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1/2)
白茸从菱花窗望出去,看到庭院里松枝上积压的一抔新雪,被风一拂,便这样扑簌簌落了下来,远处红梅缀着地上雪光,倾泄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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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她又睡了一整日。
白茸赤着脚下了卧榻,女子纤细的脚踝上依旧覆着金链,只是被脚踝的裙子盖住了,行走之间,依旧会发出窸窣的碰撞响声。
“姑娘,你带着身子呢,怎么能不穿鞋履呢。”门后候着的侍女迅速上前,要给她套上鞋袜,“冬日这般严寒。”
其实室内地面垫了厚厚一层绒毯,玉狐绒上没有一根杂毛,柔软温暖,地龙也烧得旺,完全不会觉得寒冷。
至少,比之前她待过的阴寒的地牢要暖和太多。
她腹部现在已经有很明显的形状了,因为腹中胎儿L血脉,她身体底子又十分之弱,怀孕身体负担很重。
在外人眼里,她现在过得不错,除了依旧被禁足,没有自由,谁都见不到之外。
"无事的。”白茸笑了笑,“我想去园子里赏花,可以唤他们今日给我解开吗?”
她昏昏沉沉睡了一日,实在是不想再待在卧榻上。
春如有些为难:“今日还不是出去的时候……“
沈长离现在不在王都,他们都没这胆子,敢在不是规定的时候放她出去。
春如是上月才来汀兰宫的。
宫中侍女已经换过好几拨了。她本来来时也战战兢兢,在这里服侍了一个多月后,才觉得姑娘性情很温柔好相处,贴身服侍她比想象中要轻松许多。
见她为难的神情,白茸也没有再坚持下去。她只是看着窗外,微微叹了口气,由着她给她穿好鞋袜,又重新坐回了卧榻上。
春如这才放下心来,一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唤小侍女给她端来了一盏琉璃盏。
晶莹剔透的琉璃盏中,盛着满满的液体,呈现出一种清透的银。
白茸柔顺地喝完了。
随着冰凉的液体流入喉管,她五脏六腑的灼烧感也都开始变轻,身上似也涌出了新的力量。
她纤细的手静静覆在自己小腹上。
腹中孩子得了来自父亲的血,躁动平息了许多,她也稍微舒畅了些,可以安生在卧榻上睡下了。
沈长离在宫中时,夜间会陪她一起入睡,偶尔她犯难受醒了,她不做声忍着。沈长离睡眠一贯很轻,他也不作声,用自己的灵力给她缓解,一直到她又睡去。
随着孕期增大,这孩子给她带来的负担比想象重的大很多。
现在她已经彻底离不开他的血和药,也无法抗拒他施舍给她的照顾。
即使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她的心也必须被他填满,不能有任何其他人。
这或许就是沈长离想要的效果。
侍女用帕子给白茸擦干净了唇角。
白茸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由着她摆弄。
“看样
() 子,宝宝很快就要出来了呢。”若春笑着说,“这还是龙君的第一个孩子,不知会是个小王子还是小公主。”()
大家都默认,沈长离之后还会有更多孩子,只是不知为何让她走了狗屎运,怀上了目前的唯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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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茸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如今每日,她几乎有大半时间都是睡过去的,吃得也少,宫中小厨房的厨师已经换过好几批,她依旧食欲不振。
独自用过晚膳之后。她被解开了镣铐,被若春扶着,在汀兰宫附近慢慢走了一圈。
