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求情(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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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0章 求情

    薛白没想到,对于他的税制变革,颜真卿最担忧的地方会是河北。

    一问之下,方知是颜杲卿在家书中提及让颜真卿劝他缓行此事。

    「河北情况复杂,胡汉杂居,边塞侵扰不断;天宝年间,委节度使总揽军政财赋之权;再加上,经历叛乱,人心不安。此等情况下,朝廷要变税法,且目的在于均贫富丶抑兼并,容易引起变乱。」

    薛白道:「朕反以为如今河北地广人稀,便于改制。」

    颜真卿反问道:「只以这户税为例,河北百姓若缴了,陛下可要让内附的胡人部落也缴?陛下为使大家族不能藏匿逃户而决意改奴隶为雇佣,然而,河北将领最大的生意便是贩卖战俘,新罗婢的生意哪天若做不成了,恐怕要逼反一部分赖以为生的卢龙军。」

    薛白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

    「大唐会发展得越来越快,往后富者丶贫者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这事你我都避免不了,但必须有所遏制,否则依现有制度会出大乱子。我给丈翁举个例子,我们造出了火药,往后或许可以往西打,攻打大食,可土地丶税收这些基础的资源都分配不公,权力必然也不公,有权有钱者可以随意在军中挂籍,贫苦人家无地可种,只能以性命搏前程,这种情况下,战功能分配得公平吗?我们在时能维持,等我们老死之后呢?必是叛乱重演,火药的威力越大,越可能将大唐王朝轰然炸碎。」

    他说的只是一种可能,但到时他得为这种可能担最大的责任。

    他近来一直在想,安史之乱未必全是错在玄宗。大唐到了开元丶天宝盛世,生产力到了一个新的阶段,而租庸调却已崩坏,落后的生产关系无法适应生产力的发展,于是乱了。如果他以超自然的方法再把生产力往前推得突飞猛进,那再乱起来,恐怕就不是他能收拾得了的局面了。

