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风雪故人来(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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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故人来

    大唐开国至今近一百五十年,几乎还没有一个天子是以平安顺利的方式继承皇位,每一次权力更迭都伴随着血雨腥风的政变与清洗。

    如今这位皇帝更是将此传统发扬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

    不仅打破了姓氏血脉的限制,还跨越了贵贱的天堑。

    朝臣们痛定思痛,决心培养太子李祚,并确保他安稳继位,这成了当今朝堂上第一要紧之事,如此一来,长久以来形成的党争氛围反而平息了。

    毕竟太子还小而圣人年富力强,数十年间都起不了波澜。

    正兴七年是丙午马年,大唐的年号没变,国号也还在。

    天下无事丶四海安宁。

    春耕一结束,待国事稍闲,宰相杜有邻便递了辞呈,被天子拒绝了三次,他还是决心告老,遂加集贤院学士致仕。

    是日,升平坊杜宅,前来相送的人有很多,时不时能听到一声「功成身退」的赞誉。

    杜有邻却以身体不适为由,待在书房中愀然不乐。

    多宝搁上,他的紫袍迭得整整齐齐与玉带摆在一起,想必是不会再穿了。

    「吱呀」一声响,门被推开了,杜五郎走了进来。

    杜有邻连忙低下头,捧起书卷装作在云淡风轻地看书。

    任门外熙熙攘攘,他自心如止水,求学不倦。

    「阿爷,客都送走了,我们也收拾东西,明日启程吧。」

    「嗯。」杜有邻闷声应了,可终究是心里不甘,没忍住抱怨道:「我看,圣心没你说的那般难测,朝堂安稳,能有甚杀身之祸?当此大唐中兴之际,不能一心为民,却惜身避祸,可耻。」

    「阿爷是宰相还没当够吧?你又不擅左右逢源,官瘾却好大,忘了以往可总说要谨慎。」

    杜五郎说着,抬头去看书房上挂的「谨言慎行」丶「如履薄冰」几字,目光落处,却是愣了愣。

    不知何时,杜有邻已将挂幅换成了「正己率属」丶「风志澄清」字样,颇有宰相气派。

    「一时说一时的话。」杜有邻道,「当年李林甫当政,我奉行的是谨慎,如今君贤臣明,我当以身作则……」

    「在衙门里天天说不厌,回家还要说。想想二姐,走吧。」

    提起杜妗之事,杜有邻无奈一叹,再不舍得也只好离开。

    他往日总觉得二女儿性格强势,自己管教不了,可她被关在掖庭这麽久,他终于也是担心了起来,这天夜里不由辗转难眠。

    卢丰娘从来都不是体贴入微的性格,听得他翻身的动静,倒是懂得安慰了他一句。

    「放心吧,我看着陛下长大,他不是绝情的人。」

    「我看你这妇人是糊涂了,陛下到我们家时才多大年纪。」

    杜有邻念叨着,忽意识到一晃眼十几年都过去了。

    天不亮,杜家就准备出发了。

    行李都已送上马车,杜有邻不情不愿地裹着披风出了院子,正见杜媗带了一人进来。

    那人穿的是一身襴袍,身材清瘦颀长,转头间显出一张清冷的脸,竟是杜妗。

    「二娘?」

    杜有邻愣了愣,上前仔细打量了杜妗两眼,发现她并不像想像中那麽憔悴,状态还算不错,只是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

    「你是如何从掖庭出来的?」

    「阿爷小声些。」杜媗低声道,「是太子求了皇后,偷偷把二娘放出来的。」

    「殿下真是好孩子。」

    提到李祚,杜有邻不免难过。

    在他看来,李祚是杜妗的乾儿子,那也算是他的干外孙,杜家本与太子有如此亲密的关系,眼下搬走往后就疏远了,岂不可惜?

