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36】(2/2)
但最后那句大抵是在说自己,于是沈玉娇放下手中杯盏,稍清了嗓:“来人,送水洗漱罢。”
屋外那两道轻声停顿片刻,随后是快步入内的脚步。
两婢子掀帘进了内室,见沈玉娇已站在桌边,手持茶盏,两婢连忙行礼,低声道:“夫人何时醒的?奴婢们就在廊外守着,您若要饮茶,唤奴婢们便是,怎敢劳您亲自倒水。”
“小事而已。”
沈玉娇淡声道,缓步行至榻边坐下,见两婢仍一副惶恐模样,她也有些恍惚。
这小半年来,她流落在外,被迫习惯一个人做许多事,现下又回到从前那种穿衣洗脸处处有人伺候的生活,反倒还有些不大适应。
不过她适应能力尚可,再过几日应当就习惯了。
待到两婢端来温水巾帕和青盐刷子,伺候完洗漱,婢子又端上一套玉色绣银蝶暗纹的裙衫。
沈玉娇只瞥一眼,便知这套裙衫以及那配套的饰品,都是裴瑕选的。
他素来喜欢清淡风雅之色,佩玉、戴簪、系丝绦。
而谢无陵呢,与他截然相反,最喜大红大紫的鲜亮,给她买的衣裙也大都绣着富贵繁复的牡丹、芙蓉、锦鲤,饰品也都是金灿灿的——
将那对金叶子耳环送给她时,他还拍着胸脯与她保证:“等到年底衙门发了岁钱,我给你打一个大金镯子,纯金的,这么粗,你过年戴上保证倍有面儿。”
可在长安,哪家贵女要是戴个沉甸甸的纯金大粗镯出门晃,定要被人笑俗不可耐。
谢无陵……
想到那人,沈玉娇眼帘垂下,又有些魂不守舍。
两婢子面面相觑,
() 其中一个鼓起勇气,轻唤:“夫人可要更衣?”
沈玉娇晃过神,嫣色唇瓣牵起微小的弧度:“嗯。”
她走到屏风后,由着两婢子伺候着穿衣。
本想问昨日那身婚服去哪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问也没意义。
“裴郎君现在何处?”她问。
“回夫人,裴郎君去渡口送贵客了。”
婢子低头替她系着腰带,因她肚子显怀,也不敢系得太紧:“裴郎君出门前交代,若您醒了他还没回来,便叫你先用早膳。待他回来,再领你一道去拜见我们夫人。”
都在别人家住了一夜,自是要拜见当家主母。
沈玉娇颔首:“我知道了。”
腰带也系好,婢子细细整理裙摆,又小心抚平每一丝褶皱。
两婢共抬着一铜镜至她身前,问:“夫人觉得如何?”
沈玉娇看着镜中那一袭典雅玉色裙装的女子,人靠衣装马靠鞍,裙衫一上身,好似又回到从前那钟鸣鼎食、膏粱锦绣的世家宅院里。
“挺好的。”
就是觉得有些陌生,镜花水月般。
她敛起思绪,缓步走向梳妆台前:“昨夜他是几时回来,又歇在哪了?”
站在她身后替她篦发的婢子答道:“裴郎戌正回来的,进屋见夫人歇下了,不想搅扰您,便去隔壁那间歇了。”
沈玉娇淡淡哦了声。
大抵是见她和气,那婢子也放松些,轻笑道:“裴郎君很是爱重您呢,今早出门前,还特地来您房中看了眼才走。”
今早他也来了么?
沈玉娇眼波轻闪,心想这崔府安神茶效果实在太好,真的一点都未察觉。
不过婢子提到“爱重”。
爱重么?她心下轻嘲,重应当是敬重的,但爱么……难说。
胡思乱想间,发髻与妆容也都妥当。
那一头乌黑云鬓梳着金陵城内如今流行的妇人发髻,如层层云般高高堆起,又簪以淡青色玉簪与珍珠攒成的发梳,耳坠是两颗拇指大的东珠耳珰,莹润洁白的光泽愈发衬得她耳垂圆润,脖颈修长。
江南崇尚风雅清韵,女子妆容也以淡妆为美,是以只淡淡描眉,略施粉黛,朱唇点一抹淡淡的胭脂色,便算妆成。
“夫人,您可真美。”梳妆的婢女由衷夸道。
另一婢子安排好膳食,掀帘进来,见到也不禁赞一句:“与裴郎君站在一块儿,简直是一对白玉雕成的佳偶呢。”
又想到昨日夜里,这位裴夫人被带回时一袭红装的模样。
两婢不约而同地想,果然真正的美人,无论淡妆还是浓抹,各有千秋地好看。
等到沈玉娇慢条斯理用完一顿丰盛的早膳,裴瑕回来了。
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一位提着药箱的老大夫。
两婢纷纷与裴瑕行礼,那老大夫朝沈玉娇行礼:“松鹤堂林钧给夫人请安。”
沈玉娇客气抬手:
“林大夫不必多礼。”
她看向同样一袭玉色长袍的裴瑕,眼底略过一抹诧色,不知撞上同色的装扮是巧合,还是他故意为之。
也来不及细想,裴瑕行至她对面的榻,掀袍坐下:“可用过饭了?”
沈玉娇道:“刚用过。”
裴瑕淡淡应了声好,上下打量一番她这幅端庄温雅的装扮,眉眼微舒。
转眸又与那老大夫道:“有劳林大夫替我夫人请平安脉。”
“郎君客气了。”林大夫将药箱搁在一旁,从中取出腕枕与丝线。
裴瑕看着那丝线,淡声道:“不必悬丝,直接摸脉便是。”
林大夫倒是有些惊讶,他给官家女眷看诊时,为着女眷清誉,大都是悬丝诊脉。未曾到这位郎君,竟这般开明?大抵是北地来的,比他们江南这边是要开放些。
大夫这边感慨着,沈玉娇也朝裴瑕投去一眼。
裴瑕平静回视:“摸脉更为稳妥准确,你此番遭了不少罪,得让大夫好好看看。”
沈玉娇知他一向是细心妥帖的,鸦黑睫毛轻垂:“好,听你的。”
婢子端来月牙凳,林大夫入座,说了句“劳烦夫人”,沈玉娇便撩衣袖,露出半截莹白如雪的皓腕。
林大夫伸手搭脉,凝神静气。
屋内无人说话,一时也静了下来。
沈玉娇低着眼,却也能感受到裴瑕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从发髻、到耳珰、再到脸庞、手腕,以及她的腰身.......
她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心下疑惑,是她的错觉么?怎么觉得重逢之后,他看她的次数比从前多了不少——
虽然比不上谢无陵那样明目张胆,直白炽热,但也......叫她怪不适应的。
“夫人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珠滚玉盘,很是康健。”
林大夫收回手,缓缓与眼前这对年轻夫妇道:“夫人腹中胎儿也一切都好,只是于近五个月的胎像而言,肚子实在小了些,恐孩儿诞下来孱弱,夫人可适时吃点滋养的补品。但也不要多吃,以免胎儿太大,您又是头胎,生产时恐要辛苦。”
沈玉娇轻轻应了声:“好。”
裴瑕与林大夫道谢,又起身送他出去开安胎药。
里间,那两婢子好奇看向沈玉娇的肚子,也都有些诧异,这肚子竟快五月了?
方才她们给这位裴夫人换衣时,见她四肢纤细,背脊单薄,单从背影看,真半点看不出是个有孕妇人。
不多时,裴瑕送客归来,手中还拿着一张安胎方子。
他并未递给婢子,而是笼进袖里。
沈玉娇看他缓步走来,视线随着他宽大的玉色袍袖,落在他腰间系着的那条平安玉扣。
昨日都没注意,原来这条玉扣,他一直都戴在身上?
“玉娘。”裴瑕看向她:“是要休息一会儿,还是现下随我前去拜见崔夫人?”
沈玉娇道:“时辰
不早了,去拜见崔夫人吧。”
她单手撑着榻边桌几起身,裴瑕见状,提步上前,伸手扶住她。
沈玉娇一怔。
裴瑕薄唇轻抿:“你有孕在身,行动不便。”
沈玉娇默了两息,嗓音很轻道:“月份尚小,肚子也不大,没那么不便。”
裴瑕:“……”
沈玉娇等了会儿,见他仍没松手,也不好再说,随他扶着了。
外头没有雨,但青石地砖还是湿漉漉一片。
沈玉娇觉得那扶着她的修长大掌收紧了些,大抵是怕地滑,她摔跤。
两人静静走了一阵,沈玉娇与他说起平安的事。
裴瑕道:“回府路上,我也记起这事,已交代景林,送谢礼时,顺带将那孩子带回来。”
沈玉娇微诧,唇瓣动了动,道:“多谢你了。”
“你我夫妻,何须言谢。”裴瑕道:“再说那孩子的家人有恩与你,便是与我也有恩,现下他成了个孤儿,我们自当将他抚养长大,教化成才。”
沈玉娇嗯了声,忽又问:“你一早,是去送一殿下了?”
裴瑕也不瞒她:“是,一殿下是今日回程的船。”
按照原本的计划,裴瑕也应当随一皇子坐船回去的。但他想到金陵还有些琐事未处理妥当,再加上沈玉娇身体状况未明,还是决定在金陵休整两日,走陆路回洛阳。
渡口临别时,俩人约定十一月在长安再聚。
想来那时,他也将族中那些污糟事处理完毕,能心无旁骛带着妻子进长安。
思忖间,两人也行至崔郡守夫人的院落。
头次登门,还是以这种方式住进别人家中,沈玉娇站在门前,有些窘迫局促。
也不知这位郡守夫人知道多少内情……
她如今这副样子,还有这不明不白的身份,实在是不大光彩。
似是看出她的忧虑,裴瑕捏了下她的手:“不必担心。”
话音落下,他似是为宽慰她,还朝她弯眸轻笑了下。
沈玉娇看他清风朗月般的笑,有一瞬愣怔。
她已记不清,上回他朝她这般温柔笑,是何时候?
但他每回笑起来,还真是很好看呢。
她收回目光,垂下眼睫,与他一同迈入郡守夫人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