原本沈长离不允她离开寝宫,只是后来,大夫曾几次委婉地对他提出,孕妇需要恰当的锻炼和活动,加之她一直表现得极为柔顺,因此,后来,她便有了三日一次的定点活动时间。
有时候,白茸也不明白,这样的生活,和从前在王寿府上,或是在地牢中有什么区别。只是肮脏的囚笼换成了金玉打造的,却依旧是囚笼。
沈长离几乎不和她说起外头事情,白茸也不问,她对外头的一切变动似乎都不关心了,只安心在这一方天地待着。
若春见她今日情绪不好,以为是她想沈长离了,便宽慰说:“姑娘,龙君这才离开两日呢,现在外头战事吃紧,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待他回来了,定然立马回来看您和孩子。”
毕竟她怀着孕,沈长离也不可能带她去前线。
侍女对这汀兰宫中住的人物也有所而闻。在她眼里,觉得龙君对她够好了。
白茸被接回来之后,他在王都时,去其他妃子那儿L很少。大部分时候,几乎都在汀兰宫陪着她和孩子,宫中也没人敢再提起之前她之前那些乌遭事。
妖王宫面积极大,望不到尽头。
如今随着月份大了,她也不怎么去那一片药田了。
这一日,她走得略微远了一些。
宫中栽种着多她不认识的珍稀花卉,养着各类飞禽走兽,不远处有一个湖泊,白茸不知道这叫湖叫做什么,远远见湖光雪色堆叠一气,景致极为美丽。
湖中亭台远远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白茸远远看到,亭中坐着几位婀娜美人,正在掷骰子行酒令。
她迟缓地意识到,应是沈长离的妃子们。
白茸在宫中待了这么久,几乎没见过这些妃子。
她原本想转身离去,可是其中一个眼尖的妃子已经看到了她,她视线停顿在她明显隆起的小腹——瞬间明白了她的身份。
一直到现在,沈长离也没有正式娶她,她没有名分。
因此,清圆这下也犯了难,不知该要如何称呼她。
龙君把一个之前曾当过贱奴,被游过街的女人接回了宫里头,放在了自己身边,甚至还让她怀孕了,这还是沈长离目前唯一的血脉。
迫于沈长离的手段,表面没有任何流言蜚语。但是,背后想什么都有,甚至许多妖忍不住怀疑,她腹中真的是龙君的种吗?会不会是那段时间服侍过的某个野男人留下的。
() 沈长离把她和孩子严实藏了起来。之前这些宫妃纵然再好奇,也见不到。沈长离并不热衷女色,但是前段时日在王都,他几乎十日有九日都宿在她宫中,陪着她和孩子。她没些手段,显然无法做到。()
如今终于第一次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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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子已经很明显了,面容依旧很是清丽,身材也没有多大变化,依旧纤浓有度,鸦青的发只是松松挽起,很素雅,也没用任何首饰。
只是,美则美矣,她显然也算不得什么见不到的绝色。在场的几个妃子,都是家中千挑万选送入宫中的,肥环瘦燕,各有所长,光论外表也不比她差。
妖中贵族,无论男女人形都生得好,有许多人间压根见不到的俊男美女,因此修士喜欢用妖奴,反过来却很少见。
白茸没有多少与她们攀谈的意思。
现在,看到沈长离的这些女人,她已经可以保持心平气静了。
清圆年龄不大,她生着一张端正漂亮的小圆脸,一笑两个酒窝,十分清甜可爱。一直瞧着她看,显然也没有恶意,多的是好奇和艳羡。
被这样看着,她实在也做不出不打招呼,一走了之的事情,白茸好脾气问:“翠妃今日没与你们一同出来吗?”
三位美人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良久,清圆说:“碧翠犯了法条,已经被送出宫处决,不会再回来了。”
说起来,这事还与汀兰宫这位有关,明面上,碧翠是因为掺和进了王寿贪污军饷的事情被处理了。只是私下,大家都知道,碧翠和王府和这一位的过节,碧翠被这样毫不留情地处理,和汀兰宫这一位和她的孩子又有几分关系,很值得商榷。
白茸忍不住想问。
他为何可以做到如此凉薄?
