吁了口气,起身,笑眯眯道:“晚辈碧霄,浮玉宫,太上长老。”

    “——”

    云摇眼底亮色兀现。

    只须臾,又按捺下去,她拂了拂手:“记得了,走吧。”

    “是。晚辈告辞。”

    “……”

    白须老头身影在堂外淡去。

    云摇松了手串龟甲,慢慢吞吞靠回圈椅里,她轻狭着眸,虚望着对方离开的地方。

    ……三百年后,取代了乾门坐镇仙域第一仙门的浮玉宫,三百年前也是对乾门发难的领头人。

    这是,巧合么。

    “有意思。”

    云摇垂眸而笑。

    身后,少年奉上盏茶,温声问:“师尊是说他吗。”

    “是,也不止,他们都挺有意思的,”云摇很自然就接了茶盏,“你以后要记住了,就刚刚那个老头,防着他点,不是什么好东西。”

    慕寒渊默然片刻后,颔首:“是。”

    云摇抻了个懒腰:“我已经传讯给门内,叫他们遣仙舟来接。等他们到了再带你回山,我就先回房休息了。……哎,坐得腰酸,这一路上就没停下打打杀杀的,我奈何剑都快摸出茧子了……”

    身后少年垂眸玉立,朝着嘀嘀咕咕走出去的女子,慕寒渊无声行礼。

    等云摇离开后,他才起身,理去衣袍褶皱。

    方才少年人身上雅润端方的气度一扫而尽,随他拔身时,浩然无折的威仪已从他眉眼薄痕间一丝丝迤下。那是做惯了上位者的孤桀俯睥,一眼便曝露无遗。

    指节轻抚间,少年慕寒渊深眸如渊,若有所思:“当年未察,这只蝼蚁身上,为什么会有魔域修者的气息?”

    -

    归山后的日子,称得上光阴如箭。

    云摇前有旧伤在身,后有要命的邪焰封印在眉心,整日不是冥想调息便是打坐行气。除了几次偷溜下峰,确定慕寒渊在门内的境况外,她几乎没与慕寒渊照面。

    倒是陈青木入峰拜会了几次。

    云摇有些怵他。

    准确说,是怵现在这个陈青木。

    她敢说,就算把三百年后那个陈青木拎到这儿来,他自己也不敢认——这个刚接任掌门,言语行事又凶悍又铿锵的青年,会是后来那个总是觍着脸朝她笑得很没掌门风范的糟老头。

    果然俗话不假,岁月当真是把杀猪刀啊。

    也不知道孩子是经历什么了……

    “陈青木求见小师叔!”

    山峰内一声断喝,云摇险些让他吓得行岔了气。

    她没好气地抹了把脸:“说了不见。”

    “师叔!这件事您必须知道!”

    云摇:“…………”

    是天塌了还是她的独苗徒弟被人逮走了?都不是的话她一个积伤未愈、眉心内还扛着全乾元界最大的“雷”的无辜小仙,有什么是必须知道的??

    尽管有些莫名暴躁地不满,但云摇还是看在这是五师兄仅存的徒弟的份上,压下了火气。

    “好。那你就站在外面传音吧。”

    说完,云摇重新运气。

    门外寂然半晌。

    在云摇一边行气一边疑心这掌门师侄是不是被她气跑了的时候,忽听得耳边一句压得极低、沉郁哑然至极的话声:

    “师叔,我师父是被人害死的。”

    “……”

    云摇心尖一颤。

    她深吸气,极力缓了声笑:“知道啊,所以我不是提着剑,去白虎城屠了那恶首一众,替他报仇了吗?青木,往者已矣,你还是……”

    “可害死他的主谋、就在仙门之中!”

    “——”

    洞府外,陈青木面色铁寒地等着,洞府内却没了声息。

    直到一声没能压住的闷咳声响起。

    陈青木面色一变:“师叔?”

    “…………”

    许久后,洞府山门大开。

    一身红衣的女子踏出洞府,唇色殷殷,如沾血痕。那双眸子仍旧如剑,清凌地透着霜色。

    “查到是谁了?”