    他正唏嘘着,没想到,却被杜妗顶了一句。

    「祚儿是好孩子还用阿爷说吗?」

    「你……」

    杜有邻气恼于儿女越来越不尊重他,可转念一想,杜妗还能有脾气顶撞他,也算好事。

    一家人出了长安,当天便行了二十馀里,到了少陵原。

    也就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了。

    「这就到了?不是说避祸吗?」

    卢丰娘站在杜家老宅前看着门梁上的蜘蛛网,不由诧异万分。

    这里离长安不到一天的路程,为到此隐居而辞了宰相之位,实在有些可惜。

    所谓「城南韦杜」,京兆杜家的祖籍就是在这长安城南。

    杜有邻感到有些困惑,四下一瞧,道:「老夫怎麽觉得,老宅近了不少,带着家当慢慢赶路,以往须得两三天啊。」

    「阿爷路上还说呢,朝廷新修的直道平坦好走,那自然是快了。」杜媗道:「若纵马而驰,小半天就能到。」

    卢丰娘还是有些害怕,向杜五郎道:「那陛下若是想降罪杜家,岂不还是太近了?」

    「阿娘,若真被降罪,你能逃到哪去?避祸嘛,重要的是摆出与世无争的态度。再说了,阿姐时不时还得回长安呢。」

    「还回长安做甚?」

    这问题不好回答,杜五郎一愣。

    杜媗捋了一缕头发,道:「采买些物件。」

    她说罢,不由转头看了杜妗一眼,只见她还在想着事情出神,也不知在担忧什麽。

    搬回了杜家老宅,众人都很不习惯。

    全瑞很快找到杜有邻说了一堆琐事。

    「阿郎,老宅的奴隶都放了贱籍,只剩下些上了年纪不愿走的,宅院里还好安排,田要再雇人种,得比往年多出两成,如今有点力气的都愿租官府的公田……」

    「别和我说这些。」杜有邻只听两句就不耐烦了,挥手道:「与娘子说去。」

    他自低头摆弄着那张坐榻,总觉得远没长安那把椅子舒服。

    那把椅子是御赐的,用细麻布包裹着棉花当作坐垫,靠背也是垫着,且还是以贴合他背脊的弧度订制的。

    就这麽一个物件,薛白却说棉花产业丶织布产业有大进展才能造,而从造出来到批量制作,送入千家万户,没有二十年光景都未必做得成。赐给杜有邻,为的是让他时时想到棉花,时时考虑百姓是否受寒。

    杜有邻极珍惜它,每次坐下都是轻落轻起,这次搬家不带来,实在是怕磕坏了它。

    「家里看不到棉花,我也无官一身轻,不必管百姓暖寒喽。」

    他叹息自语着,卢丰娘已跑了过来,一路聒噪不停。

    「阿郎!」

    「往日不觉得,原来这就是朝廷的新政。雇佃户还得多给两成,这可是活生生的钱啊,连妾身都心疼,难怪那些人要闹哩……」

    「嘘,什麽话你都敢说。」杜有邻叱道,「什麽活生生的钱,钱不过是死物,少了这两成,你便缺钱用吗?农户们多了这两成,却能少卖一个孩子。」

    他能力如何不说,这些年待在中枢,觉悟还是很高的,反正他也不管家里的帐,转头又去摆弄他的床板。

    「床也硬梆梆的,连床棉褥都没有,还是得种棉啊。」

    卢丰娘一跺脚,气道:「那就把你杜家的田全改为种棉花,让你软个够!」

    不习惯的事还有很多,比如次日睡醒,杜有邻负手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却不见报纸送来。

    在长安,他订了足有十三份报纸,从国事到民间杂谈,从诗刊到故事会,应有尽有。

    「阿郎在找什麽?」

    「少陵原恐怕是订不到报纸了啊。」杜有邻不无悲伤地叹道。

    「有的!」全瑞应道,「集上就有驿馆和报舍,除了一些小报,都有的。只是要比长安晚一天,因此小人昨日没订,让它明日送来。」

    「晚一天还如何称作『新闻』?」杜有邻依旧不太高兴,「所谓新闻,重要的是得新。」

    「那要不……阿郎回长安看?」

    全瑞当了一辈子杜家的奴才,眼看放籍之风日盛,虽没起别的心思,但似乎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性格。

