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6章 舞剑图(2/2)
堂屋正对门的那片空地上,便搭起了一副木板。
一层粗布盖在四脚离地的床板上,隐隐浮凸起一个人形。
黑三松开了搀着吴道玄的手臂,他此时倒未再来劝吴道玄甚么,而是走近了那两个幼童身旁。
两个幼童跪在床板一侧,正默默地烧着纸钱。
他们好似一直都跪在这里,烧着纸钱,并未挪动过步子。
吴道玄直觉当下情形不对,透着些诡异,但究竟是哪里不对,以他当下浑浑噩噩的脑袋,也实难分辨清楚。他环视堂屋四下,看到堂屋四角各自摆放着一个泥人、一捆柳枝、一碗清水、一捧炭灰。
“这是依‘五行颠倒’的顺序,摆放在屋子四角的五行中之物。
从前我请一个过路的灶班子吃过饭,那灶班子的年轻人,教了我这个法子,说是用这个法子能困住厉诡,叫它一时半会儿之间不能害人。”黑三看着吴道玄,他面上忽然露出些笑意,整张脸在黑暗里的烛火映照下也变得明暗不定,“我去给您取纸笔来,您看着画——
不良人不知道何时才能来到,您要是能用一张画儿就困住厉诡,或是把它吓走,那是再好不过了……”
说着话,黑三轻飘飘地从床板一侧走开,往对侧的耳房里取纸笔去了。
跪在他们母亲尸身侧方的两个幼童,一齐转头看着吴道玄,他们的眼睛里,眼白似乎过于多了些,以至于眼仁都只有黄豆那么大的一团。
吴道玄看着那衣袍之下、双脚都未怎么挪动,几乎是直接略过地面,往耳房去的‘黑三’,再看看跪在床板侧方、两个面色惨白、眼中眼仁近乎于无的童儿,他心中骇然,便是先前喝了再多的酒,此下也直接醒酒了!
可他却不愿醒酒——
此下还不如直接醉死过去!
——黑三和他的两个孩儿,今下纵然不是诡,也必已经被诡附身了——吴道玄现下肠子都悔青,当时还正常的黑三劝自己离开之时,自己为何偏偏要卖弄?
这下子,说不定要把命都丢在这里!
一念及此,吴道玄攥紧了手里的酒葫芦,想着与其被诡害死,不如直接彻底醉过去,在醉酒中被诡所杀,死就死了,总归没那般痛苦——他直接将那酒葫芦口杵到嘴边,往喉咙里强灌了满满一葫芦酒。
此酒乃是上好的‘梨花春’,系裴旻将军赠于吴道玄的名酒。
其遣家仆送了十坛到吴道玄居处,吴道玄随身带了这满满的一葫芦,一路半喝半倒,倒还剩下大半。
依吴道玄的酒量,只这大半葫芦酒,倒还醉不倒他。
然而他先前本就处于醉醺醺的状态,此下又痛饮大半葫芦‘梨花春’,酒劲猛地冲上来,直接将他先前渐渐清醒的意识冲了个七零八落!
天地俱在旋转!
吴道玄置身于这交相旋转的天地间,摇摇晃晃,根本稳不住身形,他一屁股坐倒在地,就看到裴旻捧着端着一道矮桌到了他跟前,那肤色漆黑、如铁塔般的汉子,在吴道玄眼前忽地变作了一瘦长脸儿、面色惨白、一身红衣的女子,女子眼神绿莹莹的,直勾勾地盯着他,并不言语。
他便扬首看着那女子。
一阵阵侵入骨髓的寒气从红衣女子身上飘散过来,吴道玄当即抱住了膀子,口中直叫嚷着:“冷!冷!
冷死老夫了!
黑三儿!黑三儿!
裴旻将军!快舞剑,快舞剑!”
也不知是他的叫嚷声‘叫醒’了黑三,还是其他未知情形,变作瘦长脸儿红衣女子的黑三,骤又变了回来。
其看着坐倒在地的吴道玄,一时害怕地催促吴道玄:“您怎么还在这里?!
我家里有诡啊,吴供奉!
