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 袁氏之难(二合一)(2/2)
“我并不明白您昨夜之语,还请外祖替我解惑。”
袁璋面露和蔼的笑意,甚至还颤颤巍巍地从锦被中探出手来,握住了萧照临的手。
而此番举动,显然在萧照临的意料之外,是因当袁璋握住了他的手的时候,萧照临竟下意识想要回避,但瞬息之后,整个人却也静了下来。
只不知为何,他已是不敢再看袁璋的眼睛,便缓缓垂下头去。
他肩头微动,是明显深呼吸了一下,再格外轻声,却也掩饰不住他声音中陡生的浓重鼻音,“外祖您......好似从来没有这样对我笑过。”
他言语有些颤抖,目光停留在了袁璋的手背上,上面满是如枯树皮般的皱纹,“也从来没有握过我的手。”
但袁璋仍是凝目看着萧照临,他沉默了片刻,再极缓极慢地开口道:“有过。”
萧照临似有诧异,下意识抬起头重新看向了袁璋。
袁璋愈笑愈深,面上的皱纹沟壑也愈明显。
可整个人的精神却像是突然好了许多,甚至语速也快了些,“在你周岁那年,你十分可爱,没有人不喜欢你。”
萧照临双唇微张,似是完全怔愣住了,便不知晓该如何回答袁璋的言语。
不过,袁璋显然也没有等待萧照临回话的意思,微微喘了一口气过后,便像是在回忆什么一般自顾自地说道:
“一开始,我本不同意月儿收养你,可当月儿抱着你来见我的时候,我便再不能拒绝。”
谢不为大概明白,袁璋口中的“月儿”,应当就是已经仙逝的孝穆袁皇后。
袁璋又轻轻喘了一口气,但话语却明显又轻松了很多,“月儿求我要好好教导你,说你长大后必然会成为一个明君,
() 我也答应了,之后,我虽不能日日见你,却也时刻留心你的情况。”
他的话语陡然停顿住了,眼神也暗了暗,但片刻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自月儿走后,我又安排婵儿入宫抚育你,她虽性子硬了些,却也待你十分用心。”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手指略动,是轻轻拍了拍了萧照临的手背,“景元,你不要记恨她,纵使她不能如月儿一般那么温柔,又总是对你厉声沉色,可她心里却也一直牵挂着你,在你生病的时候,在你受庾氏所害的时候,她何曾不如人母一般着急?”
萧照临心中泛出了一阵酸涩,虽不明白袁璋究竟为何突然要和他说这样的话,但还是依言点了点头,“我知道,袁大家......姨母她从来都是关心我的。”
袁璋也微微颔首,看着萧照临的目光忽然有些幽远,“后来,你逐渐长大,也逐渐长成了月儿所期盼的模样,我便觉得,好像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少......我没有再辜负月儿的心愿。”
萧照临心下猝然一惊,像是初初意识到了袁璋今日言行举止皆格外异常的缘由。
他轻轻反握住了袁璋的手,双眼之中也蓄出了一片湿意,言语更是颤抖,“外祖?您为何突然要与我说这些?”
袁璋像是看出了萧照临心中的慌乱,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是人老了,便难免越来越喜欢回忆从前。”
萧照临没有应声,片刻后,他双唇微动,是想再问一遍起初的疑问。
但这次,袁璋仍是先他所想,缓缓收回了手,也不再看萧照临,而是略略仰首看向了头顶灰白色的帷帐,再轻声叹息道:
“昨日你问我,袁氏究竟为何要行贪墨之事,当时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而现在,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照临疑惑出声,“外祖?”
袁璋稍有停顿,再长长叹息了一声,“景元,在你看来,袁氏是否有罪?”
他一壁说着,一壁又重新看向了萧照临。
萧照临仍是不解,在又与袁璋对视之后,他才忽然意识到,袁璋想说的话,似乎就藏在这个疑问中。
是故,他便不再回避,略有正色道:“我亲去吴郡调查过了......”他迟疑了一瞬,再继续道,“袁氏,确有贪墨之举。”
他见袁璋神色未动,又闭了闭眼,再像是妥协般轻声道:“可在我眼中,袁氏,无罪。”
“错了!”