她不知道碧翠腹中是否真的有过沈长离的孩子。自己的妃子,说流放便流放,说杀便杀,他到底有没有心。
白茸觉得很是疲惫,也没有再多与这三位美人寒暄的精力。
春如便很快扶着她回了寝宫。
或许因为这一趟出行不怎么畅快,春如以为是她触景生情,艳羡其他妃子的地位。
”王上心中是有您的。”春如帮她擦着面颊,安慰说,“待到他出征回来。您生下了孩子,到时候,他定然也会给您封位。”
毕竟她是孩子的生母,怎么也不至于没名没分。
若春以为她在意这个。
白茸无所谓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天色晚了下去,夜间她不被允许出门。
白茸净了手。
如今,她常在卧房调香,偶尔逗逗架子上的鹦哥,倒像是回到了许久以前,她还在上京城,被养在深闺时的日子。
她换下了之前用过的香片,轻轻用挑子挑出香末,放了一片自己制作的线香。
她制香的台上摆满了数十种琳琅满目的香料,白檀、麝香、黄藤……有的是她药地自己栽种的,也有央人弄来的。
她嗅到往魂
() 香浅淡的气息。
忽然想起了沈长离身上的味道。
他一直惯用迦南香,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变,很早开始,闻到这样的香,她几乎就会想到他。
后来,她怀孕后,他不用香了,只是因为常年浸润,他衣袖和发梢,依旧可以嗅到这样甘冽隐约的清香。
白茸调香的时候很专注。
过了亥时。
在逐渐升腾起的袅娜轻烟中,她睡着了,开始陷入了梦境。
这是她与若化约定的见面的日子,她借助自己调制的往魂香离魂,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与在若化构造的幻梦中见面。
如今,沈长离不在京时,她和若化能在梦中谈话的时间越来越长,最长可以持续一个时辰的时间。
依旧是熟悉的莲叶田田,接天莲叶无穷碧。
白茸最近才开始意识到若化的修为之高。
修仙有向内与向外两种,如果是沈长离是修为外化的极致,若化便是完全的向内寻求力量。
他可以在千里之外,凭一己之力,构造出如此栩栩如生,纤毫毕现的精神世界。
若化怀中持着一柄拂尘,他穿着一身雪白,眉毛和发也都是白的,他整个人都没有什么颜色,和沈长离透着锋利,让人难以接近的清俊相比,他更冲淡平和。
若化让她坐上莲叶,笑着问:”近来感觉如何?”
莲池见不到边界,连绵不绝望不到尽头,一朵朵荷叶都十分宽大,可以为坐台,她与若化皆盘腿坐于其中。在他身边,白茸经常觉得很安宁平和。
若化弹指一挥,在他的袖袍内,缓缓飞出了一朵莲花。
莲花鲜红的赤瓣,粉、白、红三色交织。
这是她的东西。从白茸第一次见到这朵莲花后,便生出了这般感想,若化说她的记忆和修为,都被封印在了这一朵莲花之中,旁人都无法解开封印,只能由她自己来。
白茸轻轻抚摸过那一朵莲花:“我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源关于在仙界的回忆,若化说的神女,她都完全想不起来。
她记忆的起始,依旧是作为上京白行简的庶女白茸。
若化倒是并不意外,只是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白茸说:“不过……我似乎忽然明白了,许多关于花木与药理的知识。”
“很奇怪……”她喃喃自语,“明明从前,我只是粗浅习过一两年的药理。”
可是如今,看着那些药草,她有种奇异的感受,似乎先天便可以感受到其中的药力。知道应如何处理某几种药,从而调制出自己需要的配方。
甚至连调香也是无师自通,用何种原料,可以催出何种香,似乎都是存在记忆深处,某种根深蒂固的直觉。
“你曾为仙界的司木神女,掌管仙界十二花时,知道这些自不奇怪。”若化笑着说。
白茸略微愣神。
“便也是她,曾与天阙有过一段缘分吗?”白茸垂下眼
睫,轻轻说。
她从前听到楚飞光,听到许多人谈起过天阙。
她想起祠堂中,供奉的眉眼悲悯清丽的神女,她觉得自己曾得到过她庇佑,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与神女有什么关联。
“她便是你,你便是她。”若化说,“与天阙一般,天阙这一世,同样也有个新的身份。”
白茸身子都僵住了。若化双手轻轻搭于她的双肩,目光温暖平和,示意她抬眸。
“就是你如今的枕边人。”
她很难形容自己如今这一刻的心情。
“他与天阙是什么关系?”
若化回答:“当年,天阙身陨后,仙界无法毁损他的龙骨与龙身,只能设下封印。”
“天阙的躯体如今依旧被封印在不周山下,他的龙骨却被夔龙残裔偷出,用禁术挪入了新的躯体之中,重新复苏。因此,他要替代天阙完成千年前尚未完成的宏图。”
这一番话,信息含量实在是太大。
鼻尖萦绕着莲叶的清香,白茸几乎茫然无措。
“那,他与楚挽璃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
她想起自己曾读到过的话本子,沈长离怎会和天阙有什么关联?话本中完全没有提及此事,她又怎会是神女的转世?她应只是个无关既要的小角色,他应为楚挽璃疯魔堕仙才对,之前他在青岚宗时,表现出的也是如此。
若化说:“事情的分歧,便在于他接受了天阙的龙骨……”
若不接受,沈长离自我意识非常强烈,上一世的事情,不足以那样强烈的影响他。
“天阙上一世怀着对神女的恨意而死。”若化说,“这一世,他若是爱上其他女子,也可以理解。”
白茸安静听着,她仰起脸,看向他:“他——沈桓玉关于上一世的记忆,是从他接受龙骨时开始觉醒的吗?”
