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2/2)
这孩子即便如寻常学童穿着一样的衣裳,却是神色傲慢,看着不可一世的样子,周遭更是簇拥了好几个学童。
他看向苏轼道:“六哥,这人可是程之元?”
他觉得这人可配不上自己喊他一句“表兄”。
苏轼点点头。
苏辙正色道:“这里是北极院,又不是程家,我们也是与他一样交了钱进来念书的,为何要避着他?”
“我们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我们怕了他,越是会欺人太甚!”
他径直迎了上去。
苏轼担心他受欺负,也跟了上去。
程之元一看到苏
() 轼就面露讥诮,再看到他身边的小豆丁,脸上更是笑意更深,与身边的几个学童道:“哟,这不是我那苏家表弟吗?”
“先前他不是像过街老鼠似的灰溜溜回去了吗?怎么又来了?”
“叫我说,苏家如今不比当初,还有银子给他读书?还不如与他祖父一样,早点回去种田吧!”
“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他爹直到如今还没中进士,难不成还能指望儿子中进士?真是笑话!”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身侧的几个学童更是连连附和。
苏轼脸色沉沉。
在任何人心里,自家父母都是天底下最好最厉害的,哪里会任由着旁人中伤?
他第一次听到这等话时,自是忍不住,以一敌众,上前与程之元等人扭打在一起。
最后的结果是显而易见,张易简道长当众斥责了他一顿。
一来是苏轼动手在先。
二来是程之元等人并未挑衅苏轼,而是几个人说闲话,算不得大错。
程之元算准了寻常人都忍不住,如今是故技重施,想将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赶出天庆观。
苏辙身体里装的是成人的芯子,一眼就看出程之元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握住苏轼的手,低声道:“六哥,你别冲动。”
“若一冲动就上了他们的当了!”
苏轼气的小脸通红通红,颤声道:“可是,难道就任由着他们这样污蔑爹爹,污蔑我们吗?”
他的话音刚落下,他们兄弟两人又听到不远处传来程之元的声音:“……啧,我那姑父真是有意思,自己进士考不中,却望子成龙,将苏轼送到书院来就算了,连三四岁的小儿子都不放过!”
“啧啧,真是好笑!”
“望子成龙也不是这样的想法的,三四岁的小娃娃,指不定哪天念书时尿裤子了,难道还能指望他学出个什么名堂吗?”
苏辙像没听到这等话一样,也鹦鹉学舌起来:“六哥,你听说了吗?大舅舅家才添了个表弟,这孩子叫程之祥。”
“虽说小表弟才刚出生,可极得大舅舅喜欢,说是他出生时天边满是祥云,故而大舅舅才会给他取个这样的名字。”
“不光如此,更有得道高僧替小表弟算过,说他以后定能有大出息,大舅舅喜欢他得很。”
“我还听说大舅舅不光喜欢他,还喜欢他的生母魏小娘,如今给他们母子几个置办了不少家当了……”
这话,他是听程氏与常嬷嬷闲话时说的。
他记性好,这话听了一遍就记下了。
苏轼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听这话就会过意来,知晓苏辙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忙接话道:“是啊,我还听说大舅舅有心将程家的家产都留给他们母子几个。”
“说起来大舅母与表兄们真是可怜。”
“我们苏家虽不比程家富庶,但却是家宅和睦,团结一心,爹爹更是常说家和万事兴……”
这下,脸色涨红的那个就变成了程之元。
别人不清楚,但他却是知道的。
自当初他娘怂恿他二婶娘前来苏家套近乎后,他爹娘就大吵了一顿,本就感情不大好的夫妻两个是渐行渐远,更是叫魏小娘钻了空子。
至于他那刚出生不久的小弟弟,的确被爹爹程浚捧在掌心。
只是他是个要面子的,更得兄长程之才教导家丑不可外长,在外直说爹娘恩爱,自己颇得家中看重。
如今与他交好的一众学童虽大多是因他出手阔绰,但一个个还是忍不住发问道:“程之才,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你不是说程相公很看重你的吗?”
“你爹娘感情真的不好吗?”
“若到时候程相公将家产都留给了魏小娘他们,你该怎么办啊……”
几个学童围着他是连连发问,惹得程之元脸色铁青,丢下一句“他们瞎说”,就落荒而逃。
苏辙见状,更是乘胜追击起来:“他撒谎了!”
“我娘可是大舅舅的亲妹妹,常嬷嬷更是程家的家生子,当年她跟着我娘出嫁时才被外祖放了奴籍,在程家还有好些亲戚。”
“我的话还能有假嘛?”
