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8章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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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要推动这件事吗?」冯保面色犹豫的问道。

    「朕打算从内帑拿一百五十万银给沈一贯,让他在甘肃推广育种之事,既然水肥有限,不如扶持育种这种特殊的经济作物。」朱翊钧没有下笔,笑着问道:「冯大伴不会不舍得吧。」

    「陛下,臣担心揠苗助长。」冯保真不是舍不得钱,而是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吹求过急,让本就脆弱的甘肃农业,变成奇形怪状,群魔乱舞的景象,甘肃的农业实在是过于脆弱了,陛下给了一百五十万银,看起来是个好事,但可能会变成坏事。

    甘肃那地方太穷了。

    「你说的有理,就跟种地一样,肥多了肥少了都不好。」朱翊钧听闻,稍加思忖,放下了笔说道:「朕欠考虑了。」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朱翊钧真的不是什麽智慧的化身,他就是看沈一贯努力有了成果,就想着扶持一下,但仔细一想,以甘肃的体量丶育种的规模,这一百五十万银砸下去,反倒是适得其反。

    冯保斟酌再三说道:「陛下,臣以为,给钱不如给政策,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把开封到嘉峪关的驰道修通,唯独修通了驰道,一切都会变得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若是一百五十万银直接扔进去,银多粮少,粮价飞涨,育种的规模过于庞大,种粮价格下降,都是不利于甘肃发展的,现在甘肃过于羸弱了。」

    「不如这样,让沈一贯组建六个工兵团营,用来多段修建驰道,将一百五十万银降低到五十万银,专门用于团营组建,如此一来,驰道越早修通,对西北的稳定越发有利,就可以更早的重开西域。」

    「好!」朱翊钧采纳了冯保的建议,这家伙能从宦官这个集体里脱颖而出,稳稳当当的当了十三年内相,不是没有原因的。

    决策者一厢情愿的励精图治,往往造成的危害,比昏庸还要可怕。

    「陛下,大司徒和先生最近为了还田的事儿吵得很凶。」冯保小心提醒着陛下,大臣们为了政令吵得不可开交,皇帝必须要干涉了。

    王国光坚决反对一顷这个过分严格的规格,哪怕是知道张居正的目标是奔着宗族去的,他也反对,他认为这是一种一厢情愿,而张居正则摆事实举例子,并且拿出了执行的结果给王国光看,但王国光依旧反对。

    眼下这种反对还在大臣内部交流,一旦这种内部矛盾溢出,很容易酿成党争,所有反对新政的人,都会簇拥到王国光的大旗之下,进而推着王国光往前走。

    必须要在内部矛盾外溢之前,解决这个矛盾。

    「就在仁和县官衙废墟上准备几把凳子,把大臣丶戚帅首里侯都叫上,对了把魏国公也叫上,凑凑人茬,反正国朝大事他都参与了,摆开阵仗来,让他们吵明白就是。」朱翊钧对他们的争吵心里有数。

    徐邦瑞投献了皇帝,朱翊钧也给了他国朝大事参与的权力,不影响结果,但就是参与,就代表了魏国公府仍然是帝国的公爵府。

    次日的清晨阳光明媚,戚继光丶陈璘丶徐邦瑞也都如期赶到,他们本来就没有驻扎的太远,始终在皇帝周围,防止出现意外,无法及时赶到。

    「今天把大家都叫来,算是廷议,也算是聚谈,都听听大司徒的想法,他反对还田令,这两天吵的连下面的人都开始议论了,大家都畅所欲言,不必忌讳。」朱翊钧示意所有人免礼,各自坐到位置上。

    大事开小会,朱翊钧没有召集随扈的所有臣子,而是把大臣们召集来,共商国是。

    「陛下,臣不是要反对还田令,还田很好,还田臣鼎力支持,但元辅的一顷,过于严苛了。」王国光首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还田一定要搞,这是自从还田令提出来之后就形成的共识,王国光从头到尾反对的都是吹求过急。

    张居正立刻开口说道:「大司徒,矛盾说是我写的,我知道,万事万物都要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治大国如烹小鲜,国事需要耐心,但有些事儿,就是矫枉必过正,求其上而得其中,如果矫枉过正,反而等于完全没有矫正。」

    「京营锐卒在,还闹出了这麽多的乱子来,京营走了,浙江地面还是我行我素,没有任何的改变。」

    王国光颇为认可的说道:「元辅所言有理,但问题是一顷是不是太少了?这个标准是不是有待商榷?就我所见,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可不少,买通清丈还田的官吏,虚报自己的田亩,或者找人代持,或者乾脆改籍为契,规避政令,徐州煤窑旧事,仍在眼前。」

    前徐州知府陈吾尹,明面上响应了大明皇帝煤钢专营的政令,实际上,银子花了出去,这煤窑全都在原来主人手里掌控,就是换了个牌子,根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阳奉阴违暗度陈仓非常普遍。

    杭州地方就有宗族开始了改籍为契,比如这钱塘赵氏就把地契全都分给了族人,而后立刻从族人手中拿到了租赁契约,这一租赁就是九十九年,兜兜转转,这政令就跟没有推行一样。

    张居正当然清楚,他立刻回答道:「有的时候,出发比结果更重要,我知道你说的这些,但不这麽规定,如何形成普遍的共识?只有下这种猛药,才能形成自下而上丶自上而下的共识,让所有人都知道一顷以上不合乎法条,最终还田才能成功。」