若化点头。
她依旧很聪明,可以抓住重点。
“那是什么时候?”
“你在青岚宗妖祭的两年前,立冬时,他在诞生的冰海神宫中接受了天阙的龙骨。”
她恍惚了一瞬。发现自己记得那样的清楚,阿玉停止给她寄信寄礼物,似乎也是那时开始的。
这些事情,无论是沈桓玉还是沈长离,都未曾对她提起过分毫。
“他接受了天阙的龙骨后,自愿抛弃了所有在人间与你的回忆。”若化说,“并没有人逼他,是他自愿的。”
她手颤了一下,以前,无数个谁不着的夜晚,她想过,他为何会如此,如今,被若化这样说出后,她对自己竟然可以保持这样的镇定甚至有一丝意外。
若化从袖内拿出了一块剔透的结晶。
他温和地说:“这是最近一位友人赠予我,其中储存着一段久远的回忆,你若是觉得可以承受,也可以一看。”
白茸没有犹豫多久。
她手指搭上了这一片结晶玉,用灵力催化。
她修长的眼睫颤抖了一
下。认出那个蒲团上熟悉的背影。
他身形比现在的沈长离更加单薄些(),还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形。
似乎是在青岚宗内。
祠堂中供奉着巨大的三清像⒌[()]⒌『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晚风拂动了纯白的往魂幡。
他细长的手指持着那一盏魂灯,从自己身上,亲手剥出出了情丝。
那丝丝缕缕的透明絮状记忆,被魂灯尽数吞噬,消失不见。
过了许久,蒲团上的青年再睁开眼时,神态已完全不同。
冷漠凉薄,和如今的沈长离,有八分相似。
自始至终,她爱过的那个男人,只是个不存在的幻影。
“你复生乃是一场意外。”若化说,“你身陨净火,以身祭祀玄武后,你的灵魂原本应归位仙界。只是,被沈长离阻止了,他将你的灵魂困回了合欢神木中,让你再度变回了白茸。”
此后的事情,便不用若化再说了。
她在妖界转生之后,却被九郁救下,此后沈长离在他们昏礼时杀了九郁,强迫了她,再此后,便是这段不堪入目的回忆。
白茸比他想象的平静许多。
“我是您点化而生的吗。"她乌润的眼眸看向他。
若化说:“你是自己生出的灵智。我只是应天而行罢了,算不得点化。”
他怀念地说:“当年,曾是我教会的你这些。”
他指的是制药和调香。
遇到天阙以前的甘木,很是单纯,日子无拘无束,快活自由,丝毫不通男女情爱,自然也不会因此伤心难过。
之后,她在化露池边遇到了那个男人,彻底结束了从前的日子。
都说甘木是天阙命中注定的劫,若化觉得,天阙又何尝不是甘木的劫。
只是因为化露池边的惊鸿一瞥。
就开始了他们生生世世的孽缘,互相伤害,纠缠不休。
“你曾居住过的宫殿现在依旧空着,定期有仙童打扫。”若化温和地说,“你离魂归位后,可以重新来这里居住。”
白茸轻轻嗯了一声,对这些往事都毫无记忆。
“还有一事,我需要先告诉你。”若化说,“这一次之后,作为白茸的你,便真的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你的性格和模样,都会产生一些变化。”
作为白茸的她,随着她对那个男人曾有过的激烈的爱恨,或许都会一起烟消云散,再也不复存在。
白茸轻轻点了点头,没有犹豫。
她与若化说了今日新调的香,安安静静,说的若无其事。
“可以再增一钱芜白。”若化听完她的方子。
白茸思索了一番,点了点头。
她肺有旧疾,做的这香方清咳利肺,任何医师都看不出端倪。
如今她已开始用了两月。
她给这药香留下了一处引,便是伽楠。
“你确定要如此?”若化最后问。
“你腹中孩
() 子。”若化最后看了一眼她的腹部,“只有你有资格决定是否留下它来。”
“如今形势很严峻,他性情偏激,一条路走到底,是不可能愿与仙界议和的。”若化顿了一瞬,“有他的血脉的孩子,未来注定是风暴的中心,或许也是因为我有私心,你不愿意留下这孩子,我觉得是个明智的决定。”
