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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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连绵了几日,整个宫城笼在一片白雾当中。

    政务繁忙,太子走出紫宸殿时天色已晚。

    寿喜为李玹撑着伞,两人下玉阶时,看到了跪在阶下的燕王李焕。

    郑福从殿中追出,把一件绣鹤纹的裳衣披在李玹身上:“圣人说内室燃炭,很热,您出来时,忘记叮嘱您加件衣裳,叫奴才赶快拿来。殿下身弱,小心风寒。”

    李玹披好大氅,转身望着跪在雨里的李焕。

    李焕身披轻甲,里面的单衣淋得透湿,透出遒劲的肌肉轮廓。跪着的地上隐约有红色的水痕漫出,想是身上带伤未愈,看着十分狼狈。

    郑福是宸明帝身边大内侍,见太子望着燕王,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外面的百姓议论高涨。圣人这会儿不想见二郎,二郎他偏是不走……”

    李玹颔首。

    犯了错,便要承受雷霆君怒,这怒气可不是跪一跪就能消解。

    更别说,李焕本就不受宸明帝偏爱。在他们幼时,宸明帝就没拿正眼看过李焕。印象中,父亲说话时,李焕总是灰扑扑地立在门外,他这个长兄,对弟弟们一视同仁地照顾,总是牵起李焕的手,把他拉进正堂来。

    不过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李玹指指李焕:“给他也披件外衣吧。”

    不知李焕是否羡慕他身上的大氅,他倒是羡慕这个二皇弟能长跪雨中的健壮身体,他想着,便是一阵咳,袍下的身子颤抖起来,郑福连忙劝他早点回宫。

    兄弟二人的关系没好到相互寒暄的程度,李焕全程一动不动,任郑福披了衣裳,仿佛是座坚硬的石像。

    直到听到小娘子说话,石像才动弹了一下。

    宝姝撑伞过来,给李玹行礼,咬着嘴唇道:“公主久病不愈,一直念着殿下,不知殿下何时能去鸾仪阁瞧瞧?”

    李玹还没说话,李焕猛地拧过头看向宝姝。

    李玹道:“怎么会这样严重,本宫送去的药,阿芙吃了吗?”

    宝姝道:“殿下送的药公主一日不落,只是心不定,病难免不好,整日与奴婢念叨着想见玹哥哥。”

    李玹看了她一眼,却是一笑:“宝姝,宫中当值劳累,不比你在家中自在,还适应么?”

    宝姝愣了一愣,连忙谢恩:“臣女……奴婢觉得宫中很好,公主温柔可亲,奴婢定然尽心当值,照顾好贵主。”

    “做好你分内事,缺什么,随时来找本宫。”李玹和煦地一笑,不待宝姝再说话,带着寿喜离开了。

    宝姝从那笑中读出警告的意味,不禁手足无措。

    前些日子听说郑良娣惹恼了太子,导致太子失态。她本以为,公主的机会来了,谁知好像说错了话。

    李焕在身后一声声地唤“宝姝”,她便不予理睬。李焕急地扬起声调:“我送的东西呢?里面有药材。”

    走了好远,宝姝回头,跪在地上急切仰着头的李焕,这失势的皇二子真似一只落水

    狗。只是狗也没有那么凶煞骇人的面具。()

    这个时代,多少有些以貌取人。历来皇储大都仪表堂堂,一个连脸都丑陋不能示人的人,是不可能坐上皇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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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她行礼时难掩轻慢:“公主知道是二殿下的东西,直接嘱咐奴婢丢了。二殿下明知公主厌你,何必总是烦缠?奴婢劝您一句,您现在自身难保,难道要让公主跟你过朝不保夕的生活?”

    她说完,扭头离开了。

    水珠从李焕的铜面具上不住地流下,面具遮挡了全部的神色。

    -

    孟观楼惯于在傍晚狂饮,喝的半醉方跌跌撞撞回到包厢,见着厢房里坐着的人,酒醒了大半。

    李玹坐在他的椅上,描金圆领袍柔软地垂落下来,旁边侍立着寿喜,两人皆是面无表情。

    发觉阁子内的奴仆尽数清空,退守到外面去了,孟观楼安静地把门关上。

    “青天白日,闹市行凶。谁叫你贸然行事?”李玹问。

    孟观楼面色微微一变,正要开口,李玹厉声道:“是你的主意,还是你父亲的主意?”

