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思念(2/2)
他将秦追往上托了托,稳稳背着孩子,绝不会让秦追像曾经的他一样,被谁一把捞走。
一行五人身上钱财还算富裕,为了安全,便要去靠近津城繁华地带的好旅馆租两间房,秦追、五福和侯盛元一间,如此住一晚休整,第二日就去了津城大沽口的储药施医总医院。
这医院原来是第二次ya|片战争时,英国在大沽口开的军医院,后来被教会拿去改成了会施诊所,用以宣扬主的教义,也治清国人。
秦追不信教,只是前世听秦欢提过,这儿有过一个叫马根济的洋大夫,人品极好,给人看病只收诊费,不要医药费,在清国教过不少医学生,1888年病逝在岗位上,死的时候四十岁不到,是个春蚕到死丝方尽的好医生。
这儿再过些年就会改名叫“马大夫纪念医院”,后来变成了“人民医院”,又变成了“津城口腔医院”。
如今进了这诊所大门,还能看见清朝赫赫有名的李相留的对联。
上联:为良相,为良医,只此恫瘝(guan一声)片念;
下联:有治
() 人,有治法,何妨中外一家。
秦追扫了一眼,拉着侯盛元去挂号,窗口的护士棕发蓝眼,听到有人说英语。
“你好,想挂外科,这儿有人要做胆囊摘除手术。”
护士下意识回道:“好的,请交诊费?”她的声音停止,看着面前脸色发黄的辫子男人,转头寻找那个发出柔软甜美声音的人。
一只小手伸到窗口的桌面上拍了拍:“这儿,我在下边。”
护士低头一看,对上一双比她丈夫家里摆设的圆明园宝石工艺品还要美丽的眼睛。
秦追仰着头,重复道:“挂外科,诊费是多少?”
出身英国的护士惊讶地看着这个英语娴熟的小孩,虽然他的口音听起来有点像美国的那帮乡巴佬。
侯盛元交了钱,跟着秦追走到二楼,敲了敲门,里面的洋医生应道:“请进。”
两人进门,秦追先去拖了个凳子让侯盛元坐着。
洋医生用怪腔怪调的津城话说:“哪不舒服?”
秦追站好,深吸一口气,开始陈述侯盛元的病情。
“病人侯盛元,今年三十二岁,有右上腹痛的症状四到五年,每次疼痛约30分钟,发病时疼痛感蔓延至右上肩背,可自行缓解,有腹胀、恶心、呕吐、黄疸的症状,根据我们在上家医院的检查,他是胆囊结石,经过中医诊断,结石太大,无法使用药物排石,因此需要进行手术摘除胆囊。”
侯盛元眼前发晕:“等会儿,等会儿,你在叽里咕噜什么啊?”
秦追回道:“我在说你的病。”
洋医生马克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好:“对不起,你刚才说的是英语吗?”
秦追:“yes。”
他怕全程用汉语说明病情的话,这个洋医生会听不懂,所以体贴地使用对方的母语,有问题吗?
马克医生没问题,他就是又擦了一遍眼镜。
他想,这两个人恐怕是清国本地大户人家的子弟,因为平民百姓是不可能给孩子培养出这么一口流利的外语的。
“ok,ok,做手术是吗?那你们先去办理住院,明天可以做手术,今天晚上八点以后别吃东西了,不对,我再给病人检查一下。”
侯盛元满脸懵的让马克医生这么摸,那里敲,拿听诊器听遍全身。
他用眼神看着秦追:徒弟,这个洋鬼子诊断好像没你利索。
秦追用面部表情安抚他,之后又领着侯盛元去办住院。
柳如珑负责给侯盛元准备了一套方便医生脱掉开刀、柔软干净的衣物,让他换好,五福则去准备了清淡可口的饮食,为侯盛元再补充一次营养。
侯盛元很心痛自己住院时交的钱,但身上的衣服更让他别扭:“徒弟,这衣服也太宽松了,那私寓里的相公在外头都不会这么穿。”
秦追斜他一眼:“你穿得紧绷绷的,医生怎么在你身上划刀子啊?手术完了以后怎么给你上药?安心啦。”
侯盛元
一听开刀心里就发凉,可是没法子,不治病就升天,还不如进手术室赌一把。
他唉声叹气,从包袱里摸出一个盒子:“这个等我进手术室的时候给你,要是为师死里头了,你就拿着这些去找我师父徐露白,让他传你青龙剑的剑谱。”
秦追没有打开盒子,只是交给五福抱着,面上平静道:“您放宽心,手术死亡率没那么高,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找洋医生看病了。”
侯盛元还是不安心,端起饭菜努力地扒,还嫌肉不够多,在他心里,这指不定就是自己最后一餐,很该吃得丰盛,起码得多给他几块五花肉吧?
