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就相反的路 媚娘:那没事了……(2/2)
姜沃接过来一目数行看完,书信是太子亲笔:“昨日父皇出宫往弘福寺去与玄奘法师论佛法,起驾回宫的路上有一百姓持手书冲撞圣驾,原以为是有冤要诉,谁知此人竟是上书‘请上致政于皇太子’。”
姜沃:!
上致政于皇太子?那就是让二凤皇帝退位去做太上皇,让太子即刻登基。
这样的敏感时刻,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封要命的书信!
太子的笔迹倒是还从容,看起来不乱,但姜沃还是察觉到墨迹深重,显然太子写这封书信的时候,心情也不甚平静。
“父皇当即已命人拿下此人。”
“齐州人段志冲,数日前入京。”[1]
两人看过太子手书,姜沃将信递还给他:“我这就回宫。”
她踩着马凳,两步上了马车。
崔朝则立在车下:“那我就先不回去了。那段志冲既然是齐州人孤身入京,必然是住在逆旅中,进京后等陛下出宫的这些天,也不会不吃不喝——我去查一查,看能不能查出什么底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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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政殿。
皇帝手里还拿着这封手书在看。
“太子既已监国,上可致政以专心保摄……”
他甚至还有心情念出来,念了几句,见太子在旁边眼圈红红的,就招手道:“稚奴过来坐。”
李治走到近前,低声道:“父皇,儿子不知这件事,亦绝无此心。”
可这个时机选的也太巧了——太子已监国近一年,并无差错。且就在最近,太子还刚向皇上上书,要给先皇后修大慈恩寺,天下人正在交口称赞太子的孝顺。
偏就这时候递上这样一封书信。
皇帝刚要开口,长孙无忌便到了。
进门便道:“臣恳请陛下先彻查此事,再杀此居心叵测之人!”这真是诛心之行。
皇帝见他杀气腾腾,倒是笑了。
“查?查不出来的。”
他点了点桌子,示意长孙无忌把这封手书拿去看。手书下头,还有昨夜殿中省审讯过的结果。此事朝臣们虽有耳闻,也很迫切知道后续,极想知道此事会不会冲击太子的位置。
但对三司来说,皇帝将人带回宫里审问,可是让他们大大松了口气。
不然,这要是审出来,是太子迫不及待登基,所以找个人上书请皇帝退位,他们也别活了。
长孙无忌见皇帝这般神色,也只好把满腔杀意压下去,上前拿起一摞纸页皱眉细看起来。
而皇帝则把太子拉到身边坐下:“稚奴,不许再哭,更不许慌。做太子若是连这点明枪暗箭都受不住,将来怎么办?”
“你昨夜是与朕一起看了殿中省的审问卷宗,先与朕说说,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李治先接过父皇手里的帕子,擦去眼泪,眼圈倒还是红的——但他自己知道,这眼圈红的,是被怒火烧的。
李治收了情绪,顺着皇帝方才的话往下说去:“父皇方才说查不出真正的主使人,我觉得也是如此。”
“昨夜儿子也亲眼见过此人,他不过一被人利用而不知的愚人。”李治语气不无嫌恶。
他昨夜亲自看着殿中省的审讯。
段志冲是真觉得自己是那种‘敢于为天下之先’勇气冠绝当世的人。
他觉得自己作为大唐子民,既然知道皇帝已老,太子又素来仁厚,不似皇帝这两年总兴刀兵对外征战,那么便应该站出来大胆的说出所有人都不敢说的正义之言。
“就像是夏日的虫,以为世上只有夏日,哪里懂一年四季的风光。”
段志冲以为自己‘知道的’‘世人皆醉他独醒’的这些想法,估计是被有心人给灌输进去的。
后面操纵的人,看中的估计就是他这种大胆的愚蠢。
估计哪怕是送上断头台,段志冲还会觉得自己敢于冲撞御架,递书直言,敢以平民身逼迫当今皇帝退位,绝对是名垂青史之人呢。
这种人,真是!