白茸只是安静地看向远处水天相接之处,莲叶下的水波,泛着淡淡的金。
“我没有资格将它带来这个世界。”她说。
“孩子,应该是被父母的爱孕育出来的。”
而不是仇恨与强迫的产物。
她的手轻轻抚在腹部:“我与它的父亲,已经隔着不可能了断的血仇了,今生都不可能化解。它来到这个世界,也只会受苦,我不愿见到如此。”
她和沈长离之间,隔着那么多血淋淋的人命。
她夜夜陷入梦魇,看到那些无助的人,在哀嚎哭喊,让她还他们的命来。
只可惜,沈长离把她看守得过于严实。
她实在弄不到藏红,否则,用不得这么麻烦。
好在这一具身体实是已经被折磨得凄惨不堪,千疮百孔,用她如今的眼光来看,要落掉一个孩子,实在是太简单不过。
从梦境中醒来后,外头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拔步床上罩着锦帐,她睁开眼,定定看着上面的花纹。
听到外头若春正在说话:“姑娘今日似有些困乏,已经睡下了,需要奴婢去叫姑娘么?”
沈长离在外行军,会用水镜与她联络。
只是没想到,今夜这么晚了,他竟然还会找她。
白茸闭着眼,装作没有听见。
她隐约听得沈长离的声音:“不必了,让她睡吧。”
……
男人收起了水镜,重新往营地方向走起。
方才。
他见漫天星斗,映照在溪水里,璀璨得像一道银色的河流。
竟忽然生出了想让白茸看看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以前好像答应过她,要带她去看遍三界美景。
沈长离不想再想下去了,他太阳穴有几分刺痛。这些莫名其妙的感应,总可以让他很不适。
女人怀孕后,似乎都会要嗜睡不少。
这一次他需要在外一两月,待他再回去时,差不多就是预产期了。
青丘战况一直焦灼,如今妖军的大部队算是在此已经生根,他预计在明年五月,开春后的雨季,正式开战。
最重要的是,大量的雨水,便于他破开青丘的护族大阵。
沈长离刚回了帐子,见宣阳走来,朝他行礼:“王上,仙界的禄日星君来访。”
禄日出身很高,是当今仙帝的亲侄子,这一次,他的来访是什么意味,不言而喻。
帐篷中,沈长离的幕僚,和现在负责青丘战事的妖将,虎妖和目都到了场。
禄日生得一双笑眼,看着极为
和气。
见他进来,他行礼说:“见过龙君。()”
沈长离不喜欢繁文缛节。
辛云代替他说了:“不知仙君现在来访,有何贵干??()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上一次,你前辈若化神君已经来过,我们意思不变。”
谈和和撤军都是不可能的。
禄日笑着说:“我们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想请龙君回仙界一趟,去诛仙台——验查身上魔气。”
帐中安静了一瞬。
沈长离表情很平静,并无任何变化。
辛云说:“三界并立,并无高低之分,我印象中,仙帝也并无对妖主直接下命的资格吧。”
禄日不卑不亢:“确无,这并非命令,我也不是有意冒犯,只是,你们应该都清楚,仙体染上魔气,尤其是龙君这般强大的仙体——事关三界安危,还望龙君可以配合。”
魔界是三界的影子,三界产生的污秽和恶意尽数聚集于此。
“若是龙君在诛仙台通过了验查,证实了身上并无魔气,我们可以为此道歉,并且撤兵,发誓永生不再干涉妖界。”
辛云嗤笑了声,这是装都不装了。直接承认自己做了手段,私下给青丘派了援兵。
帐篷内,众人视线都落在了沈长离身上。
他瞧着半点不似入魔之人,双眸清明。
沈长离轻笑:“我看,仙界此举,倒像是想迫我入魔。”
“不知你们是真想查验魔气,还是——想再度收回妖界版图?”