秦追不给,都快没胆的人了,往后对脂肪的吸收能力都会大为下降,还吃什么肥肉啊?嫌自己命长吗?
秦追在他吃完饭后,给他塞了两枚七蛇丹:“来,你先吃两颗这个药。”
侯盛元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吃下去后只觉得喉管沁凉:“这东西要是嗓子不舒服的时候来一颗,指定好!”
秦追:“十两银子一颗,很多药材要去兴安岭才能找,我手头就一百颗。”
侯盛元喝水的时候差点呛住:“我吃下去的这是什么金贵玩意?”
秦追叹道:“保你伤口别发炎的药,我家最金贵的秘药,太后都没吃过,别怪我让你饮食清淡,这种药里掺了蛇|毒,你一口气下去两颗,要是再让口味重的大荤一冲,怕是要拉肚子。”
他将药葫芦放进胸口,这药比侯盛元那个盒子里的房契地契还珍贵,也是郎善彦留给秦追的最后一点遗物,秦追宝贝着呢。
跑医院无论什么时代都是体力活,秦追、五福、柳如珑和金子来,四个人折腾了一天,总算让侯盛元在医院病房里安心躺下睡觉。
他们留下金子来守夜,柳如珑给侯盛元掖了掖被子,带着秦追、五福回旅店。
外头不知何时落了雪。
医院门口,有粗悍的洋人拖着一棵冷杉树进去,引得来看病的清国人纷纷侧目。
是啊,再过一阵子,十二月就走到末尾,要过洋人的圣诞节了。
去年圣诞的时候,郎善彦还抱回家一只火鸡,请栀子姐红烧了吃,可惜火鸡肉太柴了,秦追和秦简都不喜欢,倒是弦另一端的菲尼克斯觉得口味还行。
然而现在,秦追孑然一身,天大地大,他要独行很长一段时光了。
北方的雪总是很大,轻飘飘的像白鹅羽毛,扑得树上有雪花冰叶,街道、房屋被纯白包裹。
柳如珑还是背着秦追走,免得小孩走几步滑一跤,脚步踩在地里,发出簌簌的声响。
“追哥儿,侯盛元能活吗?”
“他身体底子还行,活的概率有八成以上吧。”
秦追有些疲惫,趴在他肩头轻轻呼了一口气。
柳如珑感受着孩子较成人细弱许多的呼吸,迎着漫天的雪,走过海河上的狮子林桥,不知怎的,提了个可能会惹哭孩子的话题。
“你想不想娘?”
秦追没哭,只是懒洋洋回道:“想啊,你想吗?”
“谁能不想娘呢?”柳如珑低头一笑,“但是你比我强,我小时候天天哭,没你这么聪明坚毅。”
秦追想,自己也不能算坚毅吧,只是一个孩子该流的眼泪,他在前世就已流完了。
“寅哥儿,你可得好好长大,还有,千万别忘了你娘的模样,不然就只能像我这样,跟着戏班天南海北的唱,盼着哪一天她从台下路过,把我给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