几个学童顿时就七嘴八舌起来,一个个直说怪不得当初程之元刚入学时只有他大哥送他来,并不见程相公……
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笑嘻嘻走了。
不远处的张易简道长一直注视着这一幕,并未多言。
站在他身侧的清风子却不解道:“师傅,这次的事我依旧装作不知道吗?”
“先前程之元屡屡带人欺辱苏轼也就罢了,如今却连不到四岁的苏辙都不放过,我实在不懂您为何要这样做。”
北极院有数百学童,光靠着张易简道长一人自是教不过来的,观中更有许多博学的道士协助他一起授课,清风子就是其一。
张易简道长微微一笑:“当初我当众斥责苏轼时,你已是心中不解,却挨到今日才将这话问出口。”
“凡事皆有两面,人生来聪慧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苏轼聪明过人,来日锋芒初露,定会惹人嫉妒,愤恨,甚至陷害,若他连这等小事都不能解决,即便学富五车,却也会沦为平平之辈。”
清风子这才恍然大悟。
有些话,张易简道士更是没说出口。
他虽觉得苏轼聪明更甚苏辙,但经此一事,他断定苏辙以后前程定会远盛苏轼之上。
读书科举,埋头苦读就够了。
可入朝为官,则是复杂许多。
他的心思与考量,苏辙与苏轼两人自不会知道,两人如今只顾着高兴了。
苏轼眼里是亮晶晶的,即便带着苏辙在院中闲逛,依旧不耽搁他高兴的手舞足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程之元面上那样的表情了。”
“他真是活该!”
“我看他以后还怎么猖狂的起来
!()”
苏辙嘴角也是微微带笑。
他虽知道这样议论是非是不对的,但这件事却是程之元不对在先,他们也是被迫为之。
兄弟两人在院中逛了逛,又在观中走了走。
苏轼一会带着苏辙去看院中的柿子树,一会又带着苏辙去看了观中的海棠果,最后更要带苏辙去后山看看:“……八郎,后山有几棵山楂树,等到秋天我们就能有山楂吃了。→()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樱桃煎好吃,你说这山楂能不能做山楂煎?”
说着,他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道:“不过山楂煎肯定没有樱桃煎好吃的!”
苏辙无奈摇摇头,是哭笑不得。
比起苏轼来,他很快就接受了天庆观的日子。
书院中十人住一间房,五人睡一个大通铺,每日起床灭灯都是规定了时间的,灭灯后不可言语。
用饭时分餐而食,若是不够可要再去打,伙食虽不算好,但起码每顿都是有肉菜的,甚至每日还有果子吃。
院中把这些学童分成了五个班,不以年纪划分,却是以学问划分,分为“甲乙丙丁戊”五个班。
毕竟好些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并未启蒙过,并不识字,道士们要先给他们启蒙。
苏轼被分在了“丙”班。
按理说,苏辙该是被分在“戊”班的,可苏轼却找到了张易简道长,表示他们兄弟两个想在一起。
苏轼先是将苏辙夸了又夸,表示愿意与苏辙一起在“丁”班。
一来是苏辙也就认识几百个字而已。
二来是程之元等人也在“丙”班。
谁知张易简道长却将苏辙与苏轼两人都放在了“丙”班,更道:“……你不是说苏辙向来聪明吗?既是如此,想必‘丙’班的课业他也是跟的上的。”
苏轼:???
苏辙:???
也就是说,他再次躺枪了?
兄弟两人出来时皆是垂头丧气。
原因很简单,“戊”班教的是孩童认识启蒙,“丁”班教的是《百家姓》、《千字文》、《童蒙训》等一些浅显易懂的读物,而“丙”班则已开始学习《论语》、《孟子》、《书经》、《诗经》、《易经》和三礼(《礼记》《仪礼》《周礼》)、三传(《公羊传》、《谷梁传》、《左传》)、《春秋》等书。
当然,想要考中进士不是将这些书籍死记硬背就行的,而是以这些书为科举之根基,继而发散,所以对这些书籍要了解的十分透彻。
苏轼想的是就算弟弟聪明,可这么多书要记要背,他哪里受的住?
而苏辙想的则是,自己不过三岁出头,就要被这应试教育迫害了吗?
兄弟两人是长吁短叹。
可就算如此,他们刚回去,清风子就已差了小道士将苏辙所需用书送了过来。
这些书整整齐齐码在桌上,毫不夸张的说,简直比苏辙整个人都要高。
苏辙见状,又是长长一声叹息。
() 一旁“丙()”班的学童们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这些学童中大多是七八岁的年纪,甚至还有十来岁年纪的,再过上几年,都能成亲生子,如今他们中混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这叫他们心里如何好受?