    孟观楼吓得睫毛猛颤,双手举起:“是我……殿下,是我,阿爷当日已重责过我。若非我阿娘百般袒护,今天我也不能全须全尾地面对殿下。”

    李玹面色略微缓和,但仍然神情沉重:“九郎,你和陆华亭就算是互泼狗血,无非臣子间的矛盾,小打小闹而已。但你这把火烧到了燕王的衣服角上,你可知这是什么?”

    “这是党争。”李玹抬起凤眸望着他,“历来多少国家,亡于党争。眼下天下刚定,父皇登基不到一年,这个时候皇储争斗,南楚人应该很高兴吧:一群屁股还没坐热的人,自己先乱了起来。”

    “臣明白殿下的意思。”孟观楼讷讷道,“但臣的想法略有不同:殿下这样想,但旁人却不一定这样想。现在的确不是争斗的好时机,可若等天下大定只怕就晚了!”

    “这数年征战,李家大军都是燕王的过命弟兄,以至于他们只认燕王,不认东宫。如今萧家军归附,燕王又奉命在城外驻防,他身边有陆华亭那狼子野心的东西,如果他想,整个宫城都会布满他的人。倘若燕王有一日拿兵围城,迫使圣人改立太子,请问殿下如何应对?”孟观楼道。

    李玹摇头道:“他不敢。”

    “你又怎知他不敢?”孟观楼急道,“殿下并不了解燕王,也不了解人心。别忘了,飞狐径一战你生死不明时,圣人许过他太子之位,他不也受了吗,一旦殿下身体……”

    李玹把茶盏捏碎了。

    李玹的母亲死于飞狐径一战,李玹自己也遭遇百般折磨,孟观楼自知失言,连忙跪下。

    “殿下,你看这厢房内的软榻、坐垫、冰鉴、香炉,您进来时,是不是觉得一切恰到好处?这是臣叫人提前六个时辰布置好的。臣就喜欢准备好一切之后放心享受,何必鞋里留沙,让自己夜长梦多呢?”

    孟观楼仰起下巴,“此事一定要听臣的。我们又不是要燕王的

    ()    命,只是在他气候不成时,打掉他继承大统的可能便可。日后殿下前方是平顺坦途,再无威胁,这样不好吗?”

    “你找来的那些人,如何处置了。”过了一会儿,李玹问。

    “都是些无亲眷的市井泼皮,送到宛城山脚下一个庄子,由我的近卫瞿风看着。待风头过去,给些银两打发到外地便是。”

    “今日来,原本是有件事情想与你确认。”李玹重新倒了茶,“听说有个娘子参与其中,但事后脱了身,你说她是燕王府的近卫?”

    “千真万确。”孟观楼道,“那日我亲眼所见,她藏在人群中和狷素里应外合,陆华亭命都不要,把自己的近卫调开护着她,若不是近卫如何能做到这一步?”

    “这娘子急于救陆华亭的命,竟把事情推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以至于害了燕王声名。”孟观楼笑了笑,“就算我们不找她,燕王也会好好责罚她的。”

    李玹道:“你想错了。燕王府中那个女近卫,不可能是她。”

    “可是殿下,我的探子说,燕王府中并不止一个女近卫。”孟观楼说,“这些年南楚刺杀未曾伤到燕王分毫,全赖陆华亭招揽了八名有能耐的近卫。有一个叫文素的女暗卫,常年在府外办差,从未露过面。”

    李玹的手一停,陡然看向孟观楼:“看清那娘子的样貌了吗?”

    “没有,她始终羃篱遮面,不知做什么勾当,陆华亭似乎有意不让她被人看到。”孟观楼气恼,“且这个女子,防备心很重,钗环不戴,连一颗耳坠都没有掉在现场。唯一留下的便是刀痕,掷刀伤人,一刀贯穿,这就排除了普通的贵女,还不能证明她就是文素?若非当时菱心记下挤满了人,太过混乱,我们的人便也不会追不上她。”

    李玹的脸色几经变化:“事发之地,离菱心记很近?”