    陈青木回神,咬牙摇头:“我还在查,但确是仙门势力。”

    “难怪。”云摇轻笑,“屠白虎城恶首时,我还在心里骂过他,骂他这些年忙于杂务,疏于修行,竟是那样一群废物都能伤了他的命……好啊,真是好。”

    云摇垂手一握,奈何剑劈碎了半山浮云,破风而来,骤然横在了她身前。

    陈青木脸色微变:“师叔要去哪儿?”

    “自然是众仙盟。”

    “我还没有查到罪魁祸首,也不知具体有哪几个仙门参与——”

    “没关系,我没打算伤任何人。”云摇咽下口中血腥气,“只是我近些时日……行气不顺,须闭关一段时间。在那之前,防宵小异动,须得做点准备。”

    “师叔要准备什么?”

    “封剑——”

    云摇眸含煞意,冷然望向极东:“众仙盟,天山之巅。”

    一日之后。

    奈何剑在那座被人一剑威赫、引万剑俯首的众仙盟山巅,以一声清唳传遍仙域,宣告乾门之首、仙域第一人云摇,将于今日子夜入山闭关。

    神剑“奈何”自此封于天山之巅。

    此后三百年都将这事传为美谈。

    而世人不知的是。

    封剑当日,于天山巅顶,这位天下第一人在一众敢怒不敢言的众仙盟长老间,除了一柄威赫仙域的长剑外,还留下来了一席话——

    “奈何剑下,斩魔三千。不惮再添。”

    “我闭关后,广迎天下魑魅魍魉到乾门造次,且待来日,看谁以满门接我破关第一剑?”

    -

    是夜。

    乾门,天悬峰。

    天悬峰的峰顶是片被一剑削平了的山石,切面光滑,像是一脚不慎,就能从这峰顶滑入万丈深渊里。

    宗门内曾传闻,这是当年乾门七杰中最严厉的四师兄杜锦,以他从不离身的一柄玄铁戒尺,一尺子给调皮捣蛋的小师妹云摇的山头削成了这样。

    那时候宗门里总议论,也不知道小师叔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把四师叔气成那样。

    再后来,宗门里就没人传了。

    那一代人几乎全都死在了那场仙魔之战里。

    “……这一杯,就敬——我最温柔可爱的四师兄!”

    慕寒渊拾级而上,到达峰顶时,看见的就是醉得对月提壶的云摇。

    他垂了眼帘,走过去,一抬手腕,便将带上来的狐裘大氅盖在她只穿了件薄裙的身上。

    云摇回眸,笑吟吟地一把攥住了少年要撤开的手腕:“咦,这位小师弟,你长得好眼熟啊?”

    慕寒渊眼神微动,但并未看她,只轻言得似乎习惯也无奈:“师尊,你喝多了。”

    “嘘……小点声!别让太一老头听见!……什么喝多了,我这是修炼,这是灵力所化的琼浆玉液,才不是酒!”

    “是,师尊说的对。”

    慕寒渊随她握着,他垂着眸,凌厉微曲的指骨缓慢抚过,将大氅露出的她裙角掩好。

    到整理过女子松散凌乱的长垂青丝,用她最常用的缀着不知名小花的发带束起,慕寒渊像是沉湎方醒,此刻才察觉,身前的女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忽没了动静。

    他眼帘垂扫,向下望去。

    却对上一双倒仰着望他的,浅色盈盈的眼睛。

    慕寒渊刚要开口。

    “不许死。”

    他忽听得她喃喃,不由怔然:“什么…?”

    脱去了她平日一身倦懒或是不正经,也或是凌人气度,此刻持有那副十七八岁模样的人就仰在月下,像只是个不经世事的醉酒少女。

    她慢慢眨了下眼睛,举高了手,像要摸他长翘的眼睫:“不要死……至少,不要再死在我前面了。”

    慕寒渊怔在那儿,竟是一直到她的指尖慢慢触上他柔软的睫尾,像是要点到那颗淡色的小痣上。

    慕寒渊蓦地回神,一瞬竟似神色狰狞。

    “师尊!”

    “?”

