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5 章 武曌与姜握(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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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地的想法,必然不是一天忽然升起的。王神玉不知最早该追溯到何时,但至少应该从那时候起,她心中认定的君王,就是天后了吧。

    “那你为何还要冒着风险,去做检田括户事?”

    那时,他还以为,她是像老师一样的李唐忠臣,他当时还写信劝她,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还暗示她,皇帝都不让你做宰相了,可别管这些了,游山玩水去吧。

    然而现在看来,她并非为李唐而做。

    不过,虽然这样问,王神玉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

    果然,姜沃转头认真答道:“我是为大唐做的,不是为李唐做的。”

    不,其实说大唐也不甚准确,应该说是,二凤皇帝曾经说过的‘华夏衣冠’。

    王神玉想起了很多事:从火药到占城稻,从水泥到玻璃,从资考授官到检田括户,从纸张到报纸……

    他忽然一声长叹。

    其叹息之意,倒是让姜沃都怔了一下,开口询问:“王相?”

    姜沃记得,上一次王神玉看起来这么痛苦,还是,哦,还是永徽年间,还是皇后的王鸣珂听母家瞎指挥,死活不肯去参加亲蚕礼,结果先帝点了时任司农寺正卿的王神玉去代皇后行亲蚕礼。

    给王神玉痛苦坏了。

    那这次,他这般神情……

    姜沃就听王神玉悲痛道:“我是想到了,今岁之后我还不能致仕,就不免悲从中来。”

    他话音落下,姜沃不免笑了。

    春光漫漫。

    姜沃敛袖,诚然道:“多谢王相。”

    **

    自先帝去后,天后便不忍独居曾经帝后一同住的贞观殿。天后命人将贞观殿闭锁,从此后除了洒扫的宫人,再不许人入内。

    天后自己搬到了东边的同明殿中。

    三月一日,是夜。

    同明殿灯烛彻夜未灭。

    守夜的宫人在外,时不时能看到天后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显然不只是没有熄灯烛,天后更是一夜无眠,且并未歇下,还在屋内踱步。

    这一夜,天后想起了之前数十年的事情。

    年月如流水,仿佛经年月色映照她心上。

    最后她停在案前。

    案上摆着一对小小的日月私印。这是今日姜沃告退前,被天后留下来的。

    日章的印纽,宛如一轮微型红色旭日,月章的印纽,则是纯白无暇的一弯细白月色

    黎明之前。

    天后于案前站定,写下两个字——

    沃。握。

    何为沃:是沃野千里的良田,亦是沃霖润泽的雨雪,是灌溉是滋养是给予。《说文解字》中曾释曰‘有水使物初长者’为沃。

    天后的手指拂过这个字:她是如此。

    可如今,已经不需要她只行‘沃’之事。

    万物已然初长。

    天后的手挪到‘握’字上——其实,想到今日朝堂事,天后还真想给她定一个‘慎’或是她自己提起的‘改’字,也好让她铭于心,别当耳旁风。

    但,君予臣名,若是给了个‘慎’或是‘改’字,在外人看来,只怕就不是她的谆谆教诲,而是敲打和怀疑了。

    那还是罢了,天后遗憾放弃了‘改’字。

    依旧选择了这个‘握’字。

    何为握:握,持也!是大权在握,令行禁止,亦是蹈机握杼,以治天下![1]

    来日,她将以帝王之名,

    予她一路相伴的宰相此字!

