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2/2)
自古君命不可违,赵王如今要逼他们离开邯郸,他自是无可奈何,但若非这秦人煽风点火,君王又岂会下此荒诞诏书?
他正要怒气冲冲再骂秦人之无耻,却听蒙恬一脸正色道,“李太公请息怒,我此番是奉命前来接各位与李将军相聚的...郭开设下奸计陷害李将军,赵王前些日子便派出赵葱前去杀他而代之...”
李玑闻言身子猛地一晃,面色苍白起身拉住他的手臂道,“什么!?请快与老夫细细讲来!”
他知道,赵葱前些日子,确是带兵出城了!
....
而另一边,带李牧出逃的李信一行人却遇到了大麻烦。
在他们走后不过三个时辰,便有四万前往各县修渠的士卒回到了代郡,如此一来,被红彤彤的煤块烫得哇哇大叫而迟迟未出发的赵葱,便立刻命刚回郡衙的庞钟带他们前去追杀李牧。
这些边地士卒,与常年追随李牧的贴身侍卫不同,他们是朝廷从庶民中征来的平民,虽然敬慕李牧,却远未敬慕到愿赌上全家性命的地步。
是以,奉命追杀李牧的,正是他昔日的四万同袍。
而李信一行人眼前的麻
() 烦,除了身后赶来的追兵,还有前方因浸泡多日而骤然坍塌的山坡——眼前,可容三车并行的逃生之路被堵住了,莫说马车无法通行,便是人也无法跨过堆积成山的泥石走过去。
李信边命人快速搬挪路上的泥石,边劝李牧带着侍卫们先寻个地方藏身,如此,纵便赵军追来,只要当事人不在此处,对方亦无法笃定,商队便是救走李牧之人。
李牧却指着车上的嫣红血迹,摇头道,“不成,赵葱此人心狠手辣,向来是宁肯错杀不肯错放的,加之我等此番皆受了伤,便是逃也逃不远...()”
他靠着车窗旁又侧耳听了一遍,后方似乎隐有脚步声响起!
便一把揪起李信道,“此刻抢路已来不及,但你们不必随我送死!那狗贼要杀的是我,只要我留在此地,你带众人去寻地方藏起来,他定不会分神去搜寻,快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李信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叔父,万不可如此!莫要急,待我好生想个法子...”
二人正争执不下之时,却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俱是猛一回头,这就追来了?
哪知,李牧定睛一看,来的却是乌泱泱一大群短衣褐裳的代郡百姓,他们扛着石锄铁锹提着筐篓,正在雨水中疾奔而来,不由有些疑惑。
打头的中年男子见到他,却急忙朝身后众人挥手道,“二三子,快停下!李将军果然被滑坡泥石堵住了...快,我们来给李将军磕个头,再快些给他挪路!”
李牧在代郡多年,又时常率军队帮百姓收割粮食牧草,许多百姓都见过他,记得他的音容笑貌,他在郡中被认出是常有之事。
说着,也不待李牧反应过来,众人便匍身于泥泞的路上对他跪下,李牧忙上前劝他们,这些百姓却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快速爬起身来匆匆举起工具,加入了秦国精兵的抢路队伍,无一人再开口。
不多时,众人身后的道路上,出现越来越多飞奔而来的百姓,他们皆是一言不发,便扛着工具去挖那挡住前方道路的泥石。
李牧忙上前拉住一人想问缘由,对方却指着他的左臂,言辞恳请地劝他快些回马车歇息,他们很快便能将路打通了。
说完,这百姓便将篓筐里的泥石提去倒在后方数十米处。
李信看着他们全将这些泥石挑着、提着倒在后方的道路上,不由得眼睛一亮——这些百姓,是想帮他们拦住身后的追兵!
他忙吩咐精兵也这般倾倒泥石,又挽起袖子加入了这场烈火朝天的无声战斗之中。
李牧和被救下的二三十名侍卫,因受了伤被众人劝了回来,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场景,这些先前厮杀时毫不畏惧的七尺男儿,此刻却渐渐红了眼眶。
这些百姓,定是听闻到风声了,才会特意跑来帮他们。
正如他们所料,代郡百姓确是听见这消息,才匆匆从田间河渠家中四处赶来的,他们担心近日暴雨之下,将军会被这两日新滑坡的泥石堵住去路,。
但李牧等人不知晓的是,这些百姓能这般及
() 时得到他要逃跑的消息,还是赵葱派人快马加鞭四处通报的呢。
因为,他带来的精卫大半被煤石烫伤,又发现郡衙前数道马车辙迹,估摸着对方人手不少,自己手下这几十个侥幸没被烫的,纵便追去亦难杀掉李牧。
是以,他索性马上派他们以新郡守的名义,前去警告各处百姓:一旦发现李牧反贼,便当即刻将他捉来郡衙或当场杀掉,若有敢窝藏罪徒者,全家死罪!