    孟观楼道:“就是那家做荷花酥的点心铺子,排队人很多的那家,就在那旁边。殿下可是想到什么?”

    “没什么。昨日郑良娣宫中,有个宫女出宫了。”李玹轻描淡写地说,“亥时前后,她恰在菱心记附近。我原想她是宫人,认识陆华亭的概率很大,若旁观斗殴,说不定看出几分门道,便将她扣下。只是没想到,还可能是个更厉害的人物。”

    离开之前,李玹的垂下的手抚上了孟观楼的额角和鬓边,孟观楼倒也乖觉,像犬只一般一动不动。

    李玹说:“你的体温确实有点高,若是狂躁难受,我让寿喜找医官给你开点平心静气的药先压一压。是为本宫打算,还是公报私仇,你心里清楚。别再招惹陆华亭了,本宫比你更了解他。”

    -

    清早,群青的门被打开,是寿喜来院中传谕。

    她被关了两日的禁闭,这两日,足够她把所有的可能都猜测一遍。无非是郑知意为她求情,或者阖宫为她求情……

    但群青没想到,她面对的会是一只金盘。

    盘里是银红色的绢,艳若烟霞。

    寿喜道:“太子殿下口谕:当日心情不善,一

    时不快,重责清宣阁婢女,以至良娣受惊。本宫自责切切,赏绢一匹,以慰娘子,望娘子日后仔细当值。”

    阿孟等人听得呆住了。她们早知太子温润,但不知竟到了这个地步,竟给一个宫女道歉。

    揽月望向群青的眼刀几乎憎恨:良娣心都碎了,都没等来太子的探望,倒是她!也不知此女到底有什么魅力,可是狐狸转世?寻常的事情一到她身上,就变得格外反常。

    群青站在原地,直到寿喜催促她谢恩,才将金盘接过来。

    在宸朝,越鲜艳的衣料越罕见珍稀,这银红绢匹在贵主宫中都属难得。

    群青看着这匹绢。太子对一个宫女逾制的恩赏,像一个意味深长的警告。

    不罚,反赏,是用来刺激郑知意的?还是故意把她架在火上烤。堂堂一国太子,会跟几个娘子这般计较?

    揽月一走,阿孟她们瞬间凑上来,把群青围住:“早说青姐吉人自有天相天象,非但没领罚,还添了赏!”

    阿姜的眼神不住地往绢上飘:“青姐,你可得念我们的好!当日我们给你求情了,把揽月姐姐都给得罪了。”

    阿孟啐:“明明是若蝉先拿着青姐补好的袖衫冲上去求情,你还扭扭捏捏不敢去呢。”

    阿孟和阿姜为她说话,在群青意料之中,因为她们的倒戈已然得罪了揽月,若不把她救回来,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没想到若蝉居然这么勇敢。

    若蝉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攥着裙边说:“若姐姐离宫,日后便没有人教我刺绣了……”

    “原来你是想让我教你刺绣啊。”群青不等若蝉辩解,便翘了一下嘴角道,“好啊。”

    若蝉闻言惊喜不已。

    “青姐今日可以回住所睡了吧?”阿姜说,“也好,今晚睡觉也不必再惶惶不安了。”

    群青这才注意到,这几人脸上笼罩着黯淡愁绪。

    风扫动着落叶和灰尘,群青看到零落景象:“院子怎么又不扫了?”

    才整洁几日,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杂乱无章。

    “扫有什么用?想来以后都不必扫得那么干净了。”阿孟苦笑,“青姐,我们彻底完啦。”

    “为什么完了?”群青不解。

    “你还不懂吗?”阿姜看看内室,幽怨地说,“殿下今日送赏,提过良娣一句?他是补偿了你,想来是为自己的名声着想;如果说良娣从前还有几分希望,前几日殿下黑着脸出的门,阖宫都知道良娣彻底和殿下决裂,殿下以后再也不会踏足我们清宣阁了!”