    殿内的刻漏发出声响,天后抬眼一看,才发现,已然是清晨时分了。

    于是天后自桌案之后步出,来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户。

    庭院之中守夜的宫人,见此忙纷纷行礼:“陛下。”

    宫中人都是人精,在掌权者身旁伺候的人更是。哪怕是白日朝堂上才出的新旨,他们也已经改的很彻底,叫的极顺畅自然,好像从来都是这么敬称天后的。

    殿内,天后只是望向天际。

    在黎明之时,有短暂的时间能看到夜里的月亮还未隐去,而太阳已然在东边出现。

    日月当空。

    此时,天后亦想起了自己从前改的‘天’‘地’二字。

    她转身回到了案前,挥笔写下一字——

    “曌。”

    一夜未眠的天后,依旧神采奕奕,眼中光彩胜过窗外黎明初起的日光。

    **

    三月丙申,天后率东都洛阳城的百官,奉高宗灵驾西还长安。

    四月庚寅,帝归葬乾陵。

    就在先帝归葬后的次日,雪花样的奏疏,就涌入御史台,落在天后以及诸位宰相的案上。

    尤其以宗亲上奏为多。

    这奏疏里,一部分措辞还算谨慎,只是建言天后遵照先帝遗诏立新君,但亦有极谏之奏疏,依旧是以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等亲王为首,‘请立’年长且有子嗣的周王李显为帝!

    天后均斥回。

    而除了关于新君之事的奏疏,还有一类奏疏,其实数量更庞大——

    弹劾姜相之奏。

    王神玉就曾指着窗外的山茶花树对姜沃道:“弹劾你的奏疏,摞一摞,比这棵树还高呢。”

    姜沃颔首,她虽没空看那些奏疏,但鲁王在朝上直接指责她来着,说她‘乱于彝典,载亏政道,谄佞进身……’

    别说,形容词还很丰富,引经据典的。

    之后鲁王就被天后发配去描边了。

    宗亲愈加愤然。

    不过这些,姜沃暂时都不太放在心上,她只是跟刘祎之交代了下公务就回府去了。

    王神玉见她早退,还关切问了一句:“崔正卿的病无妨吧。”

    *

    先帝归葬乾陵后,崔朝就病倒了。

    之前有先帝的丧仪事撑着还好,如今诸事落定,心下一空,之前劳累过度所致的病就全出来了。

    姜宅。

    姜沃将药碗递给崔朝。

    崔朝只是望着她。

    他自然也知道近来姜沃被弹劾之事,也知她为什么被弹劾。且他与姜沃到底相伴多年,王神玉都看出来的事,他也幡然明白过来。

    崔朝轻声道:“先帝曾与我说过,他担忧将来,天后走一条血路。”

    然而……何用将来,根本就是现在!

    且天后要走的,又岂止是一条血路。血路,原本都还是有路的。可天后这简直是

    ——她是要劈出一条通天绝路。

    以血,以肉身,以野心,压上一切,要劈出这条绝路。

    姜沃平静道:“我们原没有路。”

    她们争的何止是朝堂上的官位?

    朝臣们可以选,可以选李唐和天后,她们去选择谁?天后交权的一刻,就是她们离开朝堂的一刻。

    有女卫在门口回禀,有客人到了。

    姜沃起身去见客。

    *

    来的人是李慎修,李敬业之女。

    她现任镇国安定公主府长史官,此番是来传要紧消息的——

    “姜相,朝廷军情急报!”

    “越王李贞,于豫州起兵。”

    “其子琅邪王李冲,亦于博州起兵造反。”

    “打出的旗号是……匡扶李唐天后还政。”

    李慎修说完,就见眼前的姜相没有任何惊动之色,反而问起:“对了顺顺,你父亲最近如何?”

    虽说姜沃能从辽东收到李敬业的动向,但还是想听能收到家书的顺顺怎么说。

    李慎修怔了下答道:“前几日收到书信,近来倭国不知怎的,出了些海上盗匪,还劫了几次大唐的船呢。”

    “父亲剿匪去了。”

    姜沃颔首:“好。”

    <hrsize=1/>作者有话要说

    [1]蹈机握杼释义:脚踩布机,手握筘梭。比喻掌握着事物发展变化的枢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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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也是九千字的一天啊!已经在字数上加更啦,还看到有评论让我三更……

    只想说:我的头发也是头发,我的命也是命呜呜呜(王相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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