被他那双清而冷的眼这样看着,禄日心中一凉。
仙界需要香火,人间香火一直鼎盛,妖界信仰却不一统,因此,多年前,天阙即将统一妖界时,仙帝便设了蟠桃宴,邀他去了仙界,随后,在化露池边遇到了甘木神女。
天阙陨落后,妖界千年无主,其中弯弯道道,大家都心知肚明。
沈长离有天阙的记忆。
沈长离说:“孤有控制自己的能力,暂时不需要你们操心。”
他语气里含着淡淡的讥诮,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送客吧。”宣阳已经起身,要送走禄日。
“慢着。”禄日顿了一瞬,“既是如此,龙君可否给仙界返还私自扣押下的神女神魂?”
辛云忍不住说:“什么上神女?你疯了吧?”
禄日不卑不亢:“便是如今被龙君强行抢走,藏于宫中的那一位。”
沈长离简短地说:“她不是什么神女,她现在是我的妻,腹中怀着我的孩子。”
方才他像是一块冷淡的冰,几乎感觉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如今,他眸底真真正正升腾起了煞气。
禄日说:“希望龙君不要执迷不悟,重蹈千年前的覆辙,自古仙妖殊途,神女注定是……”
他话没说完。
随着一道强烈的寒光闪过。
他心口一寒,下意识睁大了眼,难以置信看着自己胸前。
() 禄日的护身仙诀压根挡不住这猝然的一击。
“滚吧。”沈长离站起身,暗金色的瞳孔平静凝着他。
龙有逆鳞,他的逆鳞是什么,显而易见。
那一颗心被他重新扔了回去。
禄日双手发抖,捧着心,从创口按了回去,立刻腾云消失了。
帐中久久无人说话,依旧弥漫着一点淡淡的血腥气。
沈长离说:“她只是白茸。和其他人都无关。”
他手指上沾了血迹,正用帕子擦过。
他用来擦手的帕子,纹样绣得精细绵密,一角绣着一个离字。
他一双手生得白而修长,干净漂亮,无名指一侧点着一颗小小的红痣。谁知道,便是这双看似秀气的手,方才陡然暴起,硬生生掏出了一颗心来。
眼见帕子上沾了血迹。
他微微皱眉,走出了帐篷,在溪边,用化开的雪水洗濯干净了帕子,又施了个清洗诀,帕子恢复了一尘不染。
沈长离贴身物品从不假于人手。在外行军时,他也不需要任何人服侍,都是自己收拾。
他身上那点人间世家子养出来的举重若轻的傲慢,即使现在也很是明显。
辛云随了上来,笑着说:“王上哪日改去当个刺客,也是一流的。”
华渚去踹辛云:“你说什么屁话?王上还需要亲自去刺杀谁吗。”
这样的身手,确是人间修士才有的,妖界的妖兽,许多只是凭借本体的强大来战斗。
沈长离垂着眼,收起了那帕子,淡淡说:“说不定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品味出了这话的意思之后,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瞠目结舌。
他从前便不喜欢在金銮殿的生活,无论是作为人间帝位还是妖君的位置,他都不怎么喜欢。
他性子冷淡,习惯了离群索居。比起如今在妖王宫,他甚至更喜欢从前青州的葭月台。
到时候,待时局平定,孩子也生下来了。
他也可以多些时间精力陪着妻孩,去兑现自己以前许过的诺言。
白茸显然也不喜欢在宫中的生活。
只有宣阳性格稳重些,没说什么,辛云方才只是随口一说,现在像是半天云里一炸雷,炸得他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
他之后想退位吗?
费了那么多心力,完成了天阙统一妖界的想法,之后却不打算继续坐这位置,那这位置给谁来坐?
除去沈长离,他想不到还有谁可以压住这位置。
沈长离说:“先不用管了,还早。”
目前青丘形势还需要僵持一阵子。
他对之后,也只是有了个大致的计划,要逐渐落实还需要时间。
现在也只是给心腹先透个底。
满天星斗之下,灼霜正安静候在帐篷外。
两个男人,身形容貌几乎一模一样,曾经的灼霜刚入人世间,对人情世故几乎都不懂,只是机械地
模仿沈长离,如今过去了几百年,他已经入世了,模仿他几乎惟妙惟肖。
”主人。”灼霜明白他有话与自己说。
沈长离说:“等到明年,你也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灼霜曾是他的本命剑,像是他的影子,与他心念互通。
几年前,沈长离已断开了他和灼霜的剑魄连接。
自己的本命剑灵,说放便放,这样的大方和不在意,也很是少见。
灼霜习惯了听命,他问:“为何?”
