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同道合 含三万营养液加更(1/2)
《宋书》前,世上都没有‘棉’,只有‘绵’,可见唐时是没有棉花的。
但此时大唐地界没有,不代表西去西域没有。要是姜沃没记错的话,棉花原本就是从印度等地传过来的,俱现代楼兰考古发现棉作物为佐证,或许唐时新疆等地就有了棉花。
只是一直没有传到大唐,直到宋传入内地,于元明后棉花才成为了很重要的农作物——棉籽可以榨油,棉花可以纺织御寒,实在是大大改善民众生活的好作物。
于姜沃本人,也实在是怀念暖和耐用的贴身棉衣穿。
崔朝也不认得这个棉字,问了读音,又细问了些姜沃有没有梦到这花其余的特征,就细心收起了这张纸,郑重保证一路留心。
话已说完,姜沃起身告辞。
三人一并出了亭子。
*
媚娘是第一回来兽苑。
她到的时候,马场上原本挑选猞猁的几个侍卫都已散了,媚娘看到马场旁拴着空闲下来的马,和一只只蹲坐的大猫不免技痒起来。
媚娘走去问能否让她试骑一二。
九成宫兽苑的宫人,认不全皇帝那如云后宫,只认得出媚娘不是宫女而是个后妃打扮。于是见她要骑马,便也乖乖听从,找了个驯兽倌儿教她怎么用手势来指挥猞猁,并格外给她牵出一只未长成的小猞猁。
驯兽倌儿原还想替媚娘牵马执鞭,让她只坐在马上溜达下就算了。待见媚娘上马姿势娴熟,这才撒手,退后几步。
这是媚娘第一回骑专用于围猎的马——马鞍做的与打马球时的马鞍不同,更宽大结实,正好适合一只猞猁蹲在人身后的马背上(当然豹子是蹲不下的,只能下去跑)。
媚娘骑了一圈马,适应了新的马鞍,就试着用驯兽倌儿教的手势,命令地上蹲着的猞猁跳上来。那小猞猁抖了抖耳朵,轻轻盈盈跳到媚娘背后,乖乖蹲坐在鞍上。
媚娘回头,只见这猞猁脖子上带着皮革做的颈带,颈带上还挂着铜牌,上头用朱笔写了它的编号:五十九。
姜沃等人出了亭子后,正看到媚娘在马场纵马,神色飞扬,身后还蹲着一只漂亮的猞猁。只见媚娘烟轻丽服,高髻迎风,身上石榴色间门裙,随着她在马上的奔走,展如春色百绽,嗔眉笑眼,明丽无方。
看上去有一种奇异的充满冲击力的美。
站在最前头的李治,甚至忍不住要眯一眯眼睛。
似乎一时承受不住这样的亮烈光彩。
媚娘数米外看到三人出了亭子,便勒住缰绳跳下马来。
后妃与亲王、臣子当然是要避嫌的,主动会面不可。然一旦偶遇,晋王的亲王身份还摆在这儿,自然也该依着礼数行礼。
媚娘轻盈跳下马来,马背上的猞猁似乎还没骑够马,低头‘嗷呜’一声咬中了媚娘的衣袖一角,媚娘只好回头揉了揉它的尖耳朵,猞猁才松了口。只是依旧蹲坐在马背上,大而黑的眼睛圆睁着,耳朵竖着,上头的尖毛微微抖动,目送媚娘离开马场,来到亭子边。
姜沃离晋王近,也留心了晋王的神色。
果然在晋王的眼睛里,看到难以遮掩的惊艳与怔忪——大概人与人之间门的互相吸引,真的是命。
反正姜沃认识晋王久了,他看自己从来都是温和明煦,非常磊落平静。
来不及细想,媚娘已经到了跟前。先给晋王行过礼,因知是父皇的嫔御,晋王就侧身受礼。
而媚娘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晋王身上,只在崔朝面容上。
方才远远一见崔朝,媚娘已然赞叹,此时近处一观,倒叫媚娘想起幼年随父亲在川蜀之地见过的剑阁星桥,寒山雪岭之景——美人与美景一般,都是天地造化,鬼斧神工,令人惊叹。
近距离观赏过刘司正等人念叨了三年的‘崔郎’,媚娘心满意足,从容告退,姜沃趁势就跟她一起走了。
走在无人的宫道上,媚娘才忍不住笑起来,与姜沃道:“果然好人物!从此后刘司正于典正她们再说起‘崔郎’,我也不算没经过见过的了!便为了这个,此次九成宫就没白来!”若不在九成宫,还在长安皇城内,媚娘出掖庭门都不方便,何况跑到兽苑去了。
姜沃见媚娘难得达成一心事,面露欢喜,也就高兴了,看着两人的影子往前走去。
*