可他哪里知道,这些百姓不懂朝堂争权夺势之事,也不懂李牧为何好端端的要“谋反贪墨”,但他们会凭借本能的良心去判断——
李将军是数趟从匈奴铁蹄下,救了他们全家的大恩人,更是这回洪灾中,一趟趟真心拯救他们性命与财产的大善人,这回商队进城,李将军还买下宝贵的秦国黑煤与草药,派人家家户户分发一些...这般好的将军,纵便他真谋反贪墨了,又是甚么十恶不赦之事?又干他们庶民何事?
他们只知道,新郡守要追杀李将军,世上坏官这般多,为何一个好官却要死?他不该死!
而今岁粮食只收了一成,朝廷又绝不会管他们半分,他们这些活活等死之人,还怕甚么全家死罪?
所以他们一路狂奔,一路邀请沿途亲友乡邻前来,便是想设法助李将军顺利逃跑,纵便对方没遇到滑坡顺利逃了出去,他们也能寻些泥石来挡在路上,让新郡守的人马过不去。
在数千名百姓与秦国精兵的沉默合作下,半个时辰不到,他们面前的泥石山堆,便被搬到了身后。
李牧上前深深行了一礼,“诸位今日之大恩,李牧没齿难忘!还请二三子勿要忧心粮食之事,我此番前往咸阳,一是为逃命,二是为求秦王开恩,给我代郡万万民一条活路...”
话音未落,这些累得满头大汗的百姓,却纷纷挥起手来,他们目露不舍却又坚定催促着,“请将军快些走吧!走得远远的,只有您活着,我们才有盼头啊,快走吧...”
李信也悄悄揩了揩眼角,又笑着问这些百姓堵了后路,却该如何回去?若被发现该如何是好?
百姓们指着一旁的山,对他行礼道,“壮士,我等可翻山回去,不过多耗些时辰罢了,不会被发现的,还请壮士护送我家将军早些去咸阳...”
李信看了看万分不舍的李牧,又看了看重新上车套马的精兵们,遂拱手道,“大恩不言谢,请各位勿要因今岁歉收而做出自弃之举,放心,有我家秦王在,二三子绝不会受饿,后会有期!”
说着,便一把拉过李牧上了马车,大喊道,“继续前行!”
身后的百姓们站着看了许久,直到长长的车队彻底消失在眼前,才抹着眼泪结队翻山回去。
依然沉默的人群之中,他们原本绝望等死的心情,却因方才二人之言,纷纷涌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若秦王真能送来粮食,该有多好!
虽然他们清晰地知晓,秦国之王,又岂会管赵地之民?但他们纵便有美梦可做,亦是极好的。
...
正值八月金秋时节,秦国各地之喜庆场面,与赵国北地的戚风惨雨截然不同,只下了四日暴雨便被君王“祈祷”止住的秦国,已开启热火朝天的秋收农忙。
农忙时节,无论是各地煤场,还是咸阳工坊皆是要照例关停的,大伙今年都洋溢着无比欢快的笑容,麻利地忙碌在金灿灿、白绵绵、红彤彤的田间地头——金灿灿的是稻,是麦,是玉米,白绵绵的是大朵大朵的棉花,红彤彤的是辣椒。
还有那埋在地下的花生、红薯与土豆...想到这里,大伙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些高产新粮食,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呢?
棉花与辣椒是分茬成熟的,能陆续摘上好几趟,而其他的作物多是一趟收完的,故而各郡县长官将采摘不同作物的、拾捡麦穗稻穗的全分了工。
而治粟内史根据去岁的经验,又早早劝君王下了一道诏令,让各地早些收割稻麦菽,晚些再收玉米——他发现,晚个十来日收的玉米疙瘩,那些细密的干瘪颗粒便会鼓囊起来,如此一亩之田,产量便能多上几斗。
此刻,日暮时分的章台宫中,刚练完五禽戏的嬴政换了身袍服,正端坐于紫檀木高桌前,含笑翻看着各地传来的秋收喜报,殿中随侯珠的亮光映在他眼里,衬得他的眸光璀璨而热烈。
半晌,他放下手上的奏章,边想着今岁将有何等巨量之收成,边唤了声“蒙恬,研墨”,身旁的蒙毅便应声上了前。
年轻的君王听着与蒙恬不同的严肃嗓音,心情甚好的他便抬头看着对方,笑道,“蒙毅,往后寡人若再唤错名,便亲自为你做伐柯人,可好?”
在君王戏谑的目光中,蒙毅的脸庞虽以飞快的速度迅速被羞涩染红,他手下研墨动作却仍是不疾不徐的,声音也仍是严肃而庄重的,“回王上,按律,臣如今不过三等簪袅之爵,是担不起一国之君来做伐柯人的。”
嬴政见他一板一眼之性子,与蒙恬截然不同,便爽朗笑道,“无妨,那寡人便将你升至左庶长?”