    杜有邻遂不悦道:「还不是五郎这个败家子!」

    ~~

    与杜家旁人都不同的是,杜五郎回到老宅后颇为开心。

    没了应酬,不被打搅,他感到十分自由,每天带着儿女们打量大大的花园,打算布置出一种世外高人的格调。

    一直以来,他对花草树木丶鱼虫鸟兽都很感兴趣,近来就在研究果树嫁接之事。

    旁人懒得听,可他却会与女儿分享这方面的经验。

    「阿苽知道吗?把柿树接到枣树上,柿子能长得更好,其中原因,陛下说是因为不同品种之间的『基因』能够优劣互补,我觉得他在胡说,但我想试试看。」

    「阿爷,我知道了,我们可以把麦糖接到果树上,然后长很多很多的麦糖!」

    「不是这样的。」杜五郎想解释一下,却不知该怎麽说,最后只好无奈地笑了笑,把几个麦糖种到地里。

    之后,杜菁就带着她弟弟,每天拿着个小铲子到处挖,不仅没有种出东西来,还将花园中的藤蔓铲掉了许多。

    杜五郎也不骂她,说杜菁不喜欢藤蔓,我们就改种竹子吧。

    可当他抱了一把竹苗来,转头却不知女儿跑到何处去了……

    杜菁蹑手蹑脚地摸到了杜妗的屋外,探头往里瞧去,只见杜妗正坐在桌前,执笔对着纸发呆。

    「姑姑,你真好学啊。」

    杜妗抬头,见是杜菁走了进来,眼中柔和了一些,神情却还是淡淡的,道:「算是吧。」

    杜菁走到桌边,想看看她写的什麽,却被她直接拿了本书把稿纸盖住了。

    「姑姑在写什麽啊?」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这般一说,杜菁反而更加好奇了,平时里便留意起她的事来。

    以往杜妗太忙,杜菁其实不太了解这个二姑姑,只知所有人都怕她。

    「阿婆,二姑每天都在做什麽啊?」

    「她在学习道法,好当个道士。」

    卢丰娘随口敷衍着孙女,转头与杜有邻议论起杜妗,却是担心不已。

    「看她每天出神,怕不是在计划着什麽大事吧?」

    「能有什麽大事?」

    杜有邻漫不经心地答着,他近来准备写一些着作。

    以他宰相的名望,着作传世很容易,可写得若不好,反而会贻笑大方,被耻笑千年,因此他十分慎重,结果提起笔来,倒不知该写些什麽了。

    「你说,老夫写陛下诗词的集注,还是写天宝至正兴年间的风波为好?」

    「写集注吧,不容易招祸。」卢丰娘道:「二娘也是有大本事的人,万一对陛下心怀恨意,正在联络旧部呢?」

    「你莫杞人忧天了,若再敢这般,那可没好下场。」

    杜有邻说着,心中不由蒙上了担忧。

    毕竟以杜妗以前的权势,多少还是有一些忠心耿耿的旧部的。

    卢丰娘叹道:「我算是明白了,杜家是没有出皇后的命,每次要往这件事上搏一搏,都要一落千丈。」

    「异想天开,若非是她有这等不切实际之想,老夫的相位……唉,罢了,睡吧。」

    次日,他开始准备写薛白的词句集注,对这件事他很有把握,觉得自己算是当今最熟悉天子的文人,一定能比旁人更能做好这件事。

    可等到笔墨铺开,许久,笔尖凝出一滴墨水,「嗒」地落在纸上了,杜有邻还是一个字都没写。

    以哪首诗词开篇呢?

    院子里蝉鸣鸟叫,杜菁不知何时已跑了进来。

    「阿翁,你执笔一筹莫展的样子,和二姑好像啊。」

    「我不是一筹莫展,是在思忖。」杜有邻揽过孙女,笑道:「这个成语是你阿爷教你的?」

    「阿爷可不说成语,是大姑教我的。」

    「你阿爷是个不学无术的。」杜有邻道:「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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