兽苑中,晋王和崔朝还未离开,而是也挑起了猞猁,顺便多说说话——如今崔朝不再是他的东阁祭酒兼伴读,见面时间门少了许多。
这次李治叫他进九成宫,除了请姜太史丞起卦,也算是给崔朝送行了。
两人在一间门间门兽笼前走过,步履散漫,心中各有一段事。
崔朝仍想着方才姜太史丞为他起卦的种种,不由感慨一声:“真是神仙人物。”晋王闻言却道:“这话可不能在外头说,不合礼数的。”
崔朝一怔:“虽说姜太史丞是女子,但已拜入两位仙师门下,且由圣人钦赐官职入朝为官,素日赞她的人应当不少吧。”且就一句神仙人物,应当也不冒犯。
谁料晋王却是轻轻‘啊’了一声,轻而又轻的嘟囔道:“哦,原来你赞的是姜太史丞。”
崔朝纳闷:“不然还能是谁。”虽说媚娘是奔着看他来的,但崔朝远远看见来人是后妃打扮时,早就保持低头垂目的姿势,连媚娘的脸都没看清。
晋王自知失言,连忙掩过:“唉,你不知,姜太史丞虽是袁仙师亲挑的徒弟,本身又是女官出身,但到底占了个女子的缘故,许多朝臣都是有非议的。”
“至今姜太史丞都只呆在太史局做事,从来没有上过朝。”
朝廷上有常朝也有大朝会,常朝是每日参朝,是要五品以上官员才能上朝议事,荣获每天面圣的资格,这一条姜沃自然达不到。但大朝则是九品以上官员,都要去朝上列会。
姜沃却也没能去过。
在男人们看来,女人有玄学天赋可以,圣人下旨给一个官职也勉强可以,但要一起站在朝上议事,就大可不必!
要知道如今朝上的大臣,大部分还是出自世家,跟勋贵寒门士人同列都鼻子眼睛向天看,何况是姑娘家。要不是太史局这个职位当真特殊,又有两位师父作保,只怕姜沃这官位都拿不到。
“如此吗?那当真是不公平。”崔朝在惋惜中想着,或许姜太史丞在朝中,就像曾经自己呆在崔家一般。
总是格格不入,被人‘另眼相看’。
政治是区分男女的,哪怕很多年后也是这样。姜沃深知自己现在的实力,是绝不可能跑去抗争,要什么‘都是官员,我也要上朝跟你们同列议事’的权利,哪怕这本就是她这个官位应得的权利。
可世道并不是这么讲道理——不是应该得的,就一定会得到。
因为她的性别,她要小心的保全自己小心的争取。
她的官位,就像是外头人家里绝了户,不得不立女户的无奈一样——袁李两人总要后继有人才行。要不是玄学上的天赋,其余人替代不了,这样的太史局六品官位,怎么会让给一个女人!
姜沃没有做以卵击石的挣扎,她只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先把‘户’牢牢立住。
她看着地上与媚娘并肩而行的影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
这原是姜沃难得的休沐日,却贡献了半个晌午给晋王。
姜沃和媚娘回到宫正司的时候,就见今日负责誊写文书的刘司正和于典正在并头奋笔疾书,案上的籍册堆得满满的,有些还堆成了‘危楼’,看起来摇摇欲坠。
听见她们进门,刘司正焦头烂额中匆匆抬头打了招呼,之后忽然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你们去兽苑了?好浓的香气。”
兽苑内打扫的再干净,也会有些动物的气味,因此兽苑的几间门亭子里都焚着重香。
于宁闻言抬头笑道:“也就你们喜欢这些畜类,我便不敢靠近,狸猫我都怕的很,何况那些豹子猞猁,坐下跟座小山似的,爪子又那样尖利。”
“对了,你们去便去,可要小心别被抓了才好,之前就有宫女去逗弄猞猁,被一爪子挠伤了胳膊,哭着去尚药局要药膏子呢。”
说完后又低头抄册文。
桌上已经被堆得满满当当,两人大概怕水壶倒了弄湿册文,于是早把水壶挪到一旁去了。
此时她们眼前杯子里都是空的,媚娘见她们无暇自顾,便拎过陶壶给她们倒了水。
“先喝口水吧。”瞧着刘司正唇上都干的起皮了。
两人忙道谢:“偏劳武才人了。”
媚娘嫣然一笑:“你们先忙着,晚上我再与你们说——素日刘司正常常提起的崔郎,今日我总算见到真人了!”
话音刚落,就见刘司正立刻抬头:“啊?哈?崔使节入宫了?”