程之元先前叫苏辙当众落了面子,本就怀恨在心,如今更是率先挑事道:“呵,真是好笑,有些人凭着家中与道长的交情就能走后门,这叫我们这些勤学苦读考进‘丙’班的人如何自处?∵()∵[()]『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就你这乳臭未干的小毛孩都想进‘丙’班?就等着下月底考试垫底吧!”
各班考试一季度一次,考试不合格者则依次下刷,许多无心向学者被分到“戊”班若态度不改,则会被劝退。
不过,一般学童都是好面子的,真有那等七八岁的知晓自己要去“戊”班念书,自己就卷了铺盖灰溜溜回家去了。
不得不说,张易简道长这法子甚好,将进学的机会都留给那等一心向学之人。
随着程之元话音落下,不少学童都纷纷附和起来。
苏辙却是神色不变,正色道:“你是觉得道长不公允吗?”
这……这等话,程之元可不敢随便乱说的。
不说张易简道长桃李满天下,就说院中就有不少勤奋好学的贫寒学子,他们一个个受张易简道长恩惠。
只要程之元敢点头称是,那些学童就敢讨伐他。
程之元声音低了些,“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苏辙,我知道你聪明,可你年纪尚小,‘丙’班那么多课业,你哪里受的住?我看你连书本上的字都认不全吧!”
苏辙环顾周遭人一圈,眼神最后落于他面上,淡淡道:“这些事就不劳你操心。”
“道长这样做,想必自有道长的缘由。”
“若我没记错的话,想当初你与我六哥一样,刚进书院念书,经道长考问后就被分在了‘丙’班,那时你为何没说道长不公允?”
他是听苏轼说起过的,程之元已来天庆观一年有余,却一直在“丙”班倒数,没能进去“乙”班。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在程家,程之元日日有人盯着,有人督促他上进,但是到了天庆观,一切都是要凭自觉,程之元到了天庆观就像是放飞的小鸟似的,这心思哪里会放在学习上?
比起天资过人,认真、好学、勤奋却是漫漫长路上更重要的品质。
他笑了笑,更是继续道:“北极院规矩是道长定下的,无一人例外。”
“若我在九月底考试中不合格,自会被分到‘丁’班中去,若再不合格,则去“戊”班……你有时间考虑别人,还不如多考虑考虑自己吧。”
他这话一出口,果然无人再多言。
程之元更是冷冷道:“我倒是要看看到了下月底,你还会不会像今日这样死鸭子嘴硬!”
所有人都不看好苏辙。
就凭着苏辙认识的那区区几百字,想要通过张易简道
() 长的考试,简直是痴人说梦。
甚至连苏轼都是这般想的。
到了用晚饭时,一向胃口极好的苏轼却是半点胃口都没有。
苏辙将碗中的辣菜饼夹了一个到苏轼碗中:“六哥,你怎么不吃?”
这辣菜饼是用芥菜为馅料的面饼,虽说如今并不是吃芥菜的时候,春日观中道士采摘了许多芥菜晒干留着别的季节吃。
晒干的芥菜极有嚼劲,馅料中又加了七分肥三分瘦的猪肉,最后炕着吃。
这辣菜饼一口下去,外壳酥脆,里头的馅料直流油,可谓院中学童最爱的菜肴之一。
苏轼一向很爱吃这辣菜饼的。
但如今他却是微微摇头,叹气道:“八郎,我实在吃不下。”
“你说,等到下月底,你被分到‘丁’班事小,到时候程之元指不定怎么笑话你了!”
苏辙咬了一口这辣菜饼,好吃的他直点头,更是含糊不清道:“六哥,难道你也对我没有信心吗?”
“别人不相信我,难道你也不相信我?”
若换成从前,他定会藏拙一番,毕竟早日暴露自己,张易简道长与程氏等人只会对他寄予厚望。
他哪里舍得叫长辈与师长们失望?
但如今不争馒头争口气,他得叫程之元好好看看,他们苏家三房可是有两个文曲星了!
苏轼仍在长吁短叹,苏辙却已三口并两口将自己的饭菜吃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六哥,你快点吃,吃完了你还得教我认字了!”
“要不然明天师兄上课,我哪里听得懂?”
苏轼瞧他这般信心满满的样子,想着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也跟着三两口扒完饭,就与苏辙两人率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