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铁钉一条直贯其顶(2/2)
缇骑厉声阻止,向天放铳,才震慑了一众妖僧,将小沙弥救下。
「也就是说今日要坐化的僧人,就是差点被长铁穿腚而死的沙弥?这四尺长的铁条,直接穿进去,安有命在?」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何故穿铁条?」
「铁钉一条,直贯其顶,死后脑袋就不会歪了,信众见果真坐化,自然愿意烧香拜佛了,这不是封了一个月吗?浙江地面寺庙又很多,这活佛升天坐化,就能从信众手里拿钱了。」阎士选颇为感慨的说道:「陛下,这小沙弥,身世凄苦。」
小沙弥是钱塘县双浦的一个纤夫儿子,这纤夫死在了码头,这小沙弥的叔伯把家产夺了去,这小沙弥才九岁,无处可去,只能投了昭贤寺当和尚,小沙弥在庙里从九岁长到了十三岁,他无意间窥见了这活佛坐化就是铁钉一条,直贯其顶,吓得魂不附体。
也是因为窥见了坐化秘法,所以小沙弥要被坐化了,这小沙弥欲逃,结果被抓了个正着,若非缇骑要办案,把他救下,这小沙弥已经死了。
朱翊钧眉头紧锁的说道:「都说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不安心礼佛清修,沾染些铜臭的买卖也就罢了,怎麽能害人性命?那点银子就那麽重要的吗!无法无天!逮捕这些妖僧,游街示众以彰其恶。」
「陛下,这不是个案。」申时行一脸复杂的俯首说道。
朱翊钧愣愣的看着申时行,问道:「什麽意思?不仅仅是这昭贤寺干了,别的寺庙为了香火钱也这麽干了?」
别家有准时准点的坐化,自家没有,谁还来上香?为了吸引信众,总要整点狠活儿出来。
「就现在查明的就有十七寺这麽做过。」申时行俯首说道:「陛下,臣和阎知府过来,奏闻陛下,还请陛下圣裁。」
原来阎士选也就是当个个案在调查,结果他越调查越发现,事情有点不大对劲儿,因为浙江地面,很多寺庙,为了香火钱都这麽干,但凡是宣告算准了时间坐化,要四方信众烧香礼佛的寺庙,基本都干了。
铁钉一条,直贯其顶,那可不能就算准了坐化时辰吗?而且头都不会歪。
查着查着,阎士选有点不敢查了,兹事体大,来问问陛下的意见,这是不是继续往下追查。
「查,一查到底,查到谁家,就把谁挂到游街车上游街!将其罪行公开,晓喻万民,切莫再上当受骗了,胡闹!」朱翊钧其实不介意这些庙宇存在,总归是互相需要,有人需要一个虚无的彼岸,有人提供服务,朱翊钧也不拦着。
可诡寄田亩丶违法经营,杀人性命,这是决不允许的。
申时行发明的游街法,那陈天德还在浙江,游街车十分的充足,一定要把他们的真实模样,告诉万民,别给骗了。
朱翊钧打量了一下申时行和阎士选,稍微思考了片刻才说道:「这种事,就要严查,以后不用问了。」
阎士选和申时行互相看了一眼,俯首领命。
陛下看出来,他们在担心什麽了。
其实他们比较担心的是太后的反应,毕竟太后礼佛,这查着查着,这寺庙里全都是这种事,太后知道了,是何等反应?所以,他们也不敢过于深入的查,查到了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公示,晓喻万民,万一弄得太后不高兴,一辈子就白干了。
完全对上负责是官僚的弊病,他们更担心自上而下的压力,因为自下而上的压力,往往要经历漫长的质变过程,可是来自皇帝的雷霆,顷刻就到。
太后可是在当初国用大亏的时候,硬摁着王崇古,建了一座佛塔,就立在了禁苑。
那座佛塔其实就是个政治斗争的产物,是逼着王崇古做出投献的表态,等到正衙钟鼓楼的时候,太后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外廷打着她的名义建了。
「漕帮的事儿处理的怎麽样了?」朱翊钧询问起了一切的开始。
大明皇帝回头看,其实漕帮火并当街杀人,就是浙江矛盾已经激化的具体体现了,衙门和势要豪右之间的矛盾,在吴善言被斩首示众之后,就已经不可调和了,大火烧了这皇帝驻跸之处,就是进一步激化。
吴善言和地方的牛鬼蛇神同流合污,要削减浙江九营的军饷,逼迫浙江九营解散,而浙江九营兵变反抗,朝廷最终选择了将吴善言斩首示众,其实就是放弃了地方势要豪右的利益主张。
申时行从松江府至杭州府坐班,这代表着朝廷又要对浙江伸手了,从那一刻起,势要豪右的反抗就开始了,其实这些后续,都是当初九营哗变的后续。
皇帝南巡,进一步加剧了矛盾的激化。
而漕帮火并,是复杂斗争中的一环,也是开始。
