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故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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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一刀剜净旧疮痼疾,头也不回地闯去新的人生。

    不论谁这样对他来说,任尘白都只认为这是他们来骗他的假象。因为换了他自己,叫他来一百次一千次,也绝对不可能撑得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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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老师其实也没有想到。

    她知道那个孩子一定不会让霜梅失望,但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快到连她自己也还没准备好。

    大概人本身就是种会去想如果的动物。龚寒柔在拍摄后面那几期的纪录片时,也曾经在某次深夜收工时,忍不住问过赵岚。

    如果她当初没有固执地恪守纪录片拍摄的不干涉准则,没有一味地相信任尘白、没有因为友人的过世而回避这个题材这么久,是不是一切就不一定会走到这一步。

    这大概是每个纪录片导演都会遇到的问题,不会有答案,她也并不是想要赵岚给出答案。只是她觉得后悔,这种后悔不属于任何身份和职业,只是因为或许有可能——哪怕在任何一个地方出现变动。

    哪怕有任何一点不同,或许有可能,他们能从漆黑的冷水里抱出那个孩子。

    ……

    赵岚被消息的提示音忽然扯回心神。

    她看到明炽发来的消息,就立刻紧张起来,不停握

    先生的手∶“来了,他们来了,就在楼下。”

    “我去接。”先生起身,“车牌号是多少?”

    赵岚按了几下屏幕, 把消息转发给他, 又立刻点了一大桌子广式早茶, 特地嘱咐了不要蛋清制品。

    这些茶点就要趁热吃, 如果叫得早了口味就不会那么好, 现在点是最合适的。

    刚才还忧心忡忡、东想西想的人,这一会儿已经显然满心期待,兴冲冲忙碌起来。

    先生站在旁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照着消息给的地址快步下去接人。

    赵岚一口气点完了单。

    她迫不及待地回到餐位旁,准备再好好整理一下衣领跟袖口,不让弟弟看到手上和颈间的那些疤痕。

    赵岚从包里取出小镜子,看到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的人时,视线却忽然凝了凝。

    ……有人正朝她走过来。

    对方显然是等先生离开才来找她的,她之前就觉得这人的身影稍微有些眼熟,但也没多放在心上。

    一个完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赵岚心头沉了沉。

    她放下镜子,握住身旁的手机,直接叫出来人的身份∶“骆先生。”

    骆钧脚步一顿,停在桌前。

    虽然一直都很清楚这个人的存在,但赵岚其实没怎么见过骆钧。

    所以即使对方不知在什么地方发现了她、一路跟着她过来,赵岚也没能立刻察觉————她上次见到这个人,其实是在任尘白的病房。

    她们已经要走的时候,赵岚看到骆钧去探望任尘白。

    ……说是探望任尘白, 用更确切也更诡异的说法, 其实是去探望"骆枳"。

    荀院长告诉她们,骆钧是清醒的,他只不过是在来见任尘白的时候,心照不宣地默认了对方的这场可笑的幻觉。

    骆钧的照料甚至比任尘白更细心,更周全,更不眠不休。没人知道他这么干有什么意义————因为本来也不可能有任何意义。

    骆钧停在桌前不动。

    赵岚不清楚他以前是什么样,但眼前的这位骆家长子过得只怕不尽如人意。他眼下的青黑格外重,神色麻木萎靡,人也完全颓唐,显然已经在这场动荡里彻彻底底地垮下去。

    看得出骆钧今天已经尽全力显得稍微体面,但这种所谓的体面也不过是靠衣服勉强撑起来,其实里面早已经枯朽得不成样子。

    “赵小姐,无意冒犯。”骆钧艰难开口,嗓音有些沙哑,“我听说……”

    赵岚问他“是谁告诉你的”

    骆钧闭上嘴。

    赵岚已经给先生发了消息,让先生先带火苗去逛一逛,不急着上来。

    她是为内容审核的事和明炽见面,剧组里一定有人知道,骆钧能辗转托人打听出来也不奇怪。……

    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人究竟在干什么。

    “骆先生,你在照顾谁”赵岚问,“你在找谁”

    骆钧的瞳孔缩了缩,脸色隐隐苍白。

    赵岚完全不想和他多说任何话,但骆先生的脑子还算不错,有些话即使不说,他也能想得明白。

    他在照顾十岁的骆炽。

    在找十岁的、从噩梦里伤痕累累逃出来的,想要回家的弟弟。

    赵岚作为当事者接受访谈的时候,在纪录片里提起过这件事,骆钧把纪录片的每一帧都翻来覆去看过。

    骆橙不想让他看,说会做噩梦,闹过几次。

    但如果骆橙还想靠他打零工维持生活,就只能忍受这一点,因为他不是骆橙那个永远都会保护她的二哥。

    如果骆橙不想忍受他,就自己想明白,自己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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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钧记得纪录片里的情形,这一段,剧组找来的小演员也复现过了。那个小演员选的很好,身形、声音都很像,有时候他会恍惚以为看到了骆炽。

