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揽英才 姜沃:看,我最后才卷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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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青年人上前:“晚生后学并州狄仁杰,见过姜侍郎。”

    姜沃目光落在眼前青年身上。

    细看后,便了然为何阎立本一见,就以‘沧海遗珠’夸赞其人,并且非要举荐了。

    姜沃作为袁天罡的弟子,观人自要观面相。

    只见眼前青年人生的眉目英挺,轩昂正气。

    虽还年轻,但姜沃却看出了几分神似李勣大将军青松一般的坚刚。

    并非只有文气——

    大唐的官员,文武并不泾渭分明,比如被贬至燕然都护府的前宰相来济,就是文武双全之人,李勣大将军都觉得他能去守边疆。

    姜沃记得,史书之上,狄仁杰六七十还做大元帅打过突厥。

    *

    三人分宾主入座。

    姜沃也是做过长辈,也问过别人家的孩子‘你考试成绩怎么样啊’这样的话。

    但此时询问的对象是狄仁杰,还是觉得颇有趣。

    她和声道:“只听阎尚书举荐,倒还不知,怀英想考哪一科?习的如何了?”

    *

    事关前程,狄仁杰在来此前也有不免有些紧张之意。

    尤其是阎师将他举荐给的,是在今岁学子中名声如雷贯耳的‘天子心腹近臣’。

    姜沃的为官履历,已经被今岁的学子们打听的清楚,也流传甚广。

    狄仁杰当然也听说过——

    而立之年的吏部侍郎,副知贡举,银青光禄大夫,册后副使。

    更有人扒出了她的师承与过往:师从袁李两位仙师,由太史局入仕,数年前就是先帝亲封的太史令。

    这一个个名头,已经盖过了她是位女侍郎这件事。

    在姜侍郎堪称‘平步青云’的履历中,最为学子们注意的,其实是当年她成名之事——于先帝举行的诗会上,只见了诸学子一面,且未知姓名出身的情形下,便精准选中了魁首卢照邻。

    可见师从袁仙师,当真有相人之术。

    这般多传说,真假难测,勾勒出一个过于模糊的虚影。

    而此番初见,所有沸沸扬扬传言与虚影,终于化作了一个人。

    狄仁杰抬头看清人的瞬间,忽然想起了王戎那一句‘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1]

    直到姜侍郎开始问话,狄仁杰才正神,开始向考官作答。

    *

    且说,今岁贡举开考的共有四科。

    进士科、明经科、明法科、明算科。

    后两科都属于制科,并非每年都考,因朝廷近来需要更多‘法学人才’和‘算学人才’,今岁才特意开了这两科。

    当然,许多自诩正经士子的人,都看不上制科。

    皆是奔着进士科和明经科来的。

    而这两科考试的范围和题卷又有所不同。

    明经科主考儒学经典。

    狄仁杰原想考明经科的——一来,明经科录人最多,每次会录百余人;二来,明经科较之进士科,更客观些。

    用姜沃的话来说,明经科起码是有客观填空题的。

    既然是考儒学经典,其中就有些默写题,将经史子集里的字段节选出来,让人填空默写。

    这样,学子的成绩,起码有一部分是可以靠自己的博学广记,而不是只看考官的心情。

    相比之下,进士科只考五道‘时务策’,全都是论述题,士子答卷的优劣就全取决于与当年考官心思。

    且进士科录人极少,往年最多也只录二十余人。

    狄仁杰虽也是官宦子弟,但比起京中世家名门出身的士子,就远不如了。

    且他年纪又这般轻,进士科于他而言,希望只怕十分渺茫。

    *

    听说狄仁杰要考明经科,姜沃还未说话,原本在喝茶的阎立本,已经先道:“这怎么成?若你只考明经科,我还带你来见姜侍郎做甚?你自己回去考就是了。”

    狄仁杰:……

    “阎师……”

    他才刚开口又被阎立本打断。

    阎立本根本不理他,直接转向姜沃:“你这副知贡举,是跟着王老尚书一起,四科都参与,还是如何?”

    听他问的这么直白,狄仁杰对阎师和这位姜侍郎的交情之深厚,有了新的认识。

    姜沃答的干脆:“陛下令我四科都随行。”

    阎立本殷切望着她:“当日我口说无凭,今日你亲眼看我这弟子了,觉得他今年考进士科如何?能不能榜上有名?”

    这次不止狄仁杰了,姜沃也有点想要扶额:阎大师啊,虽说咱们是在通榜,但你这是不是也太明目张胆了一点啊。

    能不能来一点隐晦婉转美学。

    还是狄仁杰火速出来救场道:“阎师,历来进士科最难,少有录年轻士子的。明经科也并非不好。其实,依我本心,倒也想下场试一试明法科和明算科。”

    他对自身的律法和算学水准,也很有信心。

    姜沃:啊。

    这就是‘普通考生苦于不得不挑一门相对擅长的科目去考,而猛人考生苦于每一门都擅长不知该考哪一门吗?’

    阎立本蹙眉望着他:“便是今年录不成,也还是考进士科为好。”

    进士出身,有‘白衣公卿’之称。

    即只要录为进士,哪怕吏部还未正式授官,旁人也觉前途不可限量了。

    而走明经科,好处是考上的应当会比较早,年轻时就能出仕。但坏处却是将来走到中枢高位却难,也会被进士科出身的朝臣低看一眼。

    阎立本再次向姜沃转头:“姜侍郎以为呢?”