    「若如此,我便是大唐的千古罪人。」

    颜真卿听得懂薛白的忧虑,道:「治国本非易事,再想办法吧。」

    两人遂开始研究起拟好的税制。

    这厚厚的一撂纸上,是许多能臣走访调查丶互相商议拟出来的政策,再由颜真卿统筹整理,一字一字地誊写下来。

    通篇用的都是小楷,整整齐齐的,能看出颜真卿写这些的时候一直是在思索着。

    薛白仔仔细细地看着,能体会到字里行间的呕心沥血。

    他知道众人的辛苦,可有些哽在喉咙里的话,犹豫再三之后,薛白还是说了出来。

    「我有一个更长远的想法,若是朝廷把天下所有田亩全都收回公有,地主也好丶农民也罢,都只有耕种权,没有所有权,或可消除土地兼并的隐患,使大唐长治久安……」

    「陛下。」

    颜真卿打断了薛白的话,脸上显出一个从来没有过的严肃表情,道:「此议万莫再提,安不知王莽?」

    薛白点点头,知道颜真卿都是这个态度,这事目前肯定办不成的。

    但他至少要让自己的变革比原本历史上的更先进些丶更彻底些。

    于是,他还是提起笔,在颜真卿那玉鸾琼笔的字迹下面又添了一些内容。

    他对田主所拥有的田亩数量进行了限制,要求劝农使清丈田亩丶检括人口的同时,查出天下的隐田,包括以不合理的价格兼并的田地。

    简单而言,做不到「公田」,他希望通过一定程度的「均田」,把大唐土地兼并的情况缓解,回到立国之初人人有田种的程度。

    出乎意料的是,颜真卿这次没有反对,而是一直若有所思……

    殿外,小雪簌簌而下,渐渐成了大雪纷纷,待到雪停,已是正兴五年的正月。

    正兴五年,甲辰龙年。

    一开始,朝廷的首桩大事便是颁布了新的税法,派出劝农使前往天下各地,清丈田亩丶检括人口的同时,也在督促新税法的施行。

    薛白知道事情必然不会太顺利,颁旨之后,他每天很早就会自然而然地醒过来,睁开眼等待坏消息传来,这种感受其实很差。

    半个月后,各州县官员呈上奏摺,皆言百姓对新政欢欣鼓舞。

    这种一味的歌功颂德反倒让薛白更加不踏实了,他觉得现在越平静,说明他遭到的阻力越大,可见新法没有施行下去,才会没有阻力。

    他难免继续对宰相们施压,督促他们落实新法。

    渐渐地,他开始察觉到了阻力。

    首先是一封弹劾奏章,却是弹劾主持河北大局的颜杲卿,称他贪污舞弊丶纵子行凶。

    具体的是说颜杲卿在河北主持军屯,侵占了将士们耕作出来的田地,还多征了他们种出来的粮食。士卒们不干,闹了起来,颜季明当场杀了四人。

    薛白当然相信颜杲卿,认为这该是某些人对新政的反击。

    但这封奏摺下的署名却不是河北的军阀或是地主,而是一名朝廷官员,名字很难认,叫作裴奰。

    裴奰原是来瑱的属下,此前在颖川平叛有功,是个文武双全的官员,朝廷论功行赏,迁他到范阳任行军司马。

    薛白想不出这样一个人与新政有何利益冲突。若说是受人指使,眼下朝中已没有一个「大反派」似的人物。

    以前薛白把安禄山丶李亨丶李隆基视为对手,那自他登基以来,早已没有了这样的对手,他原以为这样做事会更轻松些,后来才知,旁人都只是过客,他始终得与命运做斗争。

    崔佑甫建议派出御史前往范阳调查颜杲卿的案子。

    薛白始终没答应,而是在思虑了许多天之后,与朝臣们提出,他想亲自巡视河北。

    他打算从河东出雁门,至范阳,再南下往两淮,完成第一次的出巡,目的在于亲眼看看各地新政施行的情况丶安抚人心。

    对此,朝臣们自然是反对的,拿秦始皇来举例。

    薛白每次都是云淡风轻地摆摆手道:「朕不如秦始皇。」

    百官既知阻止不了,只好缄口不言。

    私下里,颜真卿就此事与薛白推心置腹地说了几句。

    「陛下难道未曾察觉到新政施行以来,朝堂已是人心异动,当此时节陛下离京,恐怕人心思变啊。」

    「正是知道,我才想出巡。」薛白道,「朝堂上就是那些人,人心思变又能变到哪去?无非还是那些狗皮倒灶之事。变法若真的可能再激起变乱,那必然是由河北开始。」

    「既如此,显出陛下重视河北,也好。」

    颜真卿竟真就不再劝薛白,而是问道:「玄宗皇帝游幸骊山宫之时,国事由李林甫留朝处置。此番,政事堂可随陛下出巡?」

    薛白道:「那就请丈翁当一回李林甫吧。」

    颜真卿微微苦笑。

    自从当上宰相以后,他操劳这个操劳那个,每每都是这样憔悴的表情。

    薛白见了,道:「再说件值得高兴的事。前两年,我说想造大海船,遣使远航,寻找新的物产,丈翁不肯批。我只好以丰汇商行的名义办这件事,如今,船造好了。」

    「你啊,若想办一件事,我便从未拦住过。当年屡屡让你莫惹祸,也是这般。」

    「此番可不是惹祸,我会向丈翁证明,这些花费都是值得的。」薛白笑道:「十年或二十年,丈翁恐怕要后悔当年阻拦着我。」

    「好啊。」颜真卿也笑起来,「待到那天,我再后悔也不迟。」

    其实,经历了最初的磨合之后,颜真卿已经是非常配合薛白了。

    包括这次变革,哪怕明知改税制丶废奴籍丶均田等几件事并行会很麻烦,他也是迎难而上了。

    又过了两月,忙过了春耕,朝堂上一切事务也安排好了,薛白便启程,动身往河东丶河北巡视。

    他将女眷丶子女都带着,唯独留下太子李祚在洛阳监国。

    说起来,李祚年纪小,根本起不到任何实际的监国作用。但薛白希望他尽早地独立,另外也是刻意给颜真卿「外戚专权」的机会。

    ~~

    队伍过了黄河,远处,太行山隐在云雾之后。

    颜嫣整理着被风吹散的头发,心情开朗了许多,转头望向黄河那边,向薛白问了一句话。

    「你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麽?」

    「你不在,留着权臣丶幼主在朝中,就不怕丢了皇位?」

    薛白把身上的氅子给她挡着风,笑问道:「你是说,丈翁派人把我杀了,扶立我们的儿子登基?」

    「未必是我阿爷,但万一有人动心思呢?你变法惹急了他们,杀了你,反正有幼主继位。」

    「故意的。」薛白道:「变法最怕的不是反对,而是推诿了事丶欺上瞒下,甚至到了地方变了味,使益民之策变成害民之策。所以,我到地方上去,看看地方上是什麽样,也看看我不在中枢会有哪些变化。」

    颜嫣懒得听他这些复杂之事,又看向远处的风景,雀跃道:「出巡真好啊,每天待在皇宫里,闷死个人,你说天子坐拥天下,可你登基至今,此番才见你想去哪便能去哪。」

    「是啊,权力未必是自由,也可能是作茧自缚。」

    ~~

    颜真卿也是提倡虚君政治的,但与李林甫架空天子的想法不同,他崇尚的是周礼。

    总之,天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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