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和游戏 姜沃:我的君王入局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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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香炉袅袅,两人极为专注,玩着这场只有一个赢家的厮杀游戏。

    姜沃正凝神细想下一枚棋子要落在哪里时,忽然听见轻笑声。

    抬头便见媚娘在笑。

    笑颜若朝霞映雪,粲然无方,且媚娘的笑声虽轻,却带着难掩的畅快。

    两人视线相触的一瞬,姜沃就明白了媚娘在笑什么。

    果然,媚娘语气里是罕见的,难掩的激荡感慨:“小沃,我已经在棋局外旁观了太多年。”

    媚娘此时的眼睛明亮的惊人,让姜沃想起她无数个观望星辰的夜晚,也让她想起燃烧不尽的腾然烈焰。

    “如今,我终于要入局去。”

    媚娘手里的白子一下下敲在棋盘上——哪怕她知前路必有风霜雨雪,云波诡谲,又或有刀斧加身之险,性命飘摇之危。

    但,媚娘还是觉得从心底涌出一阵前所未有的振奋与渴望。

    “我真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

    这一日夕阳西下时分,皇帝到了感业寺门口。

    他亦是纵马而来。

    一路疾驰,身后跟着的小山差点被累死。

    他原想叩门,却在叩第一下的时候,发现门开了一道缝。

    原来并没有锁。

    李治将马鞭扔给身后的小山,自己推门走进去。

    就见媚娘坐在庭院中,对他嫣然一笑。

    “我一直在等着陛下。”

    在院中坐看夕阳的媚娘站起身,踩着金红色的落日余晖,一步步走向皇帝。

    走的极近了,才仰头看着皇帝的面容,伸手抚了抚:“陛下受苦了。”

    皇帝于冬日纵马而来,身上穿着厚厚的玄色大氅,此时张开双臂,把媚娘整个人也裹在他大氅里。

    看起来是他将媚娘圈在他大氅里,实则却是他低下头,将面容埋在眼前人的肩处,放松的将一部分重量压在对方身上。

    至此,他才觉得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媚娘,我真的好倦。”

    媚娘像是在为一只受伤的小动物顺毛一样,顺了顺皇帝,轻声道:“好了,都要好了。”

    *

    夜里,两人坐在同一张榻上看窗外星辰。

    “媚娘竟认得这许多星辰。”李治听她将星辰一枚枚数过去,只惊讶了一下,随后就了然道:“是我糊涂了,你跟太史令是至交,怎么会不知星辰。”

    媚娘点头:“是,这些年总听她说,也就大半都记住了。”

    两人就这样数了好一会儿星星。

    直到将她记得名字的星辰数完,媚娘才转过来面对皇帝:“陛下心里好些了吗?”

    李治没摇头也没点头。

    只是伸出了手。

    “明明做了皇帝,朕却觉得掌心空空。”

    “朕有时也觉得有趣。”

    “他们明明是要从朕手里抢走权柄,却还要脸面,会假惺惺的来征求朕的允诺,还要朕的许可为他们正名。”

    “他们想让朕做什么呢?做一尊不会说话,任由他们的喉舌去替朕发声的神像吗?还是干脆去做一块灵位。”

    “陛下。”

    皇帝只觉得掌心微微一沉,低头去看,只见媚娘将手覆在他掌心。

    “陛下不是两手空空。”

    “先帝将江山交到陛下手中,陛下一定能掌的住。”

    媚娘侧首道:“我会陪着陛下。”

    李治亦转头,将此时媚娘的面容神色看的清楚:“好。”

    十指相扣。

    *

    晨起。

    媚娘一如既往醒的很早。

    冬日里还是漆黑一片。

    她昨夜特意于外间留下一小盏油灯,此时就着豆粒大小的光走到门前,看了看廊下的滴漏水刻,算了算时辰。

    这才回身点起了几盏灯,把屋里照亮。

    然后重新坐回床边唤皇帝起身。

    “陛下。”

    皇帝微睁眼,带着晨起时不自知的蹙眉。

    声音里倦意深重:“到时辰了?”

    虽然很困倦,但李治还是要即刻起来:昨日过来是意料之外,一定要早点赶回去,别误了早朝惹人怀疑非议才是。

    媚娘伸手轻轻按住他:“陛下再躺一会儿吧,我特意早了一点叫陛下——知道陛下若是刚醒过来就接着起身,会头疼好一会儿。”

    皇帝闻言,就睡眼惺忪点头,抱着被子继续躺着闭目养神。只动了动手指,捉住媚娘垂下来的青丝,在指尖绕了几圈。

    如此静躺了一刻后,才坐起身来。

    此时皇帝的双眸中已然很清醒。

    神色较之昨日也恢复了以往的柔和平静。

    皇帝离开感业寺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只是这种黑已经不再深重如墨,而是像黑色的丝绒一般,开始泛起点点微光。