媚娘点头:“适才我与小沃在兽苑看猞猁,偶遇了晋王和崔郎君去挑猞猁呢。”
刘司正立刻搁下了手里的笔,将因写字而挽起两层的袖口平平放下,然后起身出门,口中道:“夜里多熬一会儿誊文书也无妨的,倒是崔郎君,再不看可看不到了。”
说完就不见了。
于宁执着笔目瞪口呆。
姜沃坐到刘司正的位置上去:“我帮着抄一会儿。”她如今的工作重心已经完全转移到太史局去了,宫正司这边给她保留的是典正虚职,乃圣人金口玉言‘长孙皇后之恩典不可改’。如今已另外提了一个素日勤谨踏实的宫女做实缺。
而于宁目瞪口呆后,便咳嗽了一声,跟着也放下了笔,随手卷了卷案上一本册子道:“我忽然想起,兽苑前两天报上来,宫女络绎不绝去围观兽类,有时耽误了他们上工——这有关圣人围猎的事儿可轻忽不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这就去实地瞧一瞧,也好拟了定规。”
说完也跑路了。
这就是大唐的姑娘们,大大方方明明白白去围观俊俏的郎君。
只留下姜沃跟媚娘相视而笑,留下来帮她们誊抄文卷。
刘司正和于宁是一个时辰后回来的,回来便叹道:“崔郎君已然出宫去了——兽苑闻讯而去的人太多,都挤不开了。”
见媚娘和姜沃帮她们抄籍册,两人更是连连道谢。于宁不好意思对姜沃道:“你如今难得休沐的,竟还花时间门抄这个。”刘司正也道:“今晚武才人可别回去住了,留下来,我置一桌小席请你们!”
比起掖庭北漪园,媚娘现在更像是宫正司的一份子。
宫正司人口简单,属于宫里少有的内部极和谐的部门,常有亲厚的三五人于夜间门或是休沐时置酒席小聚,只要不放量饮酒赌钱,陶枳也从不制止。
刘司正、于宁、姜沃与媚娘便是彼此谈的来的,常轮流做小东道,也不要什么硬菜,就是各自选一二想吃的小菜,凑成一桌,便是丰丰富富又破费不多的一场小聚。
现下刘司正眉飞色舞,显然欣赏完美人很高兴,痛快要做东。
媚娘和姜沃都点头,还很不见外地点起了菜,姜沃举手发言:“还想吃上回加了茱萸卤的鹅翅膀!”姜沃颇喜辣,这会子没有辣椒,只有茱萸。
可惜比起现代的辣椒,茱萸会有种特殊的苦味,因此加在炖菜里未必好吃,倒是卤味料重,调的好了,就能盖住茱萸的苦味,只留下爽快刺激的辣味。
刘司正豪气一挥手:“点上!”又问媚娘:“武才人想吃什么?”
媚娘想了想:“这几日不开胃,想吃个酸的,李厨娘的醋芹就腌的好。”
刘司正继续挥手:“也点上!”
姜沃笑着捧场:“东家大气。”
到了九成宫,地盘金贵,各处的公厨面积都缩了水,宫正司也不例外,只有李厨娘自个儿跟了来。于是她们也就多要些冷盘卤味,没要什么费时的菜,免得耽搁了李厨娘的正经炊饭。
刘司正亲去找李厨娘安排了晚上小宴的菜肴,现结了铜钱,又回来四人一起抄籍册,并没有耽误晚饭。
直至暮鼓声响起,各处宫门次第关闭。
她们便也将门户关了,回来摆炕桌。
北地一向用火炕,九成宫地势高,冬日冷更是离不得火炕。宫正司的炭火足,刘司正令人把火炕烧热,四人团团围坐在炕桌边,暖和的外头皮裘都可脱了,只穿着家常衣裳。
刘司正开了箱子取酒。
这会子茶还未达到国民饮品的地位,但酒却达到了。
此时绝大多数是浊酒,度数很低,酒量大的确实可以‘斗酒’饮下去面不改色。
今日刘司正显然是兴致好,甚至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酒。
“这是剑南烧春,蜀地名酒。武才人说幼年到过蜀地,不知是否尝过此酒。”
媚娘笑点头:“家父当年藏有许多剑南烧春。”
这会子烧酒很流行。所谓烧酒,便是须得放个小火炉慢慢热酒,保持在一个既不沸腾,又烧的热了的温度才正好喝。剑南烧春就是烧酒里的翘楚。
听着这个名,姜沃不禁想起前世名酒剑南春来,她倒是尝过一点那个。
不知这烧酒又如何。
剑南烧春不愧是名酒。
这样春寒料峭的夜里喝了,只觉得一股柔和的热力像一根线一样穿下去,却又在不久后反到头上来,人人脸上都蒸腾出一片红晕。
不过她们几人都不嗜酒,在宫里也很注意不要多饮,于是只烧了最小的一壶,一人一小杯后就收过了,换成几乎没有度数的果子酒来喝。
姜沃就道:“这回喝了刘司正的好酒,等我下回休沐,就做新得了方子的扶芳饮还席。”
刘司正给她们斟满果子酒:“扶芳饮没什么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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