离开沈长离之后,他也感受不到他如今的状况。
“我已寻了其他的新剑。”沈长离并不喜欢解释。
“待我离开了王都。”他说,“你也早早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宣阳听到了这一场对话。
宣阳和灼霜交好,因两人都是刀剑所化,性子也有些相似。
“他愿意这样放归你,很少见。”宣阳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灼霜可以如今这般的灵性,大部分都得益于沈长离,剑是剑修的灵魂,宣阳忽然想起,自己似乎确实很少见沈长离握过剑了。
他性格很偏激,对自己要求严格,若是不觉完美,甚至愿意自毁。
沈长离当妖君这段日子,灼霜便是他的影替。
他明白,沈长离说想退位,或许并非心血来潮,而是真正的决定。
……
沈长离走了一月了。
前线不断有捷报传来,他去了前线后,战况似被扭转了许多。
只是白茸不怎么关心这些事情,依旧窝在自己的寝宫,做自己的事情。
不知不觉便到了年关。
这一日,风雪异常的大,宫中开始分年礼了。
汀兰宫似分了不少,连带着服侍她的下人,也都收获颇丰,春如欢喜得不行,白茸不怎么在乎,她甚至没有去仔细看,分了什么给自己。
外头风雪呼啸。
白茸坐在案几旁,正绣着一件小兜,颜色是很喜庆的红,图案是一只小小的龙。
案几上摆着一副没画完的画。
身后房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他进来了许久,站在她身边看了许久,白茸却依旧没发现,依旧在做着手头事情。
长身玉立的青年披着雪白的狐裘,清冽的眉睫上,原本还沾着未化开的雪,如今被室内暖光一熏,都化开了,湿润润的,显得整个人更加清雅秀气。
和很多年前,她在青岚宗惊鸿一瞥时,见到的青年几乎没有变化。
白茸没回头,依旧继续手里活儿L。
她身子一轻,被他抱起,放在了自己膝上:“这又是在做什么?”
“给溯溯做些衣裳。”她说。
“用不着你做。”他冷淡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到时候,会有许多人给它做。”
白茸揉了揉眼:“不做这些,我也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
被终日困在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
那一幅画也是沈长离要她画的,因为很多年前,沈桓玉生辰的时候,她曾赠给他一幅画,后来,那幅画被他亲自扔了,她背地抱着画哭了很久,哭到眼睛都肿了。
白茸没想到他还记得这幅画,说今年生辰要她补一副。
白茸总有种奇怪的错觉,似乎之前有过的,他都要再要一次一般。
沈长离不做声。
他狭长的眼尾略微上扬,瞧着人时,清凌凌的,很有压迫感。
“白茸,你以前,是如何迎接你出远门的夫君的?”
他看似漫不经心问。
或许因为刚从战场上回来,他身上虽然没血腥味,那股战场上凛冽的杀伐之气依旧残余着。
虽然语气不同,说的也隐晦,她却明白。
曾经的沈桓玉,也喜欢这样和她讲话。
她如今只觉得很疲惫。
他们没有拜过堂,和她拜堂的人是九郁,不是沈长离。和沈长离拜过堂的是楚挽璃。或许还有他后院中那些数不清的妃子。
他根本不是她夫君。
只是她没说出来。
现在大部分时候,她都很麻木,没有开心,也没有悲伤。
她想起自己计划,僵着身子,尽力克制自己情绪,勉强朝他怀里靠了靠。
他很自然地搂了她,随手在她鸦青的发上插了一个什么。
白茸才看清楚,原来是一支雪白的簪子,上头镶嵌着出青丘珑海的红玉。
春如满脸笑容,手中正捧着一个花瓶,其中插着一束洁白鲜妍的花束。
沈桓玉以前有给她带花的习惯,他行走在外,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他觉得她可能喜欢的,都会给她带回来。
只是,白茸记得那一束花,沈长离曾当着她的面,把这花送给韶丹过。
见她克制不住地兴致缺缺,他兴致显然也弱了下来。
室内气氛又沉闷了下下去。
“可以把这个松开吗?”她指着自己脚踝上的链子,“我不会跑,摩着脚踝实在很疼。”
这几月,暗卫给他汇报过,她一直很是安静,在宫中做针线活,看看书,养养花,偶尔调香,很安分。
撞上她温柔乌黑的眼,沈长离半晌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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