    群青耐心地听着她们讲。阿姜不懂群青的双眼为何还是如静水一般澄明无波,神色甚至有几分懵懂。

    “青姐,就没有你在乎的事吗?”阿姜痛苦地问。

    确有一件事她很在乎,群青问:“我们的俸银可有变化?刘司膳还在吗?”

    “这,没有……刘司膳在厨房呢——关她什么事呀。”阿姜哽住,“以后好事再也轮不到我们了呀!”

    “你们两人,

    带人将偏殿和南苑打扫了。”听完回话,群青恢复了往日神态,“若蝉,你擦内殿。这几天多雨,木头腐了招病,若是良娣病重,我们才是真完了。”

    众人一听,倒是有理,都去拿了工具打扫。

    钱、饭、命俱在,群青的情绪便非常稳定,稳定的高兴。

    她拿起盘中的绢,抖展开来,鲜艳的银红色像瀑布一样流淌下来:“你们近日似乎都不太高兴,这匹绢,裁成披帛,一人一条。今日便让大家高兴高兴。”

    -

    外面是小娘子们的欢呼吵闹,内殿中,揽月给郑知意换手巾,心中更不是滋味。

    贵主病得如此严重,这些白眼狼有半点良心?

    这一架吵得伤筋动骨,太子离开后,临近的几个宫殿议论纷纷,第二天郑知意便没起来床。

    她不洗漱梳妆,只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揽月百般哄诱,郑知意都不说话。

    群青端着满盘午膳进来,揽月将手巾朝她扔过去:“没眼力价的东西,贵主连清粥都喝不下去呢!”

    这一骂,惊醒了郑知意,她叫着揽月的名字,揽月忙将她扶起。

    群青看见这位帐中这位小良娣披头散发,短短几日,她黢黑的眼中,生机消去大半,变得黯淡无光。

    郑知意抽噎着说:“我梦到以前在怀远了……那时候李玹病得要死,我拿小煤炉给他煎药,烟把我脸熏得黑漆漆的……他睁了眼,居然对我笑了,他分明不讨厌我的对吧?天冷难捱……他晚上还把毯子紧着我盖呢。”

    揽月心疼地去擦她脸上的泪水,不想越擦越多,揽月哽咽道:“良娣……小姐、小姐,你别哭……”

    随即主仆二人再忍不住,抱头痛哭。

    听着满室的哭声,群青垂眼,心里有几分恻然。

    当年宸明帝还是臣子的时候,刚到怀远做节度使,那贫瘠的风沙之地流寇横行,节度使府则困窘得难以度日,一日李玹外出送信,就在山上被抢了。

    当时郑知意是马匪家的小女儿,见李玹气质文雅、容貌清俊,便闹着要他当压寨郎君。郑知意的阿爷宠溺女儿至极,竟也不当那是孩子话,真要促成这桩婚事。

    那时李玹尚未婚配,李家势薄,面对人多势众的马匪,便让长子接受这桩屈辱的婚事。李沣为人一贯的谦逊,郑知意的阿爷与李沣攀谈之后,很是欣赏这个亲家,两家把酒交好,多年匪患得以解决。

    再后来,郑家更是带着所有的人马归附于李家,乃至为李家所用,为李家战死,这都是后话了。

    郑知意的牙齿咯咯作响,不知是伤心,还是害怕:“我们外出点马,散兵偷袭,我们滚下山谷,没吃没喝……他把最后一点吃的留给我,自己等死……他以前待我好,原来是还没遇到良人,如今被杨芙勾了魂,就像变了个人。他以前不会厉声说话,好容易有个我看上的侍女,他竟当着我的面喊打喊杀,杀鸡儆猴……”

    上天一定是把李玹暗中偷换,换了个陌生人在她枕边。

    “良娣,奴婢想告诉你一件事。”哭音中一道清凉的声音,像露水滑落进潭水里。郑知意停了,望向群青。

    群青缓缓地说:“太子殿下八岁那年就随圣人去怀远,此后只有每年除夕回长安朝拜。而且,没出嫁的旧楚公主,为宫规限制,是不能和外男搭话的;身边女使,要拿团扇挡住公主的脸。”

    “所以……”她深吸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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