    「没有什麽政令,在执行之初就能彻底执行到位,都是水磨的功夫,一点点在实践之中缝缝补补。」

    张居正首先承认了王国光说的问题,真实存在,不是王国光为了赢,危言耸听。

    「暂停一下,诸位,时令瓜果。」朱翊钧打断了一下聚谈,他挥了挥手让张宏把道具拿了上来,他就是故意的,作为会议的主持人,朱翊钧必须要保证会议的风向,他让人吃瓜果,就是为了防止两个人吵出真火来。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真的很容易激动。

    一些气话,就会不过脑子脱口而出,而后因为种种原因,关系恶化。

    王国光和张居正三两句话,都已经吵的有点上头了。

    「朕算是听出来了,二位都是国朝大臣,都是为了国朝好,为了政令能够顺利推行才能争吵,这是首要的前提,咱们说好,这今天吵完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不能彼此记恨,都是为了国事,不是为了私利。」朱翊钧笑着说道:「继续继续。」

    私利还有和解的可能,反正都是掏空公帑,可这政令之争,往往会发展到你死我活。

    皇帝这麽一打岔,王国光稍微冷静了些,他刚才差点脱口而出:不要以为你张居正是无所不能的!这好好的还田令失败了,大明以后再也无可能进行还田了。

    急则有失,怒中无智。

    「元辅,我的具体想法是,我们可以把一顷变成十顷,而后规定最高的佃租不得超过375,如此一来,政令不会显得那麽的苛刻,同样也更容易得到更多的人的认可,元辅啊,你我都很清楚,这些乡贤缙绅丶势要豪右,他们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真的齐心协力给新政捣乱,恐酿大祸。」王国光喝了口茶,心平气和的说道。

    三七五这个佃租,是王国光长期以来作为帝国帐房先生得到的一个数字,一个佃户丶地主都能接受的数字,这样一来,让政令更加容易执行,只有被普遍认可的政令,才能彻底贯彻下去。

    有些话不太方便当着皇帝的面讲出来,他其实在说,大明势要豪右其实对皇帝为难浙江这群反贼,并不反对。

    南衙作为反贼老巢,都不敢火烧行宫,浙江胆子这麽大,已经违反了普遍的默契。

    但张居正这一顷的激进政策一出,就闹得人心慌慌,浙江闹得再凶,这把火也烧不到南衙势要豪右的头上,可是这一旦一顷这麽激进的标准一出,这还田的大火,一定会烧遍大江南北,到时候,事情就会变得异常的麻烦。

    「元辅,这新政看起来繁琐无比,但其成功就八个字,万夫一力,人心所向,这失败也是八个字,国失大信,人心启疑,这一顷政令一出,已经人心启疑了。」万士和这个老好人加入了战场,认可王国光的说法,反对一顷这个严苛的标准。

    「哎。」张居正叹了口气,他看着王国光说道:「大司徒所言,我何尝不知呢,但我还是坚持一顷。」

    「你看,这论到这里,元辅也不说理由,就坚持一顷,你总要说服大臣,然后大臣们一起把这事儿给办了吧,你这麽固执己见,我不认同。」王国光往椅背上一靠,有点生气的说道。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争吵了,张居正明明十分认可他王国光的意见,可就是不同意。

    张居正十分的执拗,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听不进去任何意见的固执。

    朱翊钧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立刻明白了问题的症结,张居正这种固执,其实是因为他这个皇帝。

    皇帝,张居正精心培养的帝王,是所有新政的核心,而浙江地面势要豪右们因为心里的怨气,大逆不道,让张居正由衷的担心,一旦皇帝真的没了,新政必然天崩地裂。

    他活着的时候,还好说些,他死了,谁来保护皇帝呢?谁来继续推进新政呢?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不仅仅是国事,还有师生情谊,张居正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台机器。

    一顷这个激进的标准,其实是惩戒,是宣威,用更加严重的威罚,来保证皇帝的安全,让世人知道,政治暗杀的后果。

    「先生,当初朕开始南巡前,先生跑来说,要不,不南巡了,就在北衙主持大局就好。」朱翊钧说起了南巡前一天,张居正突然有点反悔,说要不就别南巡了,待在北衙更安全。

    「这件事呢,就以大司徒和大宗伯所言,改一顷为十顷,同时推进三七五减租。」朱翊钧对着所有人说道:「这个改法,也有讲究,一人名下田亩最多一顷,一家一户最多十顷。」

    「大司徒以为呢?」

    朱翊钧给了个折中的办法,一人一顷这个标准还没有变,但一户最多持有十顷田土,除此之外,三七五减租强力推行,推进还田令的进行。

    「要不,就一顷,不改了。」王国光听闻皇帝忽然提到了南巡之前张居正的犹豫,立刻明白了张居正的另外一个目的是警告,理解了张居正的想法后,他突然觉得不改也行。

    「还是要把政令推行下去更重要。」朱翊钧笑着摇了摇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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