    一句惊声,云摇兀地从醉意里回过清明。

    她立刻心虚得想把手缩回来。

    可惜她之前就发现了,在慕寒渊七情光团的记忆里,想做违逆他原本记忆中的事,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慕寒渊不退还好,这一退,立刻就勾起了云摇眉心封印的那簇邪焰。

    约是隐忍数日后的骤然爆发,云摇一时不备,被那滚烫至极的邪焰游走全身,几乎将所有筋脉经络烫了一遍——青石上的红衣女子登时面红如绯。

    云摇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的。

    慕寒渊似乎察觉她有异,仍持着那段距离,但哑声问道:“师尊?”

    “停!”云摇运气,面色一变,“就站那儿,别过来。”

    “为何?”

    “我……”

    云摇咬牙。

    她总不能说,被眉心邪焰和他体内丝络之间的牵引力所累,她现在只想把他扒个干净吧?!

    “无、事。”

    云摇在忍得咬碎牙前,飞快判断了下:要走石阶下峰顶,哪一条也得先经过慕寒渊。

    沉思三息。

    云摇转身从峰头上跳下去了。

    “为师闭关去了了了了——你好好修炼炼炼炼——”

    袅袅回音,长荡于天悬峰前。

    少年不自觉便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过,又拂落了辊着银线的宽袍广袖。

    他像是有些憾然,垂眸,望着自己渐渐透明而淡去的身影:“到这就要结束了啊。”

    “但没关系。”

    “师尊,我们终究还会在真正的现世里相见……”

    他轻缓勾唇,笑了起来,抬头望向女子红裙消失的山崖绝壁,他漆眸里如晦墨海,沧波万顷,滔滔覆天。

    那人声音渐渐沉哑。

    “……相信我。到那一天前,我不会让你等太久了,师尊。”

    ——

    这一跳,云摇就坠落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其间只觉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被那诡异邪焰所缠,如割如裂,又如烈焰上炙烤,痛得人几乎疯癫,最后一丝清明神识被她牢牢守住,又十分不解——

    她跳下去前明明是要闪挪到闭关洞府内,此刻为何迟迟不落地?

    总不能是定错了位置,把神魂摔进了无间地狱里吧?

    云摇正思索着。

    砰。

    她似乎落入了一片冰凉沁人的山湖中,所触之意如丝帛,如冷玉,眼前恍惚又见慕寒渊那片七情之海。

    她不由得沉浸其中,只觉周身经脉里的邪焰都被慢慢抚慰消泯下去。

    大概是……回到三百年后了?

    终于。

    云摇心底长松口气,想想都后怕。

    还好云摇当年闭关够及时,不然邪焰封印爆发,恐怕慕寒渊都要被她给——

    一隙薄光入眸。

    云摇艰难地眯了眯眼。

    灯火恍惚间,她看见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似乎是客栈内的房间。

    是谁将她带出藏龙山了?

    房中又为何如此的暗?

    云摇想着,刚要抬手,就察觉指尖下触感十分奇怪。

    像是……温凝细滑的羊脂玉?

    红衣少女眯着眼低下头,终于看清了自己此刻所在——

    她跨坐在一张榻上。

    这没什么。

    问题是,她,和这床榻之间,还躺着个人。

    ——慕寒渊。

    那人长睫如羽,面色如霜。

    三百年后的道子大人冷淡清俊,早褪去了当年仅存的一点稚涩,轮廓凌冽得如玉雕琢。莲花冠不染片尘,更衬得他眉目濯然冷冽。

    被撩开的衣襟下,胸膛起伏的冷白线条,同样见得青山连绵般的肌理美感。

    像是情欲所染,那颗平素不显的眼尾点痣都刺破清冷,艳丽了几分。

    而云摇送他的那条水火不侵、刀枪不伤的,本该遮在他眉目前的雪锻,此刻就牢牢缠着他的手腕——

    把他绑在了云摇床榻的木栏前。

    “————?”

    云摇倒抽一口冷气,握紧十指。

    惹得慕寒渊察觉。

    撇过侧颜的青年闻声,偏回脸。他覆睫微颤,像是要落下几寸霜雪冷色:

    “师尊当日赠我此缎,便是为了今日吗?”

    云摇:“………………”

    她、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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