    媚娘就看着这点微光,逐渐变亮。

    **

    三日后,大朝会。

    监察御史韦思谦弹劾尚书右仆射褚遂良,抑买强买田地。

    姜沃手持笏板立于朝上,看着这位三十来岁,并不畏惧太尉与右仆射威势,秉公弹劾的御史——

    崔朝说找到一位御史好友弹劾褚遂良时,姜沃一开始并未想到是这位。

    这位将来官至武周朝宰辅的韦思谦。

    褚遂良此事,人证物证俱全,皇帝罕见勃然大怒。

    他一向对先帝留下的重臣很客气,这还是第一次疾言厉色当朝斥责老臣。

    长孙无忌作为太尉,自坐在朝堂最前面,起初只是听着没干涉皇帝发火——褚遂良这事儿办的也确实错了,但当皇帝斥道‘有违圣旨’‘何堪先帝托付辅政之臣’等重话时,就有些蹙眉难坐了。

    这些罪名要是落实了,褚遂良不得跟刘洎一个下场。

    于是长孙无忌环顾身旁几位宰辅——他与褚遂良走的近人尽皆知,此时他倒是不好站出来为褚遂良求情。而且……长孙无忌也要脸,觉得褚遂良这事儿办的是不漂亮。

    好歹也是个宰辅了,怎么,你就差这一百亩地啊!

    居然去强买人家从八品官员家里的,强买也罢了,竟然还收拾不利索尾巴,令人告到御史台,闹到朝上人尽皆知,丢不丢份!

    于是长孙无忌以目光示意其余人替褚遂良求情。

    却见门下省侍中张行成站起身,道该依律判罚,以警朝臣勿违诏令。

    而与他同为中书令的高季辅没说话——他也不用说话,韦思谦就是他的学生,一个年轻御史敢于在群臣皆在的大朝会上弹劾褚遂良,已经能够表明高季辅的态度。

    这两个人……平时倒看不出来,有这样大的主意。

    长孙无忌先放下对这两位的揣测,只是蹙眉去看跟他更相熟的李勣。

    尚书左仆射李勣,却像是没见过这朝上的地砖一样,正在特别认真低头看地面,仿佛周围一切人事都与他无关。

    只有于志宁站起来,干巴巴说了一句:“陛下息怒,右仆射并未违诏,侵占民田……”

    才说了一句,就被罕见发火的皇帝打断:“难道于相觉得,一朝宰辅,非得侵夺民田至百姓家破人亡才算完吗!”

    于志宁噎住了。

    他本来就是看在长孙无忌面子上才求一句情,被皇帝一问,也默默退了,心中不免道:太尉真是的,自己不肯丢人,害得我丢这老脸!

    *

    朝后。

    赵国公府。

    长孙无忌实恼火,忍不住击案对褚遂良呵道:“你府上就差那一百亩田!你瞧瞧这办的是什么事!”

    褚遂良也满脸晦气:他当然不差那一百亩,但他这些年名下挂了不少良田,正好中间隔着这一百亩。

    一打听,田主只是一个鸿胪寺译语人。

    这不就……

    “还请太尉帮我向陛下求情!”

    褚遂良也感觉,这些宰辅里,陛下对他很一般。别说比不上对太尉,甚至还比不上对张行成这半个老师。

    于是此事,褚遂良只能向长孙无忌求助。

    长孙无忌捏了捏眉心:“我自会去给你求情,你自己也别忘了去御前请罪!此事可大可小,全在陛下心意。你也知陛下年轻,性子上来难免任性。若他实恼你,非要从重发落,只怕你要出去待个一两年。”

    *

    褚遂良满心懊丧去御前请罪时,正好看到脸上带着圆滑笑容迎出来的程公公。

    这位程公公八面玲珑,此时就压低了声音对他道:“右仆射先回去吧,陛下这几日心情都不太好。”

    “不太好?”

    褚遂良今日过来,就做好了准备,从袖中取出沉甸甸的金饼,塞给小山。

    因他以往自恃宰辅身份,从来没塞过钱,动作还很生疏。

    小山收的倒是很熟练,然后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近来有一烦心事……”

    *

    听说皇帝是看上了感业寺一个才人所以心烦,褚遂良深觉自己倒霉:他说呢,皇帝一向性情最温厚,以往对他们这些老臣都很客气。这次不过一百亩地,就发了如此大的脾气,原来是自己撞上了皇帝的烦心期。

    对褚遂良来说,陛下后宫微末小事,跟自己的官位相比,简直不需要选择。

    可惜他也做不了主,连忙出宫跟长孙无忌商议。

    长孙无忌一听便要拒绝:从感业寺接人进宫,这怎么行!

    但见褚遂良在跟前一脸焦急,只好长叹道:“若只是先前掖庭里的一个才人,陛下非惦记着,便由着他吧!”先将陛下哄高兴些也好。

    “只是此事不好听,对外只道,陛下幼时多病,现为陛下安康计,特择一命格相合女子,入宫伺候罢了。”

    “将那什么才人的生辰八字,送去太史局。”

    “与太史令道,出一份八字合宜的文书。”

    *

    太史局。

    姜沃接到了长孙太尉的吩咐,以及一份熟悉的生辰八字。

    她唇边含笑。

    一笔一划写下‘吉语’。

    姜沃实在欢喜,这张‘邀请函’是她来写。

    她终于等到——

    她的君王入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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