    “我家还有哥哥。”

    画面里的男孩蹲在草垛旁边,跟姐姐幼稚地攀比∶ “哥哥在国外,但是听说了这件事,也会担心我。”

    姐姐就没有哥哥,羡慕地盯着他“这么好”

    “你哥哥一定恨死那群坏人了。”姐姐拉着他的手, “等你回家, 他一定最心疼你, 到哪去都保护你,亲自照顾你陪你养伤。”

    姐姐说“你哥哥一定替你把坏人都揍扁。”

    男孩苍白的脸上泛起点血色, 抿着嘴笑, 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补充∶ “也不用。”

    “也不用。”男孩说,“能领着我回家就好了。”

    男孩仰着头,举起手比划“我哥应该有这么高。”

    他挺起肩膀闭上眼睛,像是真的已经见到了哥哥∶ “我把手抬起来, 他不用弯腰, 只要动一动手,就能领着我回家。”

    ……

    骆钧的手臂忽然痉挛了下,勉强回神。

    “我只想见见他。”骆钧哑声说,“赵小姐,我知道没办法……”他顿了下,才艰涩地把那些话说出来,“太晚了,错了就回不去。我只是,他是我弟弟——”

    “他不是,骆先生。”

    赵岚说∶ “我今天要见我家的弟弟, 我爸妈和妹妹让我带他回家, 如果他愿意, 今年一起过年、一起吃团圆饭的。”

    骆钧滞在原地。

    他的神色有些恍惚,艰难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赵岚说的没有问题。

    这是他要的结果。这是他们家要的结果。

    没有人领骆枳回家。

    他们反反复复问骆枳,为什么要搅得全家不得安宁,为什么要回家。年夜饭、团圆饭

    骆钧努力去回想,他发现自己想不起骆枳在的任何一顿年夜饭,毕竟那是只该有喜庆的时候。

    “我不会让你见他,也绝对不会告诉你他在哪。”赵岚告诉他“骆先生,我要保护我弟弟。”

    赵岚说不出任何过分的话,她被家人细致入微地照顾和保护了十三年,没见过这样的人。

    赵岚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向外走。

    骆钧慌乱地追上去,他有些踉跄,想要追上赵岚,伸手去扯对方∶“赵小姐——”

    赵岚看到伸过来的手,脸色微变。

    她依然会怕这些,但不会让这个人找到弟弟,咬紧了牙关正要用力拍开对方,有人却比他更快。

    手杖稳稳横在两人当中,掀开骆钧的手,抵在骆钧身前。

    骆钧仓促停下脚步。

    明炽收回手杖,把赵岚挡在身后。

    他已经长得比赵岚高了,身量被风衣衬得挺拔利落,湛黑瞳底沉静如水,没有表情和不说话的时候神色就显得冷。

    赵岚的先生下手相当不留情, 骆钧狼狈地向后退了几步, 撞在桌子上, 盯着明炽, 胸口激烈起伏。

    明炽看向他的视线陌生。

    没有骆钧想象中的淡漠或是抗拒抵触、甚至没有过去对他不再有任何期待后,低着头漫不经心的那种不在意——只有纯粹的生疏、困惑和不解。

    骆钧的瞳孔凝定。

    他不再说得出半个字,也不知道该怎么动。

    ……

    赵岚用力握住明炽的手臂。

    她的眼睛控制不住地亮起来,她以为自己会忍不住掉眼泪、忍不住难过,但原来全都没有。

    只有那一口气彻底卸下来、没办法用语言描述的极度的轻松

    和释然。

    他们好像都在出口出了点小问题。都迷了路,绕了很远,但绕过茫茫人海、穿过时间,又在这里重新见面。

    路不太好走,但见面的时候已经走到终点,所以来得及修整妥当。

    赵岚什么也顾不上,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长大了的弟弟。

    弟弟长得已经比她高了,但还是俯下肩来让她摸脑袋,帮她把弄乱的衣袖整理好。

    赵岚忍不住要笑, 她揉明炽的头发, 看眼前又帅又沉稳身手了得的弟弟, 咳了一声∶ “麻烦了,妹妹让我带了遥控车。”

    “十三年,好长。”赵岚叹了口气,“我们都这么成熟了,我还是私吞了吧,将来宝可能会想玩。”

    明炽轻轻弯了下眼睛“麻烦了。”

    他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把贝壳船交给赵岚,和八字还没一撇的小外甥商量∶ "我正想换辆遥控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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