「要是不修运河,臣不敢说能解决,可是要修运河了,就可以彻底解决了。」申时行告诉陛下,漕帮的问题,从来都是百姓们找不到出路的选择,有了地方干活,而且干了活有钱可以拿,那漕帮的根基就消散了。
消灭漕帮,不在消灭漕帮本身,需要给大明百姓们找条出路才是。
修完了运河就组建工兵团营,修桥补路出巡修堤,水利工程都要修修补补。
「这次抄没的四百二十万银,修一条驰道,从杭州府到松江府,过苏州府,苏州段由苏州府承建。」朱翊钧对抄没的财货进行了分配,还是不带走,就留在浙江。
运河和两条驰道,就是朱翊钧南巡浙江,给浙江带来的具体影响。
「臣等遵旨。」申时行大喜过望,俯首领命。
南衙一直在鼓噪修驰道,是因为驰道有广泛需求,虽然江南水路非常发达,但陆运也是必不可少的补充,皇帝在浙江折腾了这麽一出大戏,却没有把银子拿走,这就算是喜上加喜了。
「江南最是繁华,既然一直闹着要修,朕看到了,确实是有这个需要,那就修吧。」
「朕收到了松江府奏疏,这泰西的大帆船还没有离开,这是为何?」朱翊钧有些疑惑的问道。
往年大帆船顶多停靠一个月就走,现在已经停靠了近两个月了,还没有离开,泰西大帆船的货基本上已经买齐了,可整整齐齐的堆在码头,就是没上船。
申时行赶忙说道:「陛下,是大帆船今年来得早了,五月份船就到了,船队在等季风,正好趁着早到,松江造船厂,把到港的十一艘大帆船进行了全面检修,发现了不少大问题,这不知道这帮泰西人是怎麽霍霍的,船都破了,水密舱一封就继续用,水密舱是应急用的。」
「除了检修,是泰西的大帆船在等货,有一批茶叶,需要运到。」
申时行解释了原因,早到这一个月时间,正好用来大修,泰西商贾等的货是茶叶,小茶包正在成为泰西的一种热销品。
「泰西的茶…臣只能说,勉强算是茶了,好东西给他们都糟践了,就像当初生丝一样。」申时行一脸嫌弃的说道。
朱翊钧曾经送给费利佩一把宝剑,算是宝剑配英雄,结果费利佩回礼了一箱银币,和一副泰西的铁浑甲。
这就是文化差异,朱翊钧看来,他给的国礼没什麽问题,但在泰西,国君送武器,就是宣战,而费利佩回了一箱银币,算是把这剑买了下来,不是礼物,消除了因为文化差异导致的误判。
比如费利佩曾经的国礼里,就有纽伦堡蛋,在大明谐音里就是送锺(终),其实也很犯忌讳。
朱翊钧对这些都不是很在意,相反纽伦堡蛋开启了大明的精密制造,大明皇帝倒是很喜欢那份礼物。
大帆船之所以耽误,是今年起,大明不再提供茶砖,而是提供小茶包了,因为这帮泰西商贾,太糟践东西了。
「泰西饮茶,都是把这些个茶叶无论产地丶色泽丶清茶红茶,全都打散了切碎了,混到一起,还因为保管不当,运回泰西都发霉了,真的是暴殄天物!」申时行对茶也不是特别懂,但西班牙智利总督曾经送给申时行的礼物里,就有混茶。
那味道,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能喝吗?」朱翊钧呆滞了下,不分茶叶的优劣,全都打散切碎,那不就是茶叶沫子吗?
泰西人拿到茶砖就是用刀切,有的时候滥竽充数,还把腐烂发霉的茶叶丶乱七八糟的各种树叶,掺和进去,以次充好。
大明这边思前想后,换成了小罐的茶包,一来增加就业,二来增加利润,三来不让泰西人以次充好,诋毁大明茶叶的名声,这可是大宗商品,能赚大钱,浙江八万户茶农,那可都是中人之家。
市场建立不容易,可要毁了,轻而易举。
而小罐密封的茶包,都带泥封,更进一步的保证不会发霉。
从大块茶砖加工到小茶包是需要时间的,所以需要等一等,这有助于大明茶叶进一步打开泰西市场,朱翊钧选择了支持。
「陛下,茶叶能养得起浙江八万茶农,茶叶丶咖啡就能养得起贵州丶云南八万茶农,陛下,在浙江八万户茶农看起来不算什麽,可是在贵州云南,八万心向大明的茶农,那就是国之根基。」申时行颇为恳切的说道:「臣以为,可以挑选有经验的茶农,给银,至贵州开辟茶园,此为安邦定国长策。」
即便是陛下不提到大帆船久久不去的事儿,申时行也打算在面圣的时候,提出自己的建议。
咖啡已经在云南试种成功,黔国公府开辟了三万亩的咖啡园,而贵州的风土,其实种茶也是极好的。
农业是一切的根本。
「你的这个想法很好,但去云贵,就跟流放一样,这得给足够的报酬,而且还要因地制宜的育种,都是辛苦活儿,朕就是担心,没人肯去。」朱翊钧觉得申时行的这个提议很好,符合他农业安邦的一贯主张。
但最大的问题就是没人去,云贵川黔都是烟瘴之地,流放犯都不愿去的地方。
流放犯宁愿去爪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