    姜沃莞尔:“我观令高足,今岁□□颇旺。”

    她虽还未与王老尚书通气,但她自己也可下决断——毕竟进士榜名额并不很固定,只大略是二十余人。

    哪怕王老尚书已经定榜了二十人,她这里再加一个,也无妨。

    阎立本大喜。

    **

    秋风起,正是食蟹的好时节。

    一日忙碌后,姜沃与崔朝备下螃蟹宴请卢照邻。

    起初,跟随而来的骆宾王,很有些不安——这明显是一场朋友之宴。

    而他跟在坐其余人都不熟,甚至其中一位还是他的考官……

    于是他都未入座就想告辞,还是卢照邻望着正在给装螃蟹白瓷碟边上,认真摆菊花瓣的姜沃,轻声道:“坐吧,她……姜侍郎已设四座,自然有你的一座。”

    骆宾王这才坐下。

    但心中却不甚爽快,深觉这顿螃蟹宴,只怕又是要以才侍达官显贵了。

    骆宾王祖上倒也有人做过官,不然少时也读不起书。

    但在祖、父皆过世后,他过的就是‘藜藿无甘旨之膳’的清贫生活了。

    他少有才名,自然也想靠自己,再立一份家业,起码上不辱先人。

    然而哪怕是州府的考试,也广有行卷之风。

    比起才华文章,更看重出身与人情。

    而骆宾王的为人,用卢照邻对姜沃说过的话来形容就是:“不会趋奉逢迎,有时见权贵不忿事,反倒会作诗文讽刺挖苦。”姜沃当时就在心里接了一句:嗯,我知道。

    这样的为人,在当地州府考中,也未曾中。

    之后骆宾王因写了一句‘如今得举者,必仗亲族或以贿成。’,搞得在祖籍也待不住了,这才寻了文友卢照邻,一并上京。

    对狄仁杰,姜沃是早拿定了主意。

    但对骆宾王,还未定下该如何。

    骆宾王那句‘如今得举者,必仗亲族或以贿成。’的讥讽世事,不能说没道理,但他说的时候,自己却根本没有能承担这句话后果的立足点。

    若他一直如此性子,在朝为官,尤其是在京为官,对他未必是件好事。

    于是姜沃为卢照邻设宴,也是要再看看骆宾王的性情。

    *

    螃蟹小菜,半壶热酒过后。

    骆宾王很快从拘谨变成了放达。

    话多了起来。

    在姜沃问起:“国子监内有为‘庶人之俊才’留有的八百学子名额,为何不去考一考?”之时,骆宾王都忘了眼前是未来的考官,直接道:“何尝进的去!且非达官显贵子孙,便是入国子监,也只是受人白眼。”

    卢照邻在桌上试着扯了扯他,想要阻止他乱说话,然骆宾王说的兴起,根本没察觉。

    倒是姜沃很快用‘抓住现行’的目光看了卢照邻一眼。

    卢照邻做惯了君子,这种小动作也太明显的生疏了。

    见她注目,卢照邻脸上微红,只好低头去与螃蟹面面相觑,双双脸红。

    *

    院中,只剩下骆宾王慷慨陈词的声音。

    他说起了国子监的生员构成。

    “国子监下设六学。”

    “最高等的国子学,只收三百学子,非得是文武三品以上大员的子孙才有机会入国子学。”

    毕竟哪怕是限制在三品以上官员,他们的子孙,肯定也远超于三百人,竞争很激烈。

    姜沃边吃了一勺崔朝剥好的蟹腿肉,边在心里表扬自己:看,我为国家省下了国子学珍贵的名额。

    “再往下是太学,得五品以上‘实缺官’的子孙才得以入内读书。”

    “再往下四门学,可收三千学子,也得文武七品以上的官员的子孙入内。”

    “剩下单列的算学、律学等制科学,收的学子极少不说,在学中也常被人看不起。”

    “至于姜侍郎说的朝廷特设‘庶人之俊才’八百员……”骆宾王虽然称呼了一声姜侍郎,但显然已经说上了头,很快冷笑道:“哪里能真正轮到庶人!朝臣的子孙就抢完了。且就算是‘颇负才名’的庶人学子侥幸入内,能有什么好?”

    从前姜沃对国子监内部具体筛选学子的标准,还真不是那么了解。

    直到今日听骆宾王细细说了。

    *

    螃蟹宴后,姜沃还未彻底想好如何安置骆宾王,倒是……

    她接过崔朝递过来的帕子。

    帕子已经用菊花叶汁子的水浸过,草木香气很快擦去手上螃蟹的腥气。

    因喝了两杯酒,她就不想站起来,只是靠在竹椅上仰头看崔朝:“你在鸿胪寺悠闲了好多年了。”

    崔朝笑道:“国子监?”

    姜沃有点困倦,边点头边睡眼惺忪起来:“是啊,起码……要让算学的学生多一些,也别被人瞧不起。”

    “师父研究海上罗盘研究的废寝忘食,极需要算学好的学子。”

    “偏生我又没空去帮师父。”

    崔朝于夜风月色中道:“好,明日我去向陛下请命。”

    姜沃又想起一事:“但……”

    不必她说完,崔朝接下去:“我知,咱们不能一人领吏部,一人领国子监。我只去待几年。说到底,我还是更属意鸿胪寺。”

    姜沃整个人又放松了一点。

    只觉。

    夜风清爽。

    月色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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