李治从昨夜到现在,没吃没喝,本来就不太舒服,再细思段志冲之人,想到就为了这么一个蠢人,将来青史之上,父皇还要被记一笔‘被百姓上书要求退位’,怄的李治差点吐出来。
二凤皇帝打小带着幼子,倒是一眼看了出来,将案上一直温着的药膳粥端起来:“先喝一点。”
李治在父皇的注视下,虽然很没有胃口,但还是勉强喝了两口。
然后才继续道:“至于背后的主使——此人来自齐州,背后的可能太多了。”
齐州,前任齐王李祐封地。李祐造反的时候,就是先‘占领’了齐州城。而他之前鱼肉百姓恶事颇多,哪怕最后伏诛,皇帝又免了一年齐州的田税,但仍旧有许多受苦的百姓对于李唐宗亲带着厌恶抵触情绪。
段志冲的手书里也提过,皇帝只顾征战四方,齐王无恶不作,却横行齐州多年无人敢管。
再者,齐州又隶属山东,是山东士族根基所在之地,世家能影响到的人和事太多。
且齐州……李治犹豫了下,还是直言说了:齐州,离前魏王李泰被贬之地莱州也很近。
齐州有太多人,可以找到并□□段志冲这样一个蠢货,又把所有的首尾都抹掉。
因而李治虽然授意崔朝去查一查段志冲上京来接触过的人,但他心里是不抱希望的。
都到了冲撞御架这一步,后头的人更不会露出尾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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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无忌看完的同时,也听完了太子的分析,两道眉毛立了起来:“不管这封书信是从何而来,但终归是对着太子而来!”
“臣依旧请杀之震慑天下!”
然后又看向太子,盼着李治也说这样的话:太子更要越发强烈要求处死段志冲,才显得跟此事无关。
然而皇帝只摇头:“不必了。”
李治想了想,也附和道:“儿子也觉得,这种人说不定还愿意一死以图留名。父皇圣明天子,与此等无见识匹夫计较,都污了父皇的御笔!”
皇帝对死刑很看重,曾下旨为了避免冤假错案,要五复核才处置。
何必为了这种人,直接下圣旨杀之。
“稚奴,回去好生用一顿饭再睡一觉。”皇帝让太子先离去,然后单独留了长孙无忌。
“朕准备给青雀升一升爵位,就封濮王吧。”
长孙无忌震惊过后,立刻开始翻袖子:太好了,他吃一堑长一智,总算把皇帝的‘保证书’随身携带了。
边翻袖子边开谏道:“陛下既已分明此事与太子无干,怎的不心疼太子无辜受此嫌疑,倒是又去心疼青雀!此时陛下给他复王爵,岂不是让太子难堪……”
说着把皇帝自己写的手书递到皇帝跟前去。
二凤皇帝都不由往后仰了仰,然后才笑道:“你怎么脾气这么急躁呢?朕还没说完呢。”
长孙无忌再次噎的半死。
“陛下请说。”
皇帝眉目间有心痛和伤感一闪而过,但最终凝成皇帝的坚毅无摧,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朕让青雀做濮王不过是让他之后好过一点——今岁元日朝会,朕会昭告群臣,终朕一朝,濮王不得再回长安。”
长孙无忌怔住了。
陛下竟然真的舍得……
皇帝握住案上的玉玺,看着长孙无忌道:“朕能做的,就只是这样了。为天下安宁。朕与青雀的父子之情,也只有如此了。”
长孙无忌默默把皇帝的手书再收回来,行礼道:“陛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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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是等段志冲事都平息后,才想起来要跟媚娘说崔朝事。
两人原本正用长长的铜签子,穿着年糕在火炉上烤着吃呢。
姜沃就把当日‘翠涛酒事件’说了一遍,然后跟媚娘道:“姐姐,以后真是不能再随意饮酒了。”
见媚娘有些听住了,连手里的年糕都忘了翻面,姜沃就给她翻了一下,然后用小毛刷再刷了一点蜂蜜上去,满足地见年糕出现了一点焦黄色。
媚娘显然注意力已经不在年糕上了,她先是点头:“若是崔郎的容貌,倒也真是很好,每日见了也赏心悦目的……”
然而点头点到一半就反应过来了:“可他家中也太麻烦了。就算他那个堂伯已经被清出了族谱,可京中还有崔氏的族长——只看他们上回行事便知霸道与目中无人。”
“只怕是觉得世人都该按照他们的规矩来。”
“那可不是什么好待的人家。”
姜沃把自己手里的铜签子也翻个面,然后松手捧起一杯热茶笑道:“姐姐别担心我被崔家拿捏,我们并没有谈婚嫁的意思……”
姜沃还没说完,就见媚娘霍然起身。
石榴裙的裙摆猛然拂过,将炉火上两只铜签都扫落,上头叉着的年糕直接大头朝下掉到了火堆里。
姜沃:啊,我的糕!
抬头就见媚娘一双凤目里是怒火和寒光交杂:“竟是这种只谈风月,不谈终身的登徒子!”
姜沃:……怎么说呢,感觉被武姐姐这句话内涵到了。
她轻轻扯一扯媚娘的袖子,小小声把自己不肯谈论婚嫁的缘故说了。
媚娘闻言,眼里情绪很快消散:“原是你不想,那没事了。”
甚至还坐下来重新拿起一根干净的铜签穿上一块年糕,然后仔细刷了蜂蜜,放到火上烤:“再等一会儿就能吃了。”
姜沃托着腮等着吃:武姐姐啊,真是双标的令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