袁璋突然高声呵斥道,竟让谢不为与萧照临皆有一惊。
萧照临在回神过来后,忙扶住了袁璋似要撑身而起的动作,“外祖!”
但袁璋却一把挥开了萧照临的手,他的手臂虽颤抖不已,但终是凭借着自己半坐了起来。
此刻,他面色凝重,目光更如寒冰,就这么直直地凝视着萧照临,仿佛在审判着什么,更是已无半分方才重病的模样。
而萧照临也只能迎着袁璋的目光,竟不敢再出一言。
片刻后,
袁璋又忽然沉声道:“殿下,老臣斗胆再闻一遍,在殿下眼中,袁氏是否有罪。”
萧照临顿时攥紧了自己的手,又抿住了唇,没有回答。
——是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便给不出袁璋想要的答案。
袁璋陡然大叹,像是失望极了,整个人的精神也如秋风卷黄树叶般瞬间颓败了下去,“方才我说,你已长成了月儿期盼的模样,是我错了......”
“没有!”
萧照临终于忍不住出言反驳,“母后是不会愿意见到我对袁氏......她不会想让我成为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袁璋闻言静了一瞬,旋即大笑了起来,“殿下,你告诉我,皇后对你的期盼究竟是什么?”
萧照临愣住了,但很快又急促呼吸了一下,“母后说,她想要我成为一个可以泽被天下的——明君。”
“不错。”袁璋点了点头,“那殿下以为,要成为明君,最重要的究竟又是什么?”
萧照临双眉紧蹙,“要以仁德治天下。”
“又错了。”
袁璋摆首,须臾,他的目光又凌厉了几分,“要成为明君,这最重要的,便是先成为这天下的君主。”
这下不仅是萧照临身有一颤,就连谢不为也陡然浑身一凛——是他也似乎明白了袁璋的用意。
“若是你都登不上那至尊之位,又何谈明君?”袁璋言语之中隐隐有几分叹息之意。
萧照临又怔了片刻,忽然,他一倾身,是以拳抵住了榻沿,用力到指节关窍之处都隐隐泛了红,言语十分急切。
“有外祖在,有舅舅在,还有姨母在,我又如何不能践祚?”
袁璋又是笑了一声,但这笑声之中,却透出了浓重的苦涩。
他的目光也渐渐再次缓和了下来,复缓缓抬起了手,抚了抚萧照临的头顶,“景元啊,你其实已经明白了对不对,只要袁氏还在中央一日,你便只能是那个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的一日,这是你、是我、也是袁氏无法回避的问题。
而如今,陛下龙体渐衰,这个问题便更加急迫了起来,在陛下认为山陵将崩之前,若是你仍与袁氏休戚与共,那这天子之位,便轮不到你。”
萧照临双眼已隐隐泛红,但他却仍倔强地没有应下。
袁璋又看了萧照临半晌,忽然,他笑着感叹道:“虽然你并非月儿亲生,却与月儿有七分相像,当年,她也是用这般的神情,坚定地告诉我,你就是她的儿子。”
笑着笑着,他的言语中已多了几分释然。
他再次握住了萧照临抵在榻沿边的手,并缓缓展开了萧照临紧攥的拳。
他看着萧照临指节上的红痕,又默了片刻,再轻声道:“既然你不肯说,那便由我来说。”
“袁氏,自是有罪,且罪无可恕,殿下虽受袁皇后恩泽,却也应大义灭亲,该亲手接过此案,并亲自审理袁氏犯人......”
“外祖——”
萧照临咬牙
喊了一声袁璋。
他的面色已然涨红,眼中也渗出了几颗泪滚落在了锦被上。
而那处原本的淡红,便顿时艳如鲜血。
但袁璋却不为所动,仍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犯人袁璋、袁烨,忝居庙堂尊位,却不念百姓,以权谋私,按大魏律法,应去其官身,夺其家财,并斩首示众。其余袁氏子弟,虽或有不知情者,但仍不可姑息,成年男子皆判流刑,女眷婴孺则没入掖庭。”
萧照临猛然抽出了手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渐渐弯下脊背的袁璋,死死切着牙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他又退后了一步,似有些摇摇欲坠,便已是满眼通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雄狮,只能以怒吼来宣泄心中的绝望。
“孤,做不到!”