这话,终于让沉稳的蒙毅瞬间破了功,他急忙绕到殿前跪下道,“王上,此事万万不可!按律,诸般奖赏皆需有功可依,臣并未立下一跃而升至左庶长之功!”
嬴政看他的目光便含了几分赞赏,若换了旁的年轻贵族子弟,必会趁着这半真半假之承诺欣然领恩,但蒙毅却毫不动心。
怪不得神画之中,蒙恬前去军营历练后,他会选择蒙毅来担任内史。
此人刚正不阿,敬秦法而守秦法,正是君王身旁该亲近之人。
他亲自上前挽起蒙毅的手臂,郑重道,“既然你不爱爵位,可愿担任章台宫内史?”
蒙毅眼中登时闪过一丝欣喜之光,下一瞬却摇首道,“多谢王上赏识之恩!但臣身为昆弟,绝不能趁阿兄不在便抢了他的官职,此乃不悌之举。”
蒙恬被打发去邯郸后,君王便命人将他从煤场,召至章台宫代为履职,但他并无鸠占鹊巢之心。
风姿俊逸的君王便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寡人
见蒙恬有将帅之才,待他此番回来,准备让他进军营历练...”
蒙毅闻言,登时大喜不已,忙朝君王认真致了谢,莫看阿兄在这章台宫行事颇为周全,实则他早就盼着子承父业了。
这时,殿门处一道小炮仗高呼着“父王,您最爱的宝贝又来啦”,小人儿转眼便被疾步下殿的君王稳稳接到了怀中,蒙毅急忙回到殿上继续研墨。
他暗暗琢磨着,宝贝?珠宝与贝壳,着实是贵族珍爱之宝物,九公子倒挺会造词的,既是王上之宝,又是王上之贝...
长身玉立的君王温柔抱着明赫站在殿中,伸出温润的手掌摸了摸小家伙的短发,又是满头大汗。
遂无奈取出棉帕轻轻为他拭去,小鼻头上,脸上,额上,发间...他边拭边温声道,“往后跑慢些,可记住了?出些汗倒无妨,寡人总忧心你摔着了。”
这份担忧,自然是小崽专属的,前些日子,他听闻隗状那长孙摔掉了一颗牙,却是半分也不心疼的。
明赫笑嘻嘻仰头亲了亲父王,承诺绝不会让自己被摔到,便认真趴在他衣袍上,深深吸了一口松木冷香,这熟悉的香味总让他很安心——这辈子的他,也是有父亲疼爱的孩子了!
嬴政将棉帕递给宫人后,见小家伙已抬起头,正皱着秀挺的小鼻子,乌溜溜的大眼睛巴巴看着他,一脸苦恼道,“父王,孩儿担心这趟蒙恬若接不来李将军的家人,他往后还会被赵国拿捏啊...甚至以他的性子,可能还会重新自投罗网...”
蒙毅闻言,奇怪地瞄了小家伙一眼,九公子从未见过李牧,怎知晓他是何等性子?
嬴政忍不住伸出手,又戳了戳他圆乎乎的脸颊,笑道,“你且放宽心痛快与韩信玩耍,蒙恬此番定能将人接来的,怎么,吾儿前几日才刚担忧过此事,这般快又担忧上了?”
明赫立刻一把捉住父王的大手,将其贴在自己的小脸上,烦恼道,“是呀父王!孔子说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我现在最大的忧愁便是这事..”
蒙毅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怪不得朝中官员都说九公子是神童,连孔子的话他都知晓,果然名副其实。
嬴政轻轻抚着小家伙的脸蛋,哭笑不得,世人皆以为他这强秦之主无所不能,实际上,他拿这爱操心的小家伙,简直是半分法子也无啊!
他只得再次提醒道,“寡人吩咐过蒙恬,无论赵国想要何物皆答应下来,如此,你认为赵王还不肯让他接走李氏一族?”
明赫却焦眉愁眼道,“孩儿担忧的正是这个,如果彻底满足赵王的贪欲,自然能接来李将军的家人,可若赵王想要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秦国的城池呢?”
嬴政温和看他一眼,再望向殿外之时,眸中却闪过一抹幽邃,若赵王真敢开口要城池...
他笑道,“给他便是,反正秦国很快能打回来。”
明赫急切道,“可是父王,孩儿认为,以赵王的贪心,他肯定不会只要一座城池的!而以蒙恬的性子,他也是肯定会愤然拒绝的...”
嬴政抽出手,抚上他紧皱的小眉头,柔声道,“吾儿放心,无论蒙恬如何愤怒,他皆会按寡人之吩咐应下赵人条件...”
君王顿了顿,在小家伙澄澈的目光中,声音也倏地变得清冷起来,“但赵王若真敢开口索要我秦国数座城池,他便会连一座城池也拿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