快走罢,快走吧!”
一时又笑吟吟地向吴道玄说道:“还请您作画一副,用您的画作,帮我们镇住那个鬼祟……”
“这又有何难?!”
吴道玄斜乜了那笑吟吟的黑三一眼,当即抓起矮桌上的大笔,饱蘸浓墨,挥毫起笔,在纸上留下大滩大滩墨迹!
那支墨笔,在他手中好似化作了刀枪。
他口中念叨着:“老夫杀了你这恶诡,杀了你这恶诡……”
手中毛笔不停,勾画出一面目狰狞的魁梧红袍男子,那男人赤面飞须,实与裴旻将军面貌有些类似,此时红袍男人一手并成剑指,指向前头虚空,一手抓起宝剑,举过头顶,同样朝前头虚空贯刺而去!
辟除邪精,斩魔杀诡的意蕴自画作上蒸腾而起!
这一个刹那,吴道玄的性识好似飞腾出了躯壳,与画中神人合汇——舞剑图跟着就活了过来,画中神灵飞起一道剑光,直朝前头的瘦长脸红衣女子贯刺而去——
那红衣女子嚎啕一声,化作一团赤血朝远处躲避!
然而神灵剑光矫健如龙,终究比那鬼祟速度更快,一刹那将它钉穿,直钉在了墙壁上!
堂屋中,陡有天光倾照而来。
整个屋舍豁然大亮!
屋墙上,正有一副‘神灵舞剑图’张贴于彼处,画中神人赤面飞须,一手持剑举过头顶,剑尖之上,沾染着一团血污!
床板上被一块粗布盖住的尸身化作脓水,在粗布上浸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浓烈尸臭充斥于亮堂堂的堂屋中。
黑三以及他的一双儿女倒在床板四周,此时胸口起伏,尤有呼吸。吴道玄踉踉跄跄地起身,才走出堂屋,便猛地大口呕吐起来,紧跟着扑倒在堂屋台阶下,直接醉倒了过去,不省人事。
此时,数骑驰骋而来,在黑三院前下马,几人奔入屋院中,陡见到那不省人事的吴道玄,俱是眼神大骇:“莫非来晚了?!”
“接到消息就往这边赶——你们几个去看看周围邻居有没有被鬼祟所害!”
“你们几个随我入内探查情形!”
这匆匆而来的七八个男人,正是大唐不良人。
……
华山,因其诸峰如莲分而不散,时有‘花山’之称。又因此山近华夏根脉黄河流域,亦被视作华夏根脉之体现,所以得名‘华山’。
此山山势险峻,山景奇绝,因而历朝历代常有无数名流高士竞相攀登此山,于山上留下无数碑刻诗文。
山中多道门宫观,苏午一行人沿路上山之际,未见有来往游人,只见有寥寥几个青衣道人往返险恶山道之间,赳赳武夫临此般山道尚且要犹豫再三,那些看似老迈的道人却能于此上健步如飞,步履矫健犹如猿猴。
不良人张方拦住了一个往山上去的道人,依着苏午的吩咐,向那道人问道:“道长,传闻华山之中有厉诡弥生,是以官府封锁华山,禁绝游人旅客攀登华山,不知此事真假?”
那道人看了看张方,随后将目光投向隐隐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苏午,出声说道:“真真假假,哪是贫道一言就能说定的?
近日华山山中确实不太平——前些日子跳崖而死的‘张氏妇’,最近常在夜间出没华山何处,哀声号泣,向自己那负心郎索命,又有‘雷神洞’中终日雷鸣不绝,但人临洞隙,雷声又刹那寂静,洞中黢黑一片,不见雷光。
还有那在山中观棋而老死的樵夫,如今也在山中各处活动,已经引得从前十余个游人,就此消失踪迹了。
你看这种种迹象,像不像是有厉诡作祟?”
张方闻言挠了挠头,本是他向这老道询问问题,未想到最后对方反过来问自己,他又如何能知道山中是否真有恶诡?
但不良帅此行既是前来华山,山中必有变故发生。
老道所言种种诡异,似乎可以作为那种变故的佐证。