他再猛地拂袖,宽袖破风,却声如雷震,转身就要离开此处。
但袁璋却又高声怒喝道:“萧照临!”
“你想要你母后的心愿再次不能实现吗!”
萧照临陡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回身。
而谢不为也已站了起来,略一犹豫,走到了萧照临身侧,却没有去触碰萧照临。
室内陡然陷入了沉寂。
唯余萧照临与袁璋粗重的呼吸之声,是如窗外寒风般裹挟着深深的凛冽之意。
就在此僵持不下之时,萧照临的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是袁璋再撑不住,陡然摔落在榻上。
萧照临眉心一跳,立即回身扶住了袁璋。
而在此刻,他惊恐地发现,袁璋的嘴角竟缓缓地渗出了血。
谢不为也当即想要外出喊府医,可却也被袁璋叫住了。
袁璋有些气息奄奄,双目也渐渐失神,言语更是如最开始那般一字一息。
“不必了,老毛病了,大夫说治不好了。”
在袁璋说话时,谢不为注意到,从袁璋嘴角流出的血,竟非寻常鲜红之色,而是一种接近于暗红的颜色,隐隐透露出几分腐败的气息。
萧照临紧紧握住了袁璋的手,已是声不掩哀切,“是府中庸医医术不精,我这就去命整个太医署都过来,他们一定可以治好你。”
袁璋又笑了一声,并再次握住了萧照临的手。
而这次,他的目光比方才更要坚定,“景元,等袁氏之案结束后,陛下应当不会清扫袁氏的势力,他们会继续辅佐你......”
萧照临快速摇了摇头,声音之中似有哽咽,“外祖,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如果没有母后,没有您,没有袁氏,我又如何能做这个储君。”
袁璋的笑僵在了面上,片刻后,他陡然冷言道:“你想让你的母后,让我,让整个袁氏都死不瞑目吗?”
萧照临一震。
袁璋继续道:“你以为你不处置袁氏,袁氏便能安然渡过此难吗?”
他猛然推了萧照临一把,再侧首望向了榻内,而不再看萧照临,言语中又满是失
望。()
“妇人之仁!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同意月儿收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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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吧。”
萧照临浑身一颤,似是快要站不住。
谢不为便赶忙上前握住了萧照临的手臂,轻声劝道:“景元,袁司徒现下身体不适,我们改日再来吧。”
萧照临像是陡然回过了神,僵硬地点了点头,再对着袁璋的背影一拜,轻声道:
“还望外祖好好休养,我也会命太医过来为外祖诊治,至于此事......改日再议。”
袁璋没有应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仿若一片已经彻底枯败的落叶,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榻上,无声无息。
在又望了袁璋良久之后,萧照临才与谢不为一道步履沉重地出了房门。
而也不出他二人所料,袁烨就正站在门外,仿佛从未离开。
萧照临在看到袁烨之时略有晃神,须臾,才轻轻喊了一声,“舅舅。”
袁烨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也没有急着去请府医,而是就站在原地凝视了萧照临许久,再忽然开了口。
他声音沉沉,似是掩盖了什么不可为人所知的情绪,却也能听出几分其中的沉重,“还望殿下听从司徒之劝。”
萧照临的呼吸又猛然急促了起来,是想要继续反驳什么。
但袁烨却再没给他这个机会,语落之后,又当即对着萧照临一拜,“臣便不送殿下了。”
萧照临勉强蓄出的力又陡然尽泄。
他苦笑了一声,再回首望了望袁璋的方向,便再无任何停留地与谢不为离开了袁府。
只是,当他二人迈出大门之时,一阵哀戚的哭声如乍落的惊雷般从袁府中传了出来——
“主君,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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