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105】(1/2)
紫宸宫寝殿,掐丝珐琅花鸟香炉里燃着上好的安神香,青烟袅袅,却掩不住空气中的苦涩药味,以及那阵病体沉疴的腐朽之气。
昭宁帝背靠着宝蓝色绫锻大迎枕,每日针灸吃药,仍是口歪眼斜,动弹不得。
太监总管冯安跪坐脚踏一侧,替他按摩手脚。
裴瑕坐在床头不远,替他念着今日的奏折。
他声线泠泠,如玉石坠锦,既有年轻人的朝气,又有不符这个年纪的平静沉稳。
昭宁帝很喜欢裴瑕给他读奏折,不疾不徐,娓娓道来,给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心安。
今日奏折读毕,一旁小太监奉上香茗:“裴承旨,请。”
“有劳。”裴瑕接过,浅啜两口。
昭宁帝歪着脑袋,半晌才睁开双眼,苍老嗓音又长又颤:“说来说去,还是那么一回事。朕还没死呢,他们一个个就斗成这样……嗬嗬!”
裴瑕慢声道:“皆因上月巫蛊之祸,闹得朝野内外人心惶惶。如今人心浮动,朝政堆积冗杂,陛下也是该拿个主意了。”
自中风以来,朝廷众臣纷纷催促昭宁帝定下监国皇子,唯独裴瑕从未表态。
可如今,连裴瑕裴守真都表态了。
昭宁帝心有不悦,斜着眼睛乜他:“你以为朕该选哪位皇子?”
裴瑕静了片刻,垂眼:“臣以为,一殿下。”
昭宁帝嗤了声:“倒不奇怪。”
“是,除了东宫那位,一殿下既贤又长。且他行事稳重,御下宽厚,朝野中颇有名望,较之其他皇子,更宜稳定人心。”
裴瑕坐姿端正,嗓音也一如既往的平静:“一年之计在于春,而今已是四月,春回大地,万物勃发。中原的百姓们忙着春耕,沿海的百姓出海贸易,北境冰雪消融,商路也畅通,恢复往日的热闹。然中原有水患、山匪,沿海有倭寇、海盗,北境有草原诸部,虎视眈眈。待到水草丰茂,也是他们在边境大肆抢掠之时。若长久无人在朝中主持大局,难免叫那些贼匪野心膨胀,愈发妄为。”
“陛下,您是皇子们的君父,更是天下百姓的君父,臣请陛下为天下计,为百姓计,为大梁万世太平计。”
昭宁帝默不作声。
都说忠言逆耳,从前沈丞相谏言,句句忠言,但着实逆耳。
可裴瑕这人总有本事,讲大义的同时,又叫他颇为受用。
“老一他,的确比老三要争气些。”昭宁帝喃喃道,语气却仍有一丝迟疑。
裴瑕看了眼龙榻上那形容憔悴的皇帝,缓缓放下手中杯盏,淡声道:“陛下,淑妃娘娘再像故人,终不是故人。”
昭宁帝眸光霎时锋利起来。
裴瑕见状,起身朝昭宁帝挹礼:“微臣自知僭越,然陛下您先是天下人的君主,才是后宫妃嫔的夫主,皇子们的父亲。该断不断,反受其害,微臣斗胆,还请陛下尽快决定,懋隆国本,
以绵宗社无疆之休。”
昭宁帝深深看着面前这一袭绯红圆领长袍,风姿卓越的年轻臣子,良久,似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太子,太不争气。”
裴瑕仍是挹礼的姿势,低垂的眸底闪过一抹讽意。
自幼丧母,父亲厌弃,母族于景王之乱中尽灭,如今妻族也被夷九族。
被折断羽翼的凤鸟,在风雨中苟延残喘,那亲手折断它双翼之人,却叹一句,它不争气。
当真是,无情帝王家。
又一阵长久静谧后,昭宁帝终是开了口:“冯安,替裴爱卿磨墨罢。”
太监总管面色微动,低低应着:“是。”
裴瑕起身,朝一侧让了让:“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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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太监总管冯安传皇帝旨意,命一皇子司马缙暂代监国。
长达一月的争议总算有了个结果,有人满意,自也有人不满意。
又过几日,不知从哪传出些风言风语,说是昭宁帝有意废太子,并藏了道密旨,已定下大位人选。
本就还未安定的人心,顷刻间又变得惶惶。
这日午后,三皇子从紫宸宫吃了闭门羹回来,满腔燥郁。
背着手在屋中徘徊了好些圈,最后他还是将谢无陵召来身前,肃声命令:“明日带我的密信往陇西一趟,告诉吕松柏,待到八月中秋时,我花开后百花杀。”
谢无陵这两年肚子里也有了些墨水,一听这话,再想到去岁秘密潜去陇西的所见所闻,不禁拧眉:“殿下,会不会太仓促了?虽说一殿下掌了监国大权,但玉玺尚在陛下手中,且他还留着太子并未废黜,说明陛下尚未选定大位人选……何至于就要走那一步?”
“你懂什么?”
三皇子本就是个暴脾气,加之近日郁郁不得志,今日又被昭宁帝拒之门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现下听到谢无陵还来反驳他,语气也愈发不耐:“这些时日父皇身边一直是那裴守真陪着,若有密旨,定也是裴守真执笔。你不在朝堂,瞧不见裴守真那副嘴脸,一脸胜券在握、春风得意!我若再不想办法,等司马缙把朝堂上下都换成他的人,裴守真再把那密旨一宣,届时他名正言顺、群臣爱戴地继位,还有我什么事!”
谢无陵听罢这话,很想说裴守真无论何时都是那一副讨人厌的死样子,和有无密旨并没关系。
但见三皇子这般焦灼不安,还是压下那腹诽,低声再劝:“孙子兵法有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此事非同小可,还望殿下三思……或者,让淑妃娘娘再去探探口风?陛下一向最是宠爱淑妃和殿下,你若真行了此招,便是覆水难收,再难回头了。”
